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源獨霞。
出身王室,雖不是嫡系的天王血脈,卻是炎親王的兒子,而且,是獨子。
這便意味著我出身時便被視為炎親王一系的長子,最可能成為世子殿下的人。在母親死后,這個我應(yīng)該成為父親的人發(fā)誓永不再娶,我便順理成章地成為了真正的世子殿下。
那年,我七歲。
如無意外,在二十年,或是三十年后,炎親王死去,我便會繼承他的名號和封地,成為下一任炎親王。像他一樣找一個地位崇高的女人,無論自己愛或是不愛,像種馬一樣將自己的血脈傳承下去,再從幾個孩子中挑一個順眼的,繼續(xù)這個輪回。
但意外還是發(fā)生了,炎親王這一脈,到這一代便會終止,不再傳承到我的頭上。
當今的皇帝陛下,在他死前,或是在炎親王死前,會收回后者的一切權(quán)力,封地,名號,剝奪他和他后代的王室身份,理由是結(jié)黨營私,迫害忠良,貪污,誘奸女性等等罪名。除了誅滅九族的叛國罪,其他罪名會一一被冠在他頭上。他身上的最足夠死上幾十輩子,帶著的污名將讓他的十幾代后人都無法拜托賤民的身份。
因為他就是這樣一個十惡不赦的人,在所有人眼里都是這樣。
炎親王是陛下的一把刀,更是陛下的一條瘋狗。他的一生就永遠跟在“陛下”兩個字后面,就算是最低賤的乞丐都至少有一個獨立的人生,但他沒有,他永遠跟在陛下身后,永遠甘愿做那偉大皇權(quán)的附屬品。
炎親王終將遭到清算,這是朝中所有人的共識。
因為他越過了那條線,在復(fù)雜的黨爭中,他沒有對任何一方下注,沒有對任何一方有利,他只是在不斷宣泄著自己的瘋狂和愚蠢,將所有有意拉攏他的對象都得罪個遍。
所有人都知道他將會以一種最不體面的方式死去,在我出生前,所有人,包括炎親王本人,都深刻明白這一點。
所謂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這句話在普通人耳中能被品出來的滋味是帝王家的單薄,但在炎親王耳中,這不過是自嘲和無奈。
因為他明白自己的結(jié)局,因為他接受自己的結(jié)局,因為他真的甘愿做皇權(quán)的馬前卒,因為他真的愿意為源孤越……去死。
源孤焚,源孤焚,焚是飛蛾撲火的自焚,也是一捧黃土的孤墳。
其實很多人都認為,皇帝對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兄長非常頭疼,三番四次在朝堂上的教訓(xùn)已經(jīng)證明了他們的關(guān)系極其惡劣。只是“愚蠢”的炎親王還未意識到自己的取死之道。
但私下里,他們的關(guān)系不但并不惡劣,甚至出奇意料的好。源孤越常常隱秘地來找源孤焚飲酒,這兩個年過五十的男人聚在一起,不談國事,只在一起懷念些陳舊的往事,一遍遍重復(fù)著已經(jīng)翻來覆去說了無數(shù)遍的小事,只有這個時候,威嚴的皇帝才會展露自己溫存的一面。雙手沾滿忠良鮮血的源孤焚,才會像一個真正的兄長一樣,一杯杯為弟弟斟酒,將喝醉的弟弟送回房中。
我與源孤越接觸的機會不多,但在七歲時,我成為世子的典禮上,看到那個為我加封的巍峨身影,看向我的眼神中帶有奇怪的神情。而在我成年的典禮上,再度看到他時,同樣的神色,在他略顯蒼老的雙眼中更加明顯。
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明白了,這種眼神叫做了愧疚。
他理解這份愧疚,因為在此之前,我已經(jīng)知道了母親的死并不是簡單的飛機失事,在飛機上安裝炸彈的恐怖分子是清平郡曹家的人,他們一家因為站在當時的大學士一邊,反對陛下的新政,被炎親王找機會冠上罪名剿滅。
當時曹家家主之子出門在外,他的妻子還懷有身孕,一樣死在源孤焚的手上。那人將這筆帳算在了炎親王身上,要讓他常常失去妻子的感受,即使要賠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辭。
