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明策走到子顏面前,看著她滿臉的血污,低聲問道:“你到底是誰?”
子顏抬起頭看著常明策,竟是垂眸一笑:“沒想到你就是常明策?!?p> “是不是后悔當(dāng)初沒有殺了我?”常明策又問道。
……
子顏到底有沒有回答,常明策一點(diǎn)兒都記不清了。確切的說,自他問出那句話之后,他的記憶便有些模糊,分不清是夢還是現(xiàn)實(shí)。
他時(shí)常夢見,就在那些士兵揮刀的一瞬間,跪在地上的子顏突然向他撲來,隨即一柄短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冰冷的刀鋒劃破了他的皮肉,眼前的場面一片混亂。
耳邊隨即響起一個(gè)狠厲的聲音:“把這些人都放了,否則我讓他陪葬?!?p> 見面前的士兵紋絲不動,子顏有些急了,短刀飛速地在他肩頭一劃,隨后又逼近了他的脖子。
他聽到有人驚呼,他看到有人提起那些刺客就要砍過去,他仿若記得自己說了一句:“你走吧,越國已敗,你們做什么都徒勞無益?!?p> “怎么會?”身后的人低聲道,“我越國幾萬人的性命都死在你們手里,如今殺了你,正好給他們報(bào)仇?!?p> 那時(shí)候,他因?yàn)槭а^多,腦子昏昏沉沉。那些刺客一個(gè)個(gè)被放走了,可是他的身后還有子顏。
“你不走嗎?”他虛弱地問道。
可身后的人似乎也問了一句,“你不走嗎?”
他好生疑惑,子顏為何要重復(fù)他的話。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彼叽俚?。
耳邊再次響起同一句話:“再不走就來不及了?!?p> 周圍寂靜無聲,空氣里彌漫著濕重的血腥。
他漸漸支撐不住,眼前越來越模糊。就在他失去意識的那一刻,他感覺脖頸處的刀慢慢落下,隨即他的眼前閃過一片血光。
在那之后,他的腦子就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那日的情景在他腦海里一遍遍重演,讓他分不清哪些是夢,哪些是現(xiàn)實(shí)。
清醒過后,他問桑泉,人去哪兒了?
當(dāng)時(shí)桑泉?dú)夂艉舻卣f,他把人殺了。
可第二日,他又改口,說子顏帶著一具尸體離開了。
……
“所以,”常明策站在巨石上,面朝幽深的山谷,低聲問道,“子顏她,可曾回去?”
子琪蹲下身,把頭埋在手里,一時(shí)痛哭了起來。
原來姐姐可以回來,可她卻選擇丟棄自己,隨成峰師兄而去了。
……
回楚兵大營的路上,常明策見子琪一臉陰郁,便有心逗她:“子顏說,她的妹妹樣貌清秀,溫婉大方,要給我做媒抵債?你怎么看?!?p> “哼,癩蛤蟆想吃天鵝肉?!?p> “呵,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常明策聽了大笑,“本將軍我確實(shí)風(fēng)流倜儻玉樹臨風(fēng),是多少懷春少女的夢中人?!?p> 子琪的臉色更加陰沉,緊抿著唇不說話了。
“不過我倒是疑惑,你和子顏到底是個(gè)什么出身?越國專門培養(yǎng)的刺客?”
“……”
“你去楚國,先入喬侍郎府三年,然后跟隨弟媳嫁入我常家,這顆棋子倒是隱藏得久,就是為了等我?”
“……”
“等得可辛苦?”
“……”
見子琪不說話,常明策又默默伸出爪子握住了子琪的手,“讓你久等了,我定然不會辜負(fù)……??!”
話未說完,子琪猛一仰頭,腦袋撞在了常明策下巴上。常明策的牙齒驟然緊闔,一下子咬破了舌尖。
“我……舌頭舌頭……”他伸出舌頭,痛得嘴唇直打顫。
子琪聽著身后人的痛呼,臉色終于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她輕踢馬肚,架著雷池飛奔起來。
“慢著點(diǎn)!爺現(xiàn)在受不了顛簸!”常明策氣得大喊。
回到楚兵大營,常明策罵罵咧咧,扔下子琪就去了士兵臨時(shí)操練的校場。
領(lǐng)兵的一個(gè)將領(lǐng)急忙笑臉相迎:“將軍!”
“不是練兵嗎,人呢?”常明策吼道。
那將領(lǐng)笑容一滯,“那個(gè)……大家剛練完,休息一會兒就要搭伙做飯了。”
“休息?好啊,難道等敵人來了再開鍋嗎!”
那將領(lǐng)一聽,頓時(shí)冷汗直冒,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屬下這就去讓他們集合!”
常明策在校場上訓(xùn)了一番話,這才有沉著臉回到了營帳中。
可是,剛一踏入營帳,他便覺著不對。
女人的味道,消失了!
