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氏治
時值日本戰(zhàn)國時代。
那些原本應該享受輝煌人生的強者,卻被時代的變遷所吞噬,一個又一個倒下,在混亂的戰(zhàn)國時代中出現(xiàn)了新的力量。
在遠離京都的關東地區(qū),有一塊叫做常陸的土地。
這個地區(qū),在后世被稱為茨城,在日本的《風土記》中它被描述為“常在之國”,即極樂之土,以石高論在日本六十八個令制國中位列前茅。
事實上,擁有得天獨厚的土地的常陸國,東臨被稱為“常盤灘”和“鹿島灘”的大海,東南邊還環(huán)繞著當時的內海霞浦。在南面是廣闊的關東平原,千里沃野,是日本重要的糧倉之一,河流眾多,利根川、鬼怒川等河流穿流而過,因而糧食豐收,水源充沛。
一位老和尚在山頂?shù)那逍驴諝庵芯従徍粑?,虛弱地站起身來,喃喃自語,撐著權杖,仿佛將全身的力氣都用在了權杖上。
“這是……紫氣……又有黑氣”
常陸以南有一座著名的山峰,名為筑波山。向北是加波山,向南為寶篋山又名紫峰,因新建筑波山神社進行靈性試驗而以修行者的圣地而聞名,據(jù)說有許多來自全國各地的參拜者。
在筑波山以南延伸與寶篋山相連,在寶篋山山腳下的一小塊平坦土地上建造了一座名為小田城的城砦,老和尚眺望著山下喃喃自語道,這座城砦里正在升騰著一股黑色和紫色不斷纏繞的暈氣。
老和尚一步步靠近他顫抖著的身軀,在身邊的小和尚的攙扶下,捂住了長著垂直皺紋的薄唇。那是一個周圍人聽不見,也聽不懂的字眼,像經書一樣不斷的念誦著。
“春慶大人,小田家有什么好兆頭嗎?”
這位名叫春慶的老和尚和一位攙扶著他的年輕僧人,另一位皮膚依然繃緊,留著長胡子的中年和尚,向老僧問道。
這個叫春慶的老和尚,一副隨時要駕鶴西去的樣子,仿佛此時他的生命已經快到盡頭似的。
這寶篋山,又名三村山,俗稱小田山,群山環(huán)繞著一座大型寺廟,是極樂寺的法印,這座寺廟在附近的僧寺中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威。
“顯然……你下山去,將我看到的告訴氏治大人吧。吩咐寺院的人……召集所有在山上的僧眾們,誦經祈愿,愿佛陀護佑吾門……阿彌陀佛!”
“就因為一個不確定的征兆嗎?就要這么做嗎?我怕會引起小田家的誤會啊。春慶大人,你的身體還沒恢復,請注意多休息啊?!边@位法名為顯然的和尚看著春慶和尚越來越虛弱的身體,很是擔憂。
對于春慶和尚的決定,顯然不得不執(zhí)行,離開春慶后,顯然囑托一個小和尚陪伴照顧他,而后用一個春慶和尚想都不敢想的好腿,健步如飛,很快就下了山,即刻便到了山腳下的小田城。
小田城是源賴朝的功臣八田智家的始祖、名門下野宇都宮家的始祖,因居住于常陸國筑波山麓的小田,而以小田為家名,血脈傳承三百七十余年的名門小田家的居城。
由于日本長期以來處于分裂動蕩,許多名主、土豪都將城砦搬到山上,這有利于防御,而小田城卻仍然是一座建在平地上的方形城砦,保留了鐮倉的老式傳統(tǒng),并且增設了曲輪,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城砦的防御能力,這是一座以行政為中心的城砦。
小田城內,因作為極樂寺僅次于春慶大師的二號頭領的極樂寺顯然帶著禮物登門來訪而開始忙碌起來。
極樂寺與小田家的關系一直延續(xù),自當初的小田家當主尊奉真言律宗的高僧,并保護和配合真言律宗,在三村山建立了極樂寺之后,三村山逐步成為了真言律宗在關東地區(qū)布教的中心。
正因為這樣密切的關系,極樂寺的僧人們一如往常拒絕了小田家過分熱情的款待,但即便如此小田家也不可能什么都不招待就送回去,這是一種必要的交流。出于這個原因,在相應地招待他們之后向他們布施并歸還捐贈已經成為一種慣例。
城砦本丸的走廊上,一個男人躡著腳向城主的房間靠近。
男人中等身材,卻是肌肉發(fā)達,而且他雖然打扮得安靜而略帶滄桑,但似乎在心中隱藏了一頭惡鬼。
由于城主之間的門是開著的,所以他在這之前停下來,把頭發(fā)扎在頭頂,并確認了一下整理的發(fā)型有沒有壞掉,整理好之后,走進了城主的房間。
“哦,正好。菅谷,外面怎么這么吵鬧?是有什么貴客來了嗎?”
被叫菅