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畢生所求》

　　宴會結(jié)束后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居所，學(xué)院已經(jīng)暗淡，只有使團駐地一如既往得寧靜且明亮。在華麗的巨大車駕里，即使到了夜晚，也不停地有人在工作，他們保證這個團體在每時每刻都運轉(zhuǎn)著。范瑟希要為明天的事務(wù)做準(zhǔn)備，以免古頓再次做出意料之外的事情。在她看來，特蘭奎爾已經(jīng)不用再多做什么工作，是可以好好休息一晚了。

　　侍女關(guān)上門，確認(rèn)特蘭奎爾已經(jīng)熄燈休息。她先來到范瑟希的屋門前敲門，匯報了這件事，又來到古頓的房間。她看到古頓的房子已經(jīng)熄了燈，便回到自己的房間，準(zhǔn)備睡覺。她猜測古頓正在開會，所以連每日聽取特蘭奎爾所作所為的這件大事也忘記了。

　　而在沉寂的宴會廳中，下弦之月微弱的光輝靠在窗臺上，披著隱形的薄紗。倏然，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鋼琴旁邊，她就好像是憑空冒出來一般，沒有任何征兆。

　　抬起魔杖，引出尖端微弱的光源作為指引，被照出身影的特蘭奎爾小心翼翼地往出口走。

　　煙花怎么可能只是心血來潮呢？她將自己的法力藏在其中，激活艾爾在這里布置的一個傳送法陣，并將此處的法陣與自己房間里的相連起來。因為有水元素保護，這個只能使用數(shù)次的法陣不會留下多少痕跡，只要她能暗示回來，就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她秘密外出的事情。

　　她換了暗地準(zhǔn)備好的衣服，扎起頭發(fā)，用易容法術(shù)改變了些許容貌，又靜靜聽了半分鐘，確認(rèn)沒有什么動靜，才將魔棒收好，按照原定計劃沿著小路，孤身到城里去。

　　如果用大黃蜂的翅膀而不是蜜蜂作為材料，會不會讓傳送法陣更穩(wěn)定？頭發(fā)有點熱，不會燒焦了吧……

　　特蘭奎爾一邊思考，一邊若無其事地從側(cè)門離開學(xué)院。

　　即使是出逃，特蘭奎爾也從容得和日常散步一般。到城區(qū)后也是如此，即使變化不小，大體格局并沒有改變，褪去華服的她，很輕易地融入了這座城市，宛如在自家的后花園里玩耍。

　　她的目標(biāo)也很明確，就是劇院，阿克西恩最愛的、她最著迷的劇院。

　　來到劇院時，這里已經(jīng)開演了?？撮T的人遠(yuǎn)遠(yuǎn)瞧見她，就早一步堵在門口，將手插在口袋里，一言不發(fā)。

　　“這些夠嗎？”特蘭奎爾取出的不是錢，而是煙草。看門人接過去點火，仍然無動于衷，甚至對她這位美人不感興趣?？磳Ψ揭呀?jīng)滿意地吸了一大口，微瞇著眼睛抬起下巴，露出放松的表情，特蘭奎爾這才拿出來一張皺巴巴的票，成功通過檢查，進入劇院，貓著身子在視野良好的中間位置坐下。

　　臺上正在演出的是《碧湖畔聚會》的最后一幕，是圣雄斯雷恩·阿弗洛格特拒絕了暗影法師布萊克·沃特的建議，決定以光明正大的戰(zhàn)斗方式與奴役者決戰(zhàn)后，在碧湖畔相互道別的場景。與他同行的還有大賢者希爾特林，他們最后一起合唱曲子。

　　現(xiàn)在看來這種政見迥異仍然相互友善、敬佩的君子之交，充斥著難以理解的理想與浪漫的色彩，這也是人們熱愛的、當(dāng)世稀缺之物。

　　這場戲閉幕后，就是最后的一場風(fēng)格較黑暗的小戲——《畢生所求》。在歷史中，布萊克·沃特仍然一意孤行以自己的方式去執(zhí)行正義，于是他布置了這場計劃，這一出小戲就講的是這段故事。

　　當(dāng)幕布拉開時，布景不再是靚麗的顏色，反而是陰森的城堡，荒廢的田野，干枯的推車和散亂的垃圾。在舞臺左側(cè)立著一塊板，那是門，在門的右側(cè)布置得宛如昏暗的地下室，靠近右邊火爐位置有一張陳舊的書桌。一名神官打扮的人側(cè)身站在火爐前；一名身著動物盔甲的戰(zhàn)士坐在書桌后；打扮成主人模樣的、穿著黑袍白色紋路著裝的男人背對觀眾，在舞臺中間的女神像下；他身邊是端著酒杯的侍從；門前是沙發(fā)處坐著遛狗老人，但是他斷了一只手，在故事里，他是被布萊克·沃特折斷的。里面的演員都一動不動，等著這場戲開演。

