驗(yàn)尸房內(nèi),遂安將江中白換下的血衣平鋪著,正逐寸檢查著,漫不經(jīng)心地對元秋說:“所以,你方才為什么不直接問?”
不等元秋回答,鳳娘就開口說道:“崔清雅和長嘉公主關(guān)系這么親密,尚且不知江中白的身份,他有意隱瞞,又怎么會隨意向我們坦白。”
遂安將那衣服翻了個面:“好歹我們對他還有救命之恩呢,如果沒有我特制的金瘡藥,他早就沒命了。”
鳳娘嫌棄地捻起血衣,打斷了遂安的動作,上下掃視了一眼,沒看出什么門道來:“一件破衣服,你翻來覆去地看了幾十遍了,有什么好看的?!?p> 遂安斜了她一眼,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打了一下她的手背。鳳娘無辜地撇撇嘴,將那衣服扔回桌上。
一旁的爐子上,鍋里的水剛好沸騰,遂安將那衣服投入鍋中,鮮血瞬間就將整鍋水染紅,看著鳳娘驚訝的神情,得意地解釋道:“這你就不懂了吧!昨天晚上我在醫(yī)治江中白的時候,發(fā)現(xiàn)在他的指甲縫中藏著一些細(xì)碎的砂礫,當(dāng)時就留了個心眼,找來竹簽刮下來,果不其然,和莊氏棺中用作防腐的香料一模一樣。這乳香之所以能沾衣帶而久久不散,是因?yàn)檫@種香料遇熱就融,能粘在衣袍上,哪怕多次漿洗都不會掉。要是我能在他的衣服上找到,說明莊氏尸身失蹤,與他脫不了干系?!?p> 遂安將那衣服撈起來,稍稍晾涼,又將衣服里的水?dāng)Q回到鍋中。
“你那邊怎樣了?”
鳳娘看著那一鍋沸騰的血水,捻起繡帕,捂了捂口鼻,又很快放下了:“和崔清雅說的一樣,自從長嘉公主離開以后,每天就到清鸝館喝酒,酒品還不好,喝醉了就鬧事,砸了不少的杯盤碗碟。聽張媽媽說,如果不是看在崔清雅的給他賠了不少錢的份上,早就不讓他進(jìn)清鸝館的大門了。倒是清鸝館來了一個新人叫雪桂,說是要擇個好日子,要給她辦一個名花會?!?p> “看來這個雪桂姑娘姿色絕佳,鳳娘,你說說看,她和你相比,誰更好看?”
鳳娘翻了遂安一個白眼:“雖然你姑奶奶我美得天怒人怨,國色天香。但我是那種以色侍人的人嗎?膚淺,實(shí)在太膚淺了!”
遂安被鳳娘逗笑,連元秋都忍不住嘴角上揚(yáng),無奈地?fù)u了搖頭。
“你少打岔,肯定是那姑娘太美了,你才這么說的!”
“誰知道呢!張媽媽把她當(dāng)寶貝似的藏起來,連一日三餐都讓人送到房中,誰也沒見過她。不過聽說,那姑娘自打娘胎來,身上自帶異香?!?p> 元秋抬頭:“自帶異香?”
“嗐!多半是張媽媽為了抬高她的身價,編了個故事罷!”
“你說的名花會在什么時候?”
“就在今天晚上??!你不會也想去……”
元秋玩味一笑:“名花傾國兩相歡!我們也去賞賞這朵香花!”
一旁的遂安連忙舉手:“我!我也要去!”
元秋和鳳娘看了她一眼,默契地說道:“小孩子不許去!”
兩人便各自去準(zhǔn)備,只留在遂安一個人。
此時,鍋中的水已經(jīng)熬干,鍋底只留下濃稠的一層琥珀色,空氣中的香味愈發(fā)濃烈。遂安喜形于色:“嘿!成了!”
……
清鸝館門前車水馬龍,不少貴胄都聞訊而來,準(zhǔn)備一睹雪桂姑娘的名花之姿。
“喲!今天是什么好日子,這么熱鬧!”
路人經(jīng)過,看到如此繁華的場景,也忍不住停下腳步,互相談?wù)摗?p> “你還不知道吧!聽說清鸝館的張媽媽新得了一位小娘子,不僅色藝俱佳,身上還有芳香撲鼻,幾天前,張媽媽就張貼告示,要開個什么名花會。只要出價最高的,那位小娘子就單獨(dú)和他見面,而且還獻(xiàn)舞一曲?!?p> “還有這等熱鬧!我也要去看看!”
“唉……唉……等等,你有錢嗎?”