此后,那份愧疚,會讓我源源不斷地失去身邊的人,直到只剩下我一個人,直到被致命的罪焱焚身,炎親王,終究會死在自己的手上。只有皇權(quán)永恒,永遠,不會沾染罪惡和鮮血。
……
“哈。”源獨霞本想像電視中的反派角色一般猖狂大笑,到他只笑出一聲便難以再繼續(xù)笑下去。他清楚自己雖然是個瘋狂的人,卻難以在目標達成后真正釋懷的大笑,以為他本就不是一個能直接表現(xiàn)情緒的人。
他緩緩走向任無云,掌中赤色的天王之力已然匯聚,看樣子他已經(jīng)享受夠了任無云崩潰無助的樣子。而任無云跪在地上,目光渙散,一動不動的樣子似乎也證明了心碎至此的他難以反抗。
就在源獨霞離他只剩三步的一刻,一股熱氣從他腳下傳來。源獨霞微微皺眉,身形急速后退,緊接著地板竟然被一道黑色烈焰熔出一個大小足夠成年人的通過的大洞。
后退間,源獨霞心思轉(zhuǎn)動,分析著還有誰被自己算漏,但天王之力匯聚的速度絲毫不慢,頃刻間,掌心中已然匯聚了一道炫然奪目的赤色霞光。雙掌探出之間,正面對上了從黑色烈焰中斬出的雙刀。
巨響回蕩在走廊之間,明明是利器和肉掌的交鋒,兩者相撞傳出的聲音竟如同兩柄沉重鐵器的碰撞之聲。
莫孤沉臉色微變,縱橫刺鋒利無比,加上罪焱的高溫,天下間應(yīng)該沒有展不開的東西,就算有,也應(yīng)該被罪焱熔盡了才對。
“哼?!?p> 源獨霞光潔細膩的鼻尖上傳出一聲,接著天王之力加催,掌力更劇。兩柄縱橫刺被他從掌心出生生推開,懸浮在半空中。
他雙手一震,維持在刀刃上的罪焱頓時崩潰。莫孤沉嘴角滲出一抹鮮血,被迎面而來的強悍氣波掃得倒飛出去。
罪焱被震散后并沒有自動消失,星星點點的黑火灑落到走廊兩側(cè)的玻璃帷幕上,將玻璃灼傷出一個一個穿孔。
莫孤沉重重摔到任無云身邊,將這個還沉浸在喪失妻兒之痛的男人砸醒。任無云看著這個剛剛和自己做了深沉道別的男人居然摔在自己身邊,腦子一時轉(zhuǎn)不過來。
“你怎么在這里?”
“現(xiàn)在是說這句話的時候嗎?”莫孤沉將血跡抹去,問道:“你現(xiàn)在怎么樣?”
“心臟和大腦都被安裝上了炸彈,只要我動用能力就會爆炸。”一開始任無云還順著莫孤沉的話術(shù)走,接著他猛然反應(yīng)過來:“我不是說讓你別來嗎,你跟蹤我?”
“你難道讓我看著你一個人去送死?”莫孤沉低吼道,雙刀插地,努力站起。剛剛一瞬間的交鋒中,莫孤沉便感受到了源獨霞強悍無匹的戰(zhàn)力,心說這個王室子弟明明年紀和自己差不多,但強得簡直像個怪物,怪不得任無云和他打了一個照面就傷成這樣。
“這不關(guān)你的事,你才是來送死!”任無云也吼道,他長發(fā)披散,眼球布滿血絲,如同一頭被逼到絕路的雄獅,雖仍能咆哮,卻已經(jīng)失去了利爪。
“不能戰(zhàn)斗的人就后退,別他媽礙事。”莫孤沉懶得和他爭論,雙刀再次落在自己手中,感受著刀柄處鮮血和汗液的混雜,他舔了舔嘴唇,模糊不清地說道:“小爺我接下來照顧不了你的安全了。”
凜冽的殺意自莫孤沉身上透出,任無云只覺得極熱和極冷兩道截然不同的氣息迎面而來,隨不明所以,也清楚莫孤沉下一招絕非易與。他沉默下來,緩緩后退。
在場之人無不因為莫孤沉的變化而心生膽怯,只有源獨霞一人迎著莫孤沉的殺意而上,面上表情依然從容。
“我記起你是誰了,但你應(yīng)該與此事無關(guān),為何要幫助任無云這個曾經(jīng)對你下手的人?”
“若是我現(xiàn)在退走,你會放過我嗎?”莫孤沉冷冷得問道。
源獨霞一怔,隨即明白了莫孤沉的意思,道:“警局的人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趕來的路上了,他們要抓捕意圖逃脫的嫌犯任無云,而你,是協(xié)助他逃脫的共犯。至于我……自然也不可能放過你們?!?p> “那么我為何要幫他,這個問題有意義嗎?”莫孤沉舉起雙鋒,寒光映出兩側(cè)還在燃燒著的罪焱:“到最后,不過仍是相殺罷了,何必多費口舌。”
“說得好?!痹椽毾寂氖值?,“我有點喜歡你了,雖然你不能活下去,但我會將你死后的皮剝下來,像那個孩子一樣,留作紀念?!?p> “原來,真的是你做的!”