“人呢?”常明策怒瞪著守門的侍衛(wèi)。
“回將軍,子琪公子說,得了您的允許,去祭奠一位親人。”
“去哪兒?”
“說是就在附近。”
……
常明策的軍中紀(jì)律嚴(yán)明,若你=沒些身份,是萬不能在營地中亂跑,否則會被當(dāng)細(xì)作論軍法處置。
可是此刻正是眾兵吃飯的時(shí)候,守衛(wèi)比平時(shí)松懈。子琪躡手躡腳從一處營帳后走出來,然后迅速閃身躲在了另一個(gè)營帳后。行動之間,寂靜無聲。
只要跑到二里之外的密林中就行了,她能保證追兵找不到自己。子琪心道。
離營地的邊界只有幾米遠(yuǎn),子琪準(zhǔn)備趁人不備飛奔到一塊巨石邊。那里有自己悄悄藏起來的一件草衣,而營地周圍又是青黃的枯樹枝葉,若是隱蔽得好,楚兵又不細(xì)看的話,或許不會發(fā)現(xiàn)自己。
等到巡邏的士兵走遠(yuǎn),子琪提了一口氣,秉著呼吸,飛速跑到了那塊巨石之后。
“??!”子琪躲到了巨石后面,卻突然驚呼一聲。
那后面竟然有人!
“噓!”那人食指豎在嘴前,一臉驚慌道。
“你……你怎么會在這里!”子琪驚訝道。眼前的人,竟然是蜀國的小王爺。
“我……”
話未說完,小王爺突然愣住了。子琪猛然一回頭,便看到常明策一張鐵青的臉,目光陰沉地看著自己。
“我來這里祭奠姐姐!”子琪迅速站起身,面無表情道。
那小王爺?shù)纱笱劬粗隅鳌E斯欢际呛偩?,什么瞎話張口就來?p> “哼,”常明策輕哼了一聲,看向子琪身后的人,“不知蜀國小王爺來我營中,可有什么事?”
“我啊,哈哈哈,”小王爺站起身,低頭拍了拍一塵不染的衣角,“我剛好路過此地,見這里景色宜人,便來看看。”
一陣蕭瑟的秋風(fēng)吹過,周圍寂靜無聲。
“對了,”小王爺指著子琪,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我還看到此兵鬼鬼祟祟在營中走動,心下覺得不妥,便候在此地,沒想到他果真朝我這里走來。我正要質(zhì)問,你便來了。”
“呵,那還真是謝謝小王爺了?!背C鞑呃湫χ氐?,“既然路過此地,不如進(jìn)來坐坐,好讓我盡地主之誼?”
話音剛落,桑河已經(jīng)帶著兵恭恭敬敬站在了小王的身后。小王爺一看路被堵死,暗道了一句倒霉。只好跟著常明策到了他的營帳中。
而子琪也默不作聲地跟在眾人身后。
……
“不知小王爺來這太平州有何事?”
常明策和小王爺坐在營帳中,二人對桌而飲。
“哎,你們在此打仗,搞得人心惶惶,烏煙瘴氣,我就來看看我在這里的一些好友,看他們過得如何?!?p> 被晾在營帳外的子琪雖依舊面無表情,但是心里卻會心一笑。這小王爺?shù)淖爝€是這么賤,半句話都不饒人。
“那你的友人如何了?”
“哎,說來話長啊。我以為她死了,為此傷心了許久,沒想到來了之后,看到她還活著,心中倍感欣慰。只是……”
常明策看小王爺說了半句停了下來,只好順著他問道:“只是什么?”
“我見她過得落魄酸楚,毫無當(dāng)年的風(fēng)采,心中又很悲痛?!毙⊥鯛斆蛄艘豢诰疲聪虺C鞑?,“常將軍可知道這感受?”
常明策自然聽出了小王爺話里的諷刺意味兒,他輕笑一聲,“小王爺果然情深義重。”
“哎,不過,常將軍若是能出手相助,我定然感激不盡?!?p> “哦?還有我能幫得上忙的?”
“那是,常將軍威名顯赫,想來這種小事也就是舉手之勞。”
常明策看著對方?jīng)]有說話。
小王爺身子向前一傾,“剛剛那個(gè)逃兵,你不會是要?dú)⒘税???p> 常明策端著酒杯的手一滯,默默垂下了眸。
小王爺一看常明策的臉色,立刻說道:“那可真是巧了,這人我認(rèn)識!”
“哦?”常明策輕笑一聲,“你如何認(rèn)識我的兵?”