“沒聽說過看熱鬧也要錢的?!?p> “今晚不一樣,聽說那小娘子要求,凡是今天要進(jìn)清鸝館的,必須先交白銀五十兩作訂金,不管能不能競價成功,那錢都不退了!”
“呦,這不是白花錢嗎?為什么還有這么多人進(jìn)去?難道那小娘子真的長得像天仙一樣?”
“別說長得像天仙,哪怕是看真天仙也用不了五十兩,不過是有錢人擺款而已。走吧!走吧!我們這些窮人,也就只配到街角打酒喝去!”
……
剛下車就看見陸繼明等在門前,元秋心中無奈嘆息:小舅舅怎么知道我在這的?難道素心閣出“內(nèi)鬼”啦?
身旁的鳳娘忽然感到陣陣寒意,轉(zhuǎn)頭看去,元秋正用詭異的眼神盯著自己,連連解釋:“不是我?。∽岅憣④娭牢野涯銕У竭@里來,十個腦袋都不夠掉的,我怎么敢讓他知道。”
“小秋兒,我等你很久了,趕快來,我在里面訂了一個包廂,今天人多眼雜,記得低調(diào)行事!”
三人剛抬腳,遠(yuǎn)遠(yuǎn)就聽見有人喊:“元秋姐姐!”崔清雅穿著男裝,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冒出來,緊緊將元秋抱住。
元秋只覺得自己被抱得呼吸不過來,邊將崔清雅輕輕推開,邊問:“你怎么也在這里?”
崔清雅抱著不放:“我可是這里的???,聽說今晚要辦什么名花會,自然要來看看熱鬧……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你。你聽說了嗎?今晚的這個雪桂姑娘,可是……”
崔清雅話還沒說完,就覺得自己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抓住衣領(lǐng),生生地將她從元秋身上扯下來,不由地驚呼一聲:“唉……是誰……”
回頭看去,映入眼簾的是放大了的陸繼明那張輪廓分明的臉,剛剛還不停一張一合的嘴立刻停了下來,扯了扯亂了的衣襟:“陸將軍做什么……男女授受不親……”
“你也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你穿的是什么?”
崔清雅才反應(yīng)過來,方才抱著元秋的時候,自己身上穿著男裝……
元秋打個圓場:“好啦!小舅舅你不要兇清雅,人家是女孩子。既然碰上了,就一起吧!”
鳳娘在一旁附和道:“對對對,相聚也是緣嘛!聽說張媽媽為了今天的名花會,還準(zhǔn)備了一批青竹酒呢!我們趕緊去嘗嘗鮮!”
……
崔清雅一到包廂,就命人將掛在圍邊的竹簾卷上,陸繼明本想出言阻止,卻被元秋攔下:“算了小舅舅,由著她吧!這名花會本來就是來一睹雪桂姑娘芳容,遮遮掩掩反而引人注目?!?p> 崔清雅見有人撐腰,膽子又大了起來:“就是,來這地方,不就是為了玩樂的嗎?陸將軍要清凈,不如早點(diǎn)回家,不要掃了我們的雅興!”
“崔小姐要是覺得陸某掃興大可以離開,陸某可沒有強(qiáng)迫崔小姐和我們一起??!”
崔清雅正想發(fā)作,身旁元秋開口:“我邀請了!舅舅不善言辭,清雅你大人有大量。”轉(zhuǎn)身對陸繼明說:“小舅舅,清雅性子灑脫,就在這里,增了不少樂趣,再說,人多熱鬧,我許久還沒有和這么多人一起喝酒了!”
崔清雅一把將元秋抱住,又用自己的臉在元秋的臉上蹭了蹭:“還是元秋姐姐好!看在元秋的面子上,本小姐不和你計較!”
“聒噪!”
“老古板!”
此時,樓下正中央的舞臺響起了一陣琵琶聲,彈琵琶的女子正是有琵琶仙子之稱的銀仙姑娘。只見她身穿一襲漂色衣裙,一架琵琶被她抱在懷中,纖纖玉手撥弄琴弦,指法變化多端,仿佛是在琴上舞蹈。琵琶聲時而清越,如出巢黃鶯,時而低沉,如泣如訴。一曲《雨鈴霖》彈畢,贏得在場每個人的連聲喝彩。
對面的包廂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打斷了滿堂的喝彩:“銀仙姑娘好琴技,不知道姑娘是否賞臉,和我單獨(dú)喝一杯。”包廂被竹簾遮擋著,看不見包廂里的人。
話音剛落,一個帶著劍的侍從在圍觀的觀眾中徑直開了一條道,走道舞臺面前,用不容拒絕的語氣說道:“銀仙姑娘,請吧!”