怒吼間,莫孤沉縱橫刺再度出手,鋒刃揮舞間,罪焱暴動,自他身后呼嘯而出的同時包裹住他的全身。
一次性用出如此多的純粹罪焱,這是莫孤沉對源獨霞實力的肯定,是他對自己體力的挑戰(zhàn),更是他怒火的最好證明。
一開始,莫孤沉便看到了那個披著孩童人皮的模特,雖有猜測,但還是難以相信會有人用這般殘忍的手段對一個孩子下手,現(xiàn)在聽到源獨霞親口承認,理智已經(jīng)再壓抑怒火??衽g,罪焱的威力被他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只有一擊的機會,戰(zhàn)斗不是小說情節(jié),沒有那么多勢均力敵,更沒有那么多“大戰(zhàn)三百回合”的冗長戰(zhàn)斗。生死一線,戰(zhàn)斗,往往也在這一線之間決定。
莫孤沉一路奮進,腳下留下一個個燃燒著的腳印,最后一步,是絕殺的一記重刀,是靈巧細碎的步伐轉(zhuǎn)向重踏的一步。他一腳蹬地,凌空躍起,身形反轉(zhuǎn)間,刀上的罪焱如同一條怒虬朝著源獨霞呼嘯而去。
面對如此攻勢,縱使源獨霞身懷天王之血,他也不敢大意。只見他雙手一翻,覆掌之下,走廊內(nèi)異象抖生,萬道霞光再空氣中莫名現(xiàn)身,緊接著被一股強大牽引力吸向源獨霞掌間。能量匯聚在雙掌上,天王之力催動,面對莫孤沉刀下的滔天兇焰,源獨霞竟還是云淡風輕,視如無物。
就在火龍自上而下將擊中源獨霞的前一刻,源獨霞兩掌向上揮出,兩道赤色霞光自掌心爆發(fā),赤色波紋在空中激蕩的瞬間,罪焱形成的虬龍竟然難以支撐,在霞光的照射下難以維系。
天王印·赤霞流光。
罪焱雖是世間少有的兇焰,但在這道霞光之下,竟如同冰雪融于烈陽一般,毫無防抗能力,霎時間就被化消大半。
星星點點的罪焱落下,卻已經(jīng)無法透過源獨霞的護體氣罩,只能讓他身邊的空氣蕩起一層層淡紅色的波紋,如同石子被拋入血海一般,激不起什么浪花。
片刻后,罪焱全數(shù)在赤霞之下被消磨得無影無蹤,源獨霞憑借著掌心間的赤霞護體,直接握住莫孤沉的兩柄縱橫刺。接著掌心發(fā)力,天王之力自兵器竄入莫孤沉身體內(nèi)部,在莫孤沉內(nèi)傷加重,卻遲遲不愿意松手的一刻,兵器破碎的聲音傳來。
縱橫刺……碎了。
莫孤沉眼中的迷茫一瞬而逝,但就是這一瞬,讓源獨霞的天王之力在體內(nèi)破壞性加劇莫孤沉再也無法支撐,鮮血從嘴中噴出,手掌脫離刀柄,被天王之力蕩到十數(shù)米開外的空地上。
源獨霞深吸一口氣,手掌落下,縱橫刺的碎片也零散地落到地上,躺在主人噴出的血中。他看著在不遠處向倒下的莫孤沉跑去的任無云,眼中閃過一絲煩躁,手掌一揮,任無云身不由己,源獨霞掌中的強大吸力拉扯過去。
源獨霞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天王之血帶給他的強悍體魄讓他能單手舉起一個成年男人。看著眼睛充血,鼻子和嘴角都因為剛剛自己出手造成的劇烈震蕩而滲血的任無云,他心中的煩躁和不安愈發(fā)強烈。源獨霞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莫孤沉,此人明明體力耗盡,身負重傷,如今卻還想要站起。
當真是……愚蠢。
源獨霞掌心勁氣一吐,一陣骨骼破碎的聲音后,任無云脖子一軟,頭顱無力地倒向一邊,不甘,悲憤的表情永遠定格在了他的臉上。
此刻,莫孤沉堪堪站起,看著眼前這個剛毅的男人死在自己面前,失去了縱橫刺的自己卻只能茫然望著雙手。
以及……心如刀絞。
眼前被血色淹沒,緊接著,黑色罪焱從這副已經(jīng)體力耗盡的身體洶涌而出,吞噬著目光所及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