“噯,常將軍莫要欺我了,那是你捉的越兵俘虜吧?”小王爺呲牙一笑,一臉“你瞞不過我的”表情。
常明策接著喝酒,沒有說話。
“這人竟然喬裝成常家軍想要蒙混過關(guān)逃出營地,確實(shí)狡猾可恨,只是……哎,”小王爺故意重重嘆了口氣道,“他卻是我故友剛過門的妾室?!?p> 撲哧一聲,卻見常明策一口酒噴了出來,隨即臉色鐵青地看向小王爺,“你說什么?”
“你果然被她騙了,”小王爺一拍桌子道,解釋道,“她確實(shí)是個(gè)女兒身,只是被我那友人寵壞了,只因?yàn)楹椭髂隔[了矛盾,便私自出府。她自以為有些功夫,便混入了軍營,可沒想到卻被你捉了。我那友人聽說此事后,一時(shí)痛心疾首,后來更是茶不思飯不想,日漸消瘦,如今只吊著一口氣,若再沒有這妾室的消息,便要先她一步而去了?!?p> 見常明策的臉色越來越沉,小王爺趕緊說明了自己的意圖,“那個(gè),不知常將軍能否寬容一二,讓我把此人帶回去?!?p> 常明策一手緊握酒杯,似乎在猶豫。
小王爺以為常明策要提條件,又不好意思開口,急忙道:“若是能成就了我友人的好事,我愿意出萬金。”
“嗯,沒想到這么值錢?”常明策冷笑一聲。
“你也知道,我是個(gè)情深義重的,那人又有恩于我,我不能見死不救啊?!毙⊥鯛斦f完,看向常明策,“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我?”常明策咬著牙,突然朝營帳外喊道,“不如聽聽她本人的意見?”
小王爺心一沉,知道這事兒有些不好辦了。
子琪撩起簾子走進(jìn)營帳,她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里面的二人,然后無視常明策鐵青的臉道:“沒想到我能值萬金,剛好我欠了將軍一些銀子,要不將軍就收了銀錢?”
子琪有意激怒常明策,大概自己這次難免一死,不如徹底把常明策氣死!
常明策怒極反笑,暗諷道:“沒想到你還和蜀國的小王爺相熟?!?p> “哎哎,不熟不熟,”小王爺急忙擺手,“只是見過幾面罷了。”
“也不知你那友人姓甚名誰,家在哪兒,我親自送你過去也無妨?!?p> “好啊,我也思念我夫君思念得緊呢。”子琪笑道。
“不用不用,市井小民罷了,勞不得常將軍大駕?!毙⊥鯛斨钡?cái)[手,他臨時(shí)胡謅出來的故事,這個(gè)時(shí)候哪里去找人演這出戲。他急忙給子琪使眼色。
子琪看著小王爺?shù)谋砬?,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小王爺大概以為自己的故事感天動地,真能把自己救出去。以前倒沒發(fā)現(xiàn),有了今日這一出,看來這人也是個(gè)傻的。
只是,他敢只身闖常明策的大營來救自己,這份情誼倒是讓她感動。
常明策見二人眉來眼去,心中怒火中燒。只聽啪一聲,常明策拍著桌子站起身,然后怒瞪著子琪道:“怕是讓小王爺失望了,此人幾次暗殺與我,我準(zhǔn)備把她抽筋剝骨曬成肉干喂魚。天色已晚,若是無其他事,就請回吧?!闭f罷,便大步走出了營帳。
營帳外空氣濕冷,常明策大呼了幾口氣,才把心中的怒火熄滅了一些。
剛剛子琪還說什么?思念夫君思念地緊?常明策緊握拳頭,骨節(jié)噼里啪啦地響著。
營帳內(nèi),小王爺一時(shí)被嚇得目瞪口呆,那張如潤玉般的臉變得有些慘白。
子琪見此,臉上的笑容更大。
“他……他是不是早知道你的身份了?”小王爺問道。
“你說呢?”
“那……”小王爺一手指著子琪,氣得忍不住發(fā)抖,“那你怎么不告訴我,害得讓別人看我笑話!你簡直就是我的克星!”
子琪看著小王爺氣急敗壞的樣子,捂著肚子笑出聲。
“你還笑!”小王爺氣道。
“你的故事編得不錯(cuò),”子琪摸了摸眼角笑出的淚,看著小王爺?shù)?,“我想問,我那夫君確實(shí)茶不思飯不想,日漸憔悴嗎?”
小王爺一頓,垂下眸不說話了。
子琪突然意識到什么,頓時(shí)變了臉色??伤齾s沒辦法問出口。不光是顧及著營帳外的常明策,還有自己知道實(shí)情后的心。
片刻后,子琪說道:“你回去吧,我過得甚好?!?p> “我會讓他們來救你的。”
“他們該救的不是我。”子琪黯然道。他們該救的,只有越國。
“無妨,”小王爺站起身,“反正你要記著,不管在哪兒,別讓自己死掉就成?!?p> “等著我用轎子抬你們出來嗎?”營帳外突然傳來常明策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