銀仙露出為難的神色,抱著琵琶向包廂的位置微微鞠身:“這位公子,我們清鸝館只賣藝,沒有陪客人飲酒的規(guī)矩。恕奴家不能奉陪!”說罷,轉(zhuǎn)身想要下臺。那侍從身形一輕,翻越舞臺,擋住了銀仙的去路。
這時,臺下的一個客人為銀仙抱不平:“這位公子,銀仙姑娘說了不愿意,你又何必礎(chǔ)礎(chǔ)逼人呢?”話音剛落,那侍從手中打出一枚暗器,正中客人的肩頭。周圍的人見狀,都噤了聲,默默地低下頭。有幾個膽小的,借送傷員找大夫的由頭,悄悄溜走。
那侍從又對銀仙冷冷地威脅道:“姑娘,我們公子可沒有多少耐心!”說罷,直接抓住銀仙的手腕,準(zhǔn)備強(qiáng)行將她帶走。
元秋開口為銀仙說話,卻被陸繼明的眼神制止。
陸繼明低聲說:“不要忘了我們今天來的目的,不要輕舉妄動?!?p> 不曾想,崔清雅翻過圍欄一縱而下,輕巧地落在了侍從和銀仙之間,將侍從抓住銀仙的手牢牢抓住,臉上帶著笑意:“這位小哥聽不見嗎?清鸝館的姑娘沒有陪酒的規(guī)矩!跟你家主人說,要喝酒,到隔壁平樂坊!”
崔清雅趁其不備,將侍從的手往下一壓,順勢一推。那侍從向后倒退幾步,松開了銀仙的手。崔清雅看向銀仙,安慰道:“姑娘別害怕,快躲起來!”
侍從叫囂道:“少多管閑事,你知道我家公子是誰嗎?”
“我管他是誰,躲在竹簾后,裝模作樣,是不是沒臉見人???”
那侍從被激怒,抽出長劍就向崔清雅劈去。崔清雅隨手將挽發(fā)的簪子拔下,握在手中當(dāng)作自己的武器,雙手往前劃去,那侍從的臉上立刻多了一到傷痕。一頭秀發(fā)隨之如瀑布落下,散落在肩上,隨著她的動作,在空中飛揚(yáng)。隨之腳尖一點(diǎn),向后滑出幾步,和侍從拉開距離。又是一劍直向她的門面刺來,崔清雅沒有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將簪子橫在面前,可一支簪子怎么可能擋得住那凌厲的劍鋒,眼看著尖銳的劍尖就要落在身上,一只酒杯從二樓落下,打到了侍從的手腕上。侍從吃痛,手一松,那把劍應(yīng)聲而落。
陸繼明也翻過圍欄,從二樓落下,擋在崔清雅面前,一腳就將那侍從踢翻在地。只見那侍從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道是昏過去了,還是死了。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殺人啦!”于是眾人連跪帶爬地往大門跑去。
張媽媽見狀,不知道從哪里跑出來就開始哭天搶地:“哎呦,造孽啊,我的爺!我這生意以后還怎么做啊!”
“張媽媽你現(xiàn)在才來?。》讲旁趺匆膊灰娔憬o銀仙說句話???”鳳娘緩緩下樓。
這張媽媽從前不過是清鸝館一個管事的媽媽,一直就看不慣舊的掌柜立什么不陪客人喝酒的規(guī)矩。在她看來,這些姑娘都是搖錢樹,不要說陪酒了,恨不得將清鸝館改成第二個平樂坊。半年前,掌柜的不干了,才讓張媽媽接了盤,短短幾個月時間,就把清鸝館弄得烏煙瘴氣的。舊的歌姬但凡有一些體己或者有恩客的,都贖了身,只留下像銀仙這樣,無依無靠的,逼不得已留了下來。
張媽媽坐在地上,喊得更加起勁:“你知道什么!你們這些白眼狼,一個個都攀了高枝去了,這清鸝館自我接手后,生意一天不如一天。陪杯酒怎么了,又沒有讓她賣身!都已經(jīng)出來拋頭露臉的了,還裝什么清白!你們幾個,不但打了我的客人,還毀了我的名花會,斷了我的財路,你們還有理了!”
陸繼明不勝其煩,從懷中掏出一錠紋銀扔在地上。張媽媽見錢眼開,連忙撿起來,揣在懷中。
“你以后不能為難那些姑娘,如果被我知道你強(qiáng)迫她們,我?guī)税涯沅佔(zhàn)臃饬?!?p> 張媽媽看著懷里的銀子,又忍不住咬了一口,連連點(diǎn)頭:“是……是……都聽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