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解惑

　　所幸紀(jì)然人雖然恍惚，好在腳下倒是穩(wěn)當(dāng)，一步一步地走著，除了偶爾歪一下身子把柳若何唬了一跳，倒也沒有什么閃失。

　　只不過，柳若何空有一副健碩身子，爬了這好一會兒的山，抬眼一看，樹木層層疊疊，竟然還一眼望不到頂，霎時便有了一種想要半途而廢的沖動。

　　“怪不得無悲大師要我們大清早過來，原來，他住的地方這么高?！绷艉涡÷曕洁斓?，“但是，為什么方才那個僧人能那么快地來回？”

　　柳若何如此一想，感覺腳下的路仿佛更長了。

　　好在“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無悲大師的住所是在半山腰，柳若何跟紀(jì)然穿過樹林間的小道，終于站在了無悲大師的門前。

　　這是一座看著有些破舊的草廬，門口放著兩個木桶，桶里都蓄滿了水，一只葫蘆瓢飄在水面上，隨著微風(fēng)晃晃悠悠地?fù)u擺著。

　　“啾~”

　　停落在草廬頂上的鳥兒聽到腳步聲，清鳴一聲飛了起來，爪間帶落了一根茅草，飄飄蕩蕩得落在了柳若何的眼前。

　　草廬前攔著一扇簡易的木頭門，瞧著倒像是年久失修的樣子，風(fēng)一吹便搖搖欲墜。柳若何想，這門要是一會兒被自己給敲壞了，那可怎么辦？

　　守門僧人到了木門前，還未出聲，就先向草廬內(nèi)單手行禮，躬身拜了三拜。而后，守門僧人才開口道：“無悲大師，您要見的人，已經(jīng)到了。”

　　草廬內(nèi)剛開始并沒有動靜，過了一會兒，才見草廬內(nèi)屋的門打開，從門內(nèi)的黑暗中走出一個穿著白色袈裟的身影。袈裟迤邐，像是圣潔的佛經(jīng)，一塵不染地披在無悲大師的身上。

　　守門僧人也許是沒有想到無悲大師會親自出來，光滑的后腦本是半低著的。在看見白色袈裟的身影時，那顆腦袋才微微抬起頭來，看了袈裟的主人一眼，而后，才復(fù)又低下頭去。守門僧人微微后退了幾步，向無悲大師復(fù)又行了一禮，說道：“無悲大師，您怎么親自出來了？”

　　無悲大師神色淡淡地看了守門僧人一眼，頷首道謝：“有勞?！?p>　　“應(yīng)當(dāng)?shù)?。”守門僧人十分懂得察言觀色，一看無悲大師如此行事，便知自己帶上來的這倆人與以往那些人是截然不同的。至少，他們得了無悲大師的注意，這是一件極為難得的事情。

　　“無悲大師，小輩先退下了。”守門僧人知趣地說道。

　　“去吧?！睙o悲大師淡淡地一揚手，這個守門僧人便轉(zhuǎn)身下了身，依舊是身姿挺拔，步履穩(wěn)健，慢得出奇。

　　林中本就寂靜，更何況草廬附近樹木參天，更是將天空遮蔽得連半分天色都顯露不出來。

　　“您二位，終于來了?！睙o悲大師向柳若何深深地鞠了一躬。

　　柳若何看著眼前的白衣和尚，怎么都想不起來自己當(dāng)時有寫過這樣一個人物。如此風(fēng)采卓絕、超脫世外之人，應(yīng)該不是她所寫出來的。

　　柳若何不知是在路上睡飽了還是怎么的，今天的反應(yīng)還算敏捷。他見無悲大師向自己行禮，也飛快地回了一禮。倒是紀(jì)然，由于方才路上說的那些事情，到現(xiàn)在都還有些神色恍惚。

　　無悲大師見紀(jì)然如此，面上也不曾露出一絲不悅。他側(cè)身，伸出手臂，平靜地道了聲：“二位，還請屋中稍坐。”

　　柳若何面對此種超脫凡俗之人，連帶著自己也變得有些飄逸出塵了起來。當(dāng)然，這也是感覺罷了。柳若何兩腳踩在泥地上，鞋底早已沾了泥土。而無悲大師一襲迤邐白色長袈裟，赤腳走在地上，可是半分塵埃也不曾染上。

　　柳若何用手肘拱了拱紀(jì)然，提醒道：“紀(jì)然、紀(jì)然，醒醒，咱們到了?！?p>　　紀(jì)然沉沉地看了柳若何一眼，抬眼往無悲大師處看去。無悲大師的眼睛里蘊藏著萬千星辰，紀(jì)然差點就陷在了那片星辰之中。不過，紀(jì)然這么一看，倒是略微清醒了些。

