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明德因為護(hù)送糧草受了傷,皇上念著常家的情,便準(zhǔn)許留了他千牛備身的身份,放他一個月的假讓他在家養(yǎng)傷。在子琪看來,常明德的身體是大好了,可卻得了心病。
南邊傳來戰(zhàn)報,常明策戰(zhàn)敗,退守宣州。老爺子和常老夫人整日愁眉不展,一日三問常明省有沒有前線的消息。子琪以為常明德聽了也會心下焦急,恨不得長了翅膀去南邊,追常明策去??墒窃诩倚蒺B(yǎng)了半月,常明德一點兒動靜也無,似乎很認(rèn)真的在養(yǎng)傷,還專門給自己請了個師父教起詩詞歌賦。千牛衛(wèi)那兒的事兒,更是不聞不問。
這可不是個正常的。子琪觀察著常明德,生怕他憋出病來。
全家上下都為常明德的安靜松了口氣,喬蓉兒更是每日和常明德絮叨養(yǎng)兒經(jīng),恨不得肚子里的孩子立馬蹦出來,把常明德的心徹底拴在家里。
“說不定是個女兒呢,我覺的女兒也挺好?!背C鞯?lián)嶂鴨倘貎旱亩亲?,不?jīng)意地說道。
“不行,這第一胎必須是兒子,”喬蓉兒急忙打斷他的話,“兒子,別聽你爹的,娘最喜歡你了,巴不得你快點出來和娘見面呢?!?p> “是啊是啊,三夫人把小少爺?shù)臇|西全都準(zhǔn)備好了,從出生到周歲,樣樣周全,這幾個月夫人得空的時候,更是親自動手,小少爺念著夫人的辛苦,也定是要出生的?!痹谝慌运藕虻淖隅鹘釉挼?。
“是嗎?”常明德拿起喬蓉兒的手細(xì)看,果然見到纖細(xì)的指腹磨了新的繭子。
喬蓉兒害羞,低頭嗔怒的看了眼子琪,罵道,“就你多嘴。”
“夫人息怒,”子畫笑道,“奴婢們也是看夫人辛苦才多嘴的,您昨日親自繡小少爺試晬用的錦席,也不是等了三爺書房的燈滅了才歇下的嘛?”
“這些事都有下人們幫忙,你又何必親自動手?再說,試晬也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何必急于一時。”三爺摩挲著喬蓉兒的手,心疼道。
“我也只是偶爾睡不著,反倒是你,夜夜宿在書房,還睡的那么晚,對你的傷可不好?!?p> 常明德頓了頓,似乎不想提這個話題,轉(zhuǎn)而看向子琪,“夫人為小少爺準(zhǔn)備的東西呢,正好拿過來一起看看。”
“是,三爺?!弊隅餍廊恢Z道,便轉(zhuǎn)身去了外間。不一會兒功夫,便捧了一個錦盒出來,放在矮榻上面的茶桌上,順便將錦盒打開。
常明德看著錦盒里花花綠綠的衣物,一陣好笑,隨手拿起最上面的一頂老虎頭小帽,“小孩兒的衣物都這般花哨?這帽子看著有些眼熟?!?p> “這是二嫂送來的,勺哥兒戴過的帽子,說起這帽子,還有件陳年趣事呢?!?p> “哦?還有什么陳年趣事是我不知道的?”
“哎呦,那可多了去了,要不然我們女人間每日說家常說什么,”喬蓉兒笑著,挑眉看了常明德一眼。
“聽娘說你們?nèi)值苄r候,也是帶著這個樣式的虎頭帽,尤其是三爺,像得了寶貝似的白天戴著,晚上摟著,天氣熱了也不脫。你的生辰是春末,到了試晬那日,奶娘怕夫人責(zé)備,終于誘哄著你把帽子摘了,等把你放在桌上,你就開始哇哇大哭,怎么勸都不聽,幸虧觀禮的只請了些常來往的親戚。最后實在沒辦法,奶娘把這虎頭帽又重新給你戴上了,你才停了哭??傻鶇s被你氣壞了,隨手拿起桌上的弓就要動手,娘和眾人當(dāng)然一陣勸說,可誰知,你竟然眾目睽睽之下,爬起來拿起木質(zhì)的刀對著爹爹揮舞,還咿咿呀呀的喊起來。”
說到這兒,喬蓉兒早已樂不可支的笑起來,“觀禮的人都嚇了一跳,爹爹反應(yīng)最快,扔了弓將你抱起,立刻轉(zhuǎn)怒為喜,大喊我兒威武。哈哈哈……”
“怎么會,坊間都傳,試晬那日,我頭頂虎頭帽,手拿大刀,父親訝然,以弓試探,我大喝數(shù)聲,氣壓四座,有雷霆之勢。父親不服,和我大戰(zhàn)三百回合,因為年幼,體力不支,才敗下陣來嗎?”常明德說的一本正經(jīng),喬蓉兒起先還支起下巴認(rèn)真聽,后來便被逗的靠在身后的軟墊上,笑的直不起腰來。
“哈哈,那等爹爹回來,你自己個兒問爹爹去,問那大戰(zhàn)三百回合,到底是怎么個戰(zhàn)法,哈哈……”
常明德看喬蓉兒樂不可支的憨態(tài),眼帶笑意,勾起嘴角繼續(xù)說道,“你若不信,大可問問別人,子琪,你說夫人和爺我說的故事,哪個才是真的?”