　　特蘭奎爾在其中很快就找到了負(fù)責(zé)扮演龍?zhí)资虖牡陌⒖宋鞫鳌?p>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是用道具模擬出、踩在石頭階梯上腳步聲音。鼓點又響了三聲，那是雷的聲音。左側(cè)幕布亮起燈，一個藍(lán)色著裝的女子一邊收傘，一邊做敲門的動作。

　　【下面，以劇本的形式呈現(xiàn)】

　　女人：“咚恰、咚恰——白鴿長著白牙?！?p>　　侍從（被主人踹了一腳，一瘸一拐來到門口）：“他們，他們不是鴿子，是烏鴉？”

　　女人（焦慮）：是鱷魚的牙！

　　（侍從得到口令，將門打開，女人剛進來，主人忽然左手一甩，那個女人仰面倒了下去。侍從驚慌地去取血，將這些東西遞給黑色禮服打扮的主人）

　　獸戰(zhàn)士：為什么殺了她？

　　主人：神像，渴望處女的血。

　?。ㄔ俅雾懫饜灷椎穆曇?，和風(fēng)拍打窗戶的聲音。舞臺上的燈火仿佛明亮了些許。侍從將女子拖了下去）

　　神官：所以，你說的計劃，就是禱告神明而已？這些咒語你是怎么找來的！——你（遛狗老人），把窗子關(guān)上。

　　遛狗老人（念咒控制窗戶自己鎖好）：如果我還有兩只手，你就把兩扇唇管好。我現(xiàn)在只有一只手，你就把你的舌頭控制?。?p>　　主人：安靜！這是唯一的辦法，你們還有其他的方法嗎？嗯，還差一樣，我們就可以開始禱告，謀取最后的轉(zhuǎn)機。女神復(fù)蘇后，能讓這一切重新來過——你，過來……

　　（侍從回來了，他聽到呼喚，走到主人面前跪下。主人用左手將他的下巴勾起來）

　　主人：處子的血……

　?。ㄊ虖牡念^盡可能抬起，說不出話。主人的指甲在他的脖子上一抹。一股暗色的液體噴濺到神像上，神像上扮演女神石像的演員動了一下，發(fā)出些許陰森的笑聲，臺上的演員除了已經(jīng)“死亡”的侍從和主人，都四處張望，恐懼地尋找著。仆人的尸體被主人抱起來，輕輕放在角落里）

　　主人：現(xiàn)在，可以開始了。

　?。ㄒ魳讽懫?，在舞臺下方和幕布后的樂隊開始演奏詭異的音樂，這些旋律既充斥著交響樂的恢宏營造場面，也有如巫術(shù)儀式般的節(jié)奏。主人在舞臺中心、女神像下進行儀式表演，做出祈禱、供奉、展示自我等動作，這些動作被巧妙地融合在舞步中。在音樂的節(jié)奏里變化，在劇情的進程中模仿真正的巫術(shù)儀式，不過有許多表演的成分。獸戰(zhàn)士、神官、遛狗老人在舞臺的邊緣部分，對主人的動作做出回應(yīng)，觀看，或者其他的動作。）

　　主人（將兩只手從頭頂放下，在胸前合掌，他轉(zhuǎn)過來面對觀眾跪下，向左側(cè)頭，做聆聽的模樣）：取悅她吧……

　　【音樂忽?！?p>　　神官（洪亮地）：再說一次？

　　【音樂開始進入下一個章節(jié)，從管弦樂和人聲開始】

　　主人（分開手掌，站起來，唱，音調(diào)逐漸高亢）：傾訴苦難，取悅女神——來，想她傾訴！傾訴我們所想！（拿起酒杯，張開胳膊，優(yōu)雅地漫步。音樂正式進入戲劇的節(jié)奏中，他唱）我冷眼旁觀著生活，到處是饑荒和災(zāi)厄。那些人年復(fù)一年帶來痛苦，財富雖常在我仍一無所獲，難道我沒有去做那些我應(yīng)做？

　　神官（盯著火唱）：自從我誕生便感受到惡，法律的無情與人民的冷漠。我立志將信仰帶入每一處王國（轉(zhuǎn)頭，臉上的火光消失只剩下黑影）匪徒被赦免，頑童在嘲笑。我所堅持的正義？曾在我的掌握，哼，多么可笑，現(xiàn)在任由宰割……

　　獸戰(zhàn)士（撐著腮幫子，昂頭唱）：過去已然不在，只窺見努力后的失敗。什么瞎眼的神，為何都往他們飛來。螻蟻散發(fā)惡臭，里面還夾雜塵埃！

　　主人（將酒倒在地上，音樂變得低沉，唱的聲音能被凸現(xiàn)和回響起來）：被他們排斥在外，只能遙望著溫暖與愛？（停頓轉(zhuǎn)身，問觀眾）可笑的話語常在，你們的祖先該感到悲哀?。▽⒈臃旁跁郎希魳飞造o，進入高潮部分）女神??！我之畢生所求——不過是一份機會，讓我一切努力都得以尊重和回報！我的話語讓世人明了，沒有人能與我爭吵！