　　她帶著歉意看向無悲大師，說道：“無悲大師，抱歉。方才，我有些走神了?！?p>　　無悲大師緩緩地?fù)u了搖頭，說道：“無妨。紀(jì)施主有心事在身，心所掛懷，可以理解。清晨林間露水重，還請紀(jì)施主與柳施主一起，到屋中小坐片刻吧?！?p>　　“多謝無悲大師?！奔o(jì)然向無悲大師行了一禮，在無悲大師的帶領(lǐng)下，走進(jìn)了這座山中草廬。

　　草廬內(nèi)光線昏暗，無悲大師不緩不急地從桌上拿起火折子，點上燭火，屋內(nèi)這才稍微敞亮了一些。

　　草廬內(nèi)比想象中要精致一些，但依舊是寺廟里的簡樸風(fēng)格。唯有不同的，便是也許這里是無悲大師住的地方，就連屋子里那些普通的桌椅之類的家具，也比其它地方的家具更添了幾分不屬于凡間的氣息。

　　“二位施主，請坐?！睙o悲大師讓紀(jì)然二人坐下。

　　紀(jì)然與柳若何道了聲“謝謝”，便在客座上坐了下來。

　　無悲大師見二人落了座，才堪堪坐到了另一個客座上，把主座讓了出來。

　　“紀(jì)施主，心中可是對關(guān)于楊施主的事情耿耿于懷？”無悲大師見紀(jì)然依舊心事重重的模樣，便先開口說道。

　　無悲大師的聲音很是動聽，若涓涓細(xì)流一般流淌過耳邊，令聽者十分愉悅。紀(jì)然聞聲，心中的驚詫半分不漏地全部顯現(xiàn)在了臉上。她驚詫地問道：“無悲大師，您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無悲大師的臉上似乎從來沒有過表情。他神色平靜地看向紀(jì)然，連眼神都不曾波動過一分，他緩緩地說道：“貧僧自到這世間而來，便能洞悉天下之事，觀他人之所不能觀，知他人之所不能知。比如，紀(jì)施主從何處而來，心中煩憂所為何事。”無悲大師說著這些近乎于洞悉天機(jī)之語，竟也平靜得好像在說著今日吃什么一樣，不故作神秘，也不故弄玄虛，就這么直白地說了出來。

　　紀(jì)然與柳若何互看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

　　紀(jì)然看了無悲大師一眼，問道：“無悲大師，您真的知道我從何處而來嗎？”

　　無悲大師眼神澄澈，語氣平和地說道：“紀(jì)施主到此處來時，此身尚年幼。時至今日，從蒼?；庵榔穑酱肆┲魉鶆?chuàng)之世，亦不止二十年矣?！?p>　　“無悲大師，是我莽撞了?！奔o(jì)然聽到此，已經(jīng)完全相信了無悲大師所說的話，但心中疑惑也越發(fā)深了，“無悲大師，您又是從何處而來，又往何處而去？”

　　無悲大師雙手合于胸前，淡然說道：“貧僧非此處之人，亦非化外之人。貧僧無來處，去處亦不由貧僧所愿。無由來之始，無未來之盡頭。游離世間，卻無定所，實乃天地一蜉蝣，萬世一微塵?！彼聪蚣o(jì)然，說道，“貧僧于此世感應(yīng)到二位的存在，便千里迢迢而來，終于在池州城中見到二位。所做之事無他爾，只為解二位施主將遇之困惑。”

　　紀(jì)然微微頷首，略帶澀意一笑，說道：“多謝無悲大師。不知大師可否為我一解目前的困惑？”

　　“紀(jì)施主，他重生而來，帶著前世記憶不假，帶著前世情感亦是不假。但紀(jì)施主是否想過，為何天下之大、茫茫眾生，偏偏是你，來到了這同名同姓的軀殼之中？”無悲大師淺聲說道。

　　柳若何的嘴巴驚訝得幾乎可以塞下一個雞蛋了。

　　當(dāng)初自己見到紀(jì)然的時候，自己可是什么話都跟她說了。結(jié)果呢？自己對她和盤托出，而關(guān)于紀(jì)然本身所有的一切，她似乎都沒有跟自己提到過。比如，現(xiàn)在無悲大師所說的這件事。同名同姓？怎么會有這么巧的事情？

　　紀(jì)然的神色微怔，沉默半晌后，她喃喃開口道：“無悲大師，您的意思是……”