子琪愣在那里,看看夫人又看看三爺,一臉茫然狀。
“你莫怕,”喬蓉兒伸出手指,指向子琪,“大膽說?!?p> “是夫人,”子琪低下頭,“常言道,初生牛犢不怕虎,奴婢覺得三爺說的也未必是假的?!?p> “你聽聽,連你的丫鬟都這么說,”常明德沒想到局面突然反轉(zhuǎn),頓時喜笑顏開,“子琪倒是個明白人?!?p> “我呸,”喬蓉兒被氣的哭笑不得,“去去去,催午膳去,站在這里給我添堵。”
“是,夫人。奴婢知錯了?!弊隅餍χ肆讼氯ァ?p> 晚上一家人在老夫人處用膳后,又說起三位爺小時候的事兒,歡聲笑語之間,沖淡了連日來戰(zhàn)事頻發(fā)的緊張和恐慌。
回到綠竹閣,三爺在正堂坐了一會兒,便又回到書房。喬蓉兒看著常明德的背影,莫名嘆了口氣?!胺蛉嗽趺匆膊涣糁隣??”顧媽媽神色擔(dān)憂地問道。
“我能留他一時,”話頭止住,喬蓉兒看向整理床鋪的子琪,出聲喊道,“子琪,今晚你去伺候三爺吧,這里有顧媽媽和子畫就行了?!?p> 子琪手下一頓,背對著夫人的身體有些僵直,床鋪整理好之后,這才走到夫人面前低聲應(yīng)諾,“是,夫人。”
替夫人更衣的子畫睥了眼子琪的背影,垂下眼簾,手上動作依然麻利。
深夜的書房里,子琪換了兩盞茶。常明德卻沒見要休息的意思,捧著本書看了一個多時辰。
“三爺,都快子時了,該歇息了?!弊隅鬏p聲道。
“嗯?!背C鞯路隧摃唵蔚泥帕艘宦?,卻并沒有動作。
子琪是個下人,每日卯時便起,忙忙碌碌一天,能支撐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累得兩腿打顫。她瞄了眼常明德看的書,封皮上寫著,《長江游記》。
她心思一轉(zhuǎn),直接問道:“奇怪,三爺不看兵書,怎么看起游記來了?”
“覺得有趣,便看了?!?p> “比三十六計好看?”
常明德聽了輕哼一聲,半晌放下書看向子琪,“爺要看什么書,輪得到你說話嗎?”
這句略帶撒潑的的話,似乎并沒把子琪嚇著,只聽子琪壯著膽子繼續(xù)問:“三爺息怒,奴婢多嘴了,只是三爺慣??吹亩际潜鴷粘Vv得也是兵法計策,奴婢們聽了都好生敬佩。如今又看起游記來,莫非三爺是想云游天下不成??!?p> “呵,平日里只道你是個啞巴,今日倒是伶牙俐齒?!背C鞯路畔聲聪蜃隅鳎胺蛉俗屇愀艺f的?”
“三爺誤會了,奴婢只不過想著日后,夫人和小少爺聽不著打仗的故事,倒是能聽三爺說些西楚的風(fēng)土人情,倒也有趣?!?p> 本以為只是一句玩笑話,誰成想常明德卻突然變了臉色,砰的擱下茶杯,“今日你確實多嘴,下去!”
“三爺。”子琪莫名其妙,聽到三爺語氣不善,急忙跪下求情,“三爺息怒,奴婢知錯了?!?p> “下去!”常明德冷聲喝道。
子琪低下頭,匆忙跪安。
三爺說退下,子琪不可能真的就回去休息,只是退到門外守著。見院里值守的粗使丫鬟坐在臺階上打盹,無奈的嘆了口氣。
“瓶兒,醒醒,”子琪將人推醒,扶著她站了起來,“三爺估計待會兒要出門,你警醒著點兒?!?p> “出門?這大半夜的,三爺要去哪兒?”瓶兒揉著眼睛,疑惑的看向子琪。
“不知道,你去看看守門的婆子,別三爺真要出門,看見她們偷懶可不好了。”
“行,那你幫我看著點兒,我去去就回?!?p> 不到一盞茶功夫,瓶兒小跑著回來,一見到子琪便開口抱怨,“哼,幾個倚老賣老的東西,上半夜里便喝死過去,活該被責(zé)罰?!?p> “醒了沒?”子琪壓低聲音,擔(dān)憂地問道。
“醒了,壺里還有一半的酒,被我潑在臉上,幾個老東西還以為漏雨了呢?!?p> “你呀?!弊隅骱眯Φ狞c了點瓶兒的頭,“只此一次,守門的婆子都是要在這里終老的,得罪了她們,小心被落井下石?!?p> “我才不怕呢!”話音剛落,書房里突然傳來啪的一聲,瓶兒嚇了一跳,驚恐的看向子琪。
子琪搖搖頭,抬手叩響門,“三爺,有什么事兒嗎?”
凌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片刻后常明德打開門,手里還攥著一小壺酒,“讓長安備馬,爺要出去一趟。”
“三爺,”子琪忙勸道,“如今都宵禁了,您出門怕是不妥,有什么事兒明日再辦也不遲?!?p> 常明德頭也不回的往外走,“說你多嘴,你還上癮了!廢話少說,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