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一彎新月朦朧地掛在天上。打更的梆子被晚風從巷子的深處隱隱約約地吹來,街上行人寥落,只有一個餛飩攤子,昏暗的燈籠將裊裊炊煙染成溫暖的顏色,攤主坐在灶前,手執(zhí)一把蒲扇,打著盹,等著喝醉的客人來喝上一碗醒酒的熱湯。
馬車轱轆的聲音在街上回蕩著,成為了車廂內(nèi)唯一的背景音樂。
崔清雅用簪子將頭發(fā)隨意盤起,幾縷青絲垂在鬢邊,被吹風吹拂著,不時掠過她緋紅的臉頰。一雙濕潤的妙目瞟向坐在馬車另一邊的陸繼明。方才他縱身救她的那一幕,不斷地在她的心上閃過,崔清雅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好像不受控制,周遭的空氣也格外燥熱。
陸繼明正靠著車上的軟墊上,眉頭難得舒展,眉毛如劍,微微挑起,雙眼輕閉,長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淡淡的影子,胸膛隨著呼吸起伏著,一只手習慣性地放在腰間的配劍上。似乎察覺到崔清雅的目光,幽幽地開口:“你在看什么?”
崔清雅正看得出神,被猝不及防地一問,心中慌亂,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沒……沒看什么?”
陸繼明睜開眼睛,清明的目光對上她那受驚的小鹿般的眼睛,似乎看出她的心虛,嘴角微挑,調(diào)笑道:“那你臉紅什么?”
崔清雅慌忙將頭低下,避開他那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眸,雙手胡亂地在臉上擦著,情急之中隨便找了一個借口想要搪塞過去:“車里熱,我還是走回去吧!多謝陸將軍相送!……停車!”
馬車應聲停下,崔清雅準備起身下車,陸繼明輕輕抓住她掀開車簾的手。崔清雅像是觸電般,一下將他的手甩開,坐回到位置上。
“繼續(xù)走!”
看著緊繃著身子,躲在車廂一角,緊緊貼著墻的崔清雅,陸繼明眼眸中笑意更濃。原先以為崔清雅和其他閨閣中嬌滴滴的小姐沒什么不一樣,沒想到她有這樣的武功,更難得的是性格豪爽,為了一個歌姬,也能仗義執(zhí)言,的確讓他刮目相看。
崔清雅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雙手護在胸前,壯起膽子問道:“你看什么?”
陸繼明被她這一舉動逗笑:“你跟他們說的很不一樣!”
“他們?他們是誰?”崔清雅滿臉疑惑,但又很快了然:“那是因為先要通過與我聯(lián)姻,攀附我崔家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各家來提親的,都快把我耳朵磨出繭子了,我就隨口說了一個我非你不嫁,各家忌憚你的威名,果然再也沒人來找我了!”
陸繼明咬咬后槽牙:“為什么是我呢?”
“還不是因為陸將軍威名在外!小女子深居閨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能知道多少男子的姓名……”
“說實話!”陸繼明加重了語氣。
崔清雅明確感到對面的人已經(jīng)有些生氣,于是緊閉雙眼不敢直視,雙手護在頭上,快速說道:“你常年駐守邊關(guān),好幾年都沒有回來,我爹爹總不會把我綁上花轎送到軍營里。還有傳聞你不近女色,對女人不感興趣,所以你是最合適人選!我知道錯了……”
過了半晌,車廂沒有動靜,崔清雅才小心翼翼的已經(jīng)舉得發(fā)酸的手緩緩放下,透過手臂的縫隙,偷偷看向陸繼明。陸繼明沒有下一步動作,端坐在位置上,玩味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不得不說,這個男人不說話的時候還是挺好看的,哪怕現(xiàn)在身著常服,但身姿挺拔如松,散發(fā)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穩(wěn)的氣度,面容剛毅,目光如劍,透露出能東西一切的睿智,是京中那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公子哥兒無法比擬的。
崔清雅回過神來,對自己剛才心中的想法感到詫異,連忙搖搖頭,想把陸繼明那張臉從腦海中甩出去。
……
“陸將軍!”
才安靜一會,崔清雅又忍不住說話了。陸繼明想:這個女人能不能安靜超過半炷香的時間,如此聒噪,是怎么被稱作淑女典范的?看來江湖謠言真的不可信。
見陸繼明沒有回應,崔清雅提高聲調(diào),又叫了一聲“陸將軍!”
“又怎么啦?”
“你不覺得剛才那個人很奇怪嗎?我跟他交手的時候,明顯感覺到他內(nèi)力不淺,招式相當狠辣,招招取人性命,連我都差點招架不住。武功的套路,不像一般的侍從,倒像是職業(yè)殺手。你踢他的那一腳雖然重,但是像他那樣用內(nèi)功護體的,也不至于昏死過去了?!?p> “那是你學藝不精!”
崔清雅看得出他戲謔的神色,懶得跟他計較:“哎呀!你別打岔!”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他們主仆二人不是真的想讓銀仙陪酒,否則以那侍從的能力,就你那三腳貓功夫,怎么還能傷得了他?”
“那他們?yōu)殡y銀仙……”崔清雅靈光一現(xiàn):“難道是為了破壞名花會?!”她深吸一口氣:“快回去!”。
回頭發(fā)現(xiàn)陸繼明不為所動,崔清雅更急了:“你還愣著干什么?快點讓人掉頭回去?。∥以缭撓氲降?,你們到清鸝館肯定是為了查案,都怪我沖動壞事。”馬車忽然一晃,她失去了平衡,直直地往前栽去。陸繼明見狀,在一瞬間伸出雙臂,將她穩(wěn)穩(wěn)接住,圈入他結(jié)實的懷抱中。兩人距離就這樣以外地被拉進,周圍的一切都變得安靜,連夏夜的鳴蟬都噤了聲,馬車內(nèi)只剩下他們的呼吸聲。
借著月光,崔清雅看清了他的臉,微微上挑的丹鳳眼中閃爍著自信的光芒,仿佛早就洞察一切,運籌帷幄,眉宇間透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崔清雅覺得在她面前的,是一只老謀深算的狐貍,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將軍,馬車好像磕到石頭了,您沒事吧?”蕭徐的聲音從外面?zhèn)鱽?,陸繼明如夢初醒,不耐煩地嘟囔了一句:“嘖,真是掃興!”
“額……你說什么?”崔清雅驚魂未定,除了自己的心跳,其他什么都聽不見。陸繼明將她扶起,安穩(wěn)的坐回在位置上。
“我已經(jīng)暗中派人去了,查案是大理寺的事,你不要操心。天色不早了,你早點回去休息……”
“嗯……”崔清雅深深地低著頭,看不清楚表情。
直到將她送回去,兩人都不再說話,只是車廂內(nèi)回蕩著心跳聲,分不清是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