　　“緣起緣滅，皆有定數(shù)。紀(jì)施主來到此世間之時，正是他重生來到此世之時。此二者之間，實有因果輪回之?dāng)?shù)，有前因，故生后果?！睙o悲大師頷首低眉，緩緩道來，“貧僧雖乃出家之人，對感情之事不可多言。但紀(jì)施主所煩憂之事，實乃自尋煩惱罷了?？v然無前因，但此世，紀(jì)施主與原身除了樣貌之外毫無相似之處，存了變數(shù)，卻仍舊得了此果，紀(jì)施主可有想過，是為何？”

　　無悲大師的話語聲聲傳入紀(jì)然耳中。紀(jì)然垂眸思忖，方才在路上突然涌入腦海中的那些紛繁雜亂之事，好像在突然之間土崩瓦解，于心上照進(jìn)了一束指引明燈。

　　紀(jì)然心中想明白了，也想透徹了，臉上的郁郁之色也隨之消散。她面帶感激地看向無悲大師，站起身來，雙手合十行禮，說道：“多謝無悲大師指點，小女感激不盡?！?p>　　“紀(jì)施主客氣了?！睙o悲大師擺手，示意紀(jì)然坐下，“不過舉手之勞罷了，不足掛齒。貧僧在世間游歷久了，難得見到像二位施主一樣有奇遇之人，便多事將二位施主請了過來，還望二位施主見諒。”

　　“無悲大師，您太客氣了。本該是我來感謝您的?！奔o(jì)然說道。

　　柳若何在一旁附和道：“紀(jì)然說得對。無悲大師，您太客氣了?！?p>　　無悲大師搖搖頭，婉言說道：“二位施主，不必如此?！彼聪蛄艉?，又道，“柳施主?！?p>　　柳若何反應(yīng)迅速地應(yīng)了一聲：“在?！?p>　　“女兒心，男兒身，對柳施主來說，應(yīng)是造成了不小的麻煩?！睙o悲大師說道。

　　“是啊?！闭f到這件傷心事，柳若何眼睛里的眼淚又開始搖搖欲墜了，“當(dāng)時我到這里來的時候，人都快崩潰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讓我變成了個男人?！?p>　　柳若何說話向來有些自來熟，尤其是當(dāng)談到關(guān)于自己的事情時，這種自來熟的情況就變得更加嚴(yán)重了。但也好在無悲大師此人太過飄逸出塵、超脫凡俗，故而柳若何還是收斂了不少。

　　若是其他人聽見柳若何用這種語氣跟模樣說話，早該笑出聲了。但無悲大師果真是無喜無悲，聽到柳若何的話，也只是微微敞亮了眼睛，語氣已經(jīng)不疾不徐地說道：“柳施主身上所發(fā)生之事，也是有因果所存。柳施主創(chuàng)造此世之時，心境不佳，以至于這個世界之中的某些人與事，朝著更加偏激的方向走去，導(dǎo)致了一些本應(yīng)活著卻死了、本該死了卻活著的事情發(fā)生?！?p>　　紀(jì)然自己心中的疑惑解除了，這會兒也有心情聽柳若何的事情了。結(jié)果，無悲大師這話聽著簡直就是大快人心。

　　這是什么？

　　這不就是官方蓋章的“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嗎？

　　還不是柳若何他在寫書的時候狗血漫天飛，大筆一揮，死了一片，幾乎就沒幾個圓滿的。這不，引起書中人物的不滿，反噬了吧？哈哈！

　　紀(jì)然在一旁暗爽，柳若何的心里就不是那么些滋味了。

　　雖然無悲大師說的這些話文縐縐的，但他多少也是聽明白了，簡而言之一句話，“自作孽，不可活”。自己穿越到這書里，變成了個男人，都是因為自己造孽造得太多了，所以得了報應(yīng)。

　　柳若何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對此，我也有深刻反思，以后做人做事，一定會深思熟慮的?！?p>　　無悲大師靜靜地看了柳若何一眼，說道：“柳施主，這具身子的原主，也是與紀(jì)施主那位相似。貧僧在這里游歷的這些年，見到的轉(zhuǎn)世重生之人不少。貧僧想，許是那些不幸造成的執(zhí)念太深，以至誠意上達(dá)天聽，輪回之輪重轉(zhuǎn)，以全這些悲苦之人的夙愿。是以柳施主到此處來時，諸眾人的命運已變。此改變，乃人為，是為對前世的救贖。柳施主，您可明了？”

　　“救贖嗎？”柳若何心中一慟，不知為何，眼中竟不受控制地緩緩流下熱淚，“我明白了……”

　　“柳施主明白便好?！睙o悲大師說道，“至于靈魂互換之事，貧僧想，說到此處，您應(yīng)該有所感悟，便不多言了。這也是貧僧心存私心所在，希望柳施主能明白貧僧的這番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