　　神官（唱）：而我畢生所愿，不過是堅守正義與理想，掃除差異與不公（虔誠地做禱告狀）……

　　主人（咬尾，唱）：獲得力量不再區(qū)居人后，讓天地的運轉(zhuǎn)都隨我操弄。這難道有什么不可？

　　遛狗老人（掙扎著站起來，念）：繼續(xù)，繼續(xù)！到我了吧！我一生都在追求獨立與尊嚴(yán)，為自己吶喊，不再落在水中。管他什么稱贊與嘲諷，我只要服從如忠犬而不是熱情似豬狗?。澏?，念）呸，他們會為漠視我的力量而付出代價?。ǔ┟\源自力量與刀，欲望從不是壓制的料！

　　獸戰(zhàn)士（唱）：內(nèi)心滋長的欲望，我真的無力抵抗……

　　遛狗老人（唱）：那就釋放，釋放——釋放骨血里的瘋狂！

　　女神（音樂毫不終止，忽然咳嗽，笑得詭異，自然地接著唱）：你們不嚴(yán)于律己只自由放縱，就如同黑夜之海卷攜著狂風(fēng)。有趣的人得到庇護，自然不用和眾生等同。啊，聆聽到此時我還不曾聞，來，讓你們的言辭響亮似卡瑟雷的轟隆——

　　主人（欣慰地笑，對著獸戰(zhàn)士唱）：非人族群無礙，怒火去填平山海——

　　神官（對著遛狗老人唱）：惡之名聲無礙，神明已不請自來——

　　獸戰(zhàn)士（雙手撐著桌子，低頭唱，逐漸抬頭如野獸咆哮，一點點拔高）：我的畢生所求，不過是在陽光下自由地奔走，讓黑暗也對我畏懼，日月也因我發(fā)抖。

　　遛狗老人（舉著殘疾的手）：我的畢生所求，如今就是向他們復(fù)仇！所有的人類，是幫兇，從不可饒恕！我的世界里，只能剩下骨頭！

　　獸戰(zhàn)士和遛狗老人（合唱）：這些，不過是我畢生所求~

　　女神（撫摸法杖的頂端，如吟唱般陳述，最后一句話則語氣惡毒，如噴出）：星轉(zhuǎn)成月華，又化作了光，希望埋入土，卻無法生長——

　　神官（蹲下，雙手交叉貼在胸口，唱）：平衡與秩序不再永恒……

　　主人（抬手，唱）：讓黑暗驅(qū)散光明的世界，去重鑄我們的榮光?。。?p>　　女神（弦樂緊湊，她俯視沉默、仰視著的四人，將手杖交到另一邊，張口。其他四個人跟著，合唱、高潮）：如此汝（吾）等所求——

　　獸戰(zhàn)士（狂躁地唱）：就是撕扯、狩獵，無拘無束地吞掉！

　　主人（站在房間高處，做宣講狀）：為何困于方寸？我們的統(tǒng)治應(yīng)囊括更廣！

　　女神（站起來，在制高點，唱）：來，繼續(xù)傾吐所想！

　　遛狗老人（跪在神像前，拍打他的狗）：我們真正所愿，不過是竊取時間的青睞！

　　神官（唱）：讓我們永遠(yuǎn)爭先！

　　主人（唱）：奪回本當(dāng)屬于我們的一切！

　　女神（站起來將法杖往腳下一頓，躬身低頭對他們說，一點點將手從身前高舉，一點點佇立）：用神力，將失敗重來！

　?。ㄋ娜烁髯云矶\和認(rèn)同，場面逐漸瘋狂，音樂不停不斷，但是一個陌生的、低沉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隨著他的聲音，音樂也停止了）

　?。?？？（低音唱）：嗯~原來，也不過這些呀。

　　……

　　特蘭奎爾屏息凝神，這低沉的聲音將所有興奮與激動抹平安撫，沉入黑暗。音樂于此時變成了類似惡魔咆哮的人聲高唱，神像上的女人停止不動，照射著她的光芒一點點熄滅。四名惡人的或站或跪，看著剛才已經(jīng)被“殺死”的仆人——實際是暗影魔法的大師，布萊克·沃特。他從陰影處走出來，左手背后，走到臺中，饒有興趣地四下張望。這位通神黑色的來客，側(cè)頭轉(zhuǎn)身，昂起右手，如捧狀。在一聲聲如惡魔頌歌的人聲浪潮里，暗色的液體從四人身上涌出，在他的身上匯聚成黑色的斗篷，與手中的一根法杖。

　　高聲吟唱，層層疊疊傳來！

　　幕布逐漸拉上……

　　他的背影在詭異的音樂里，消失，整出劇畫上句號。他的背景將這出小戲里傾吐的各自欲望，一點點掐熄、終止。只剩下從四面八方傳來的掌聲，縷縷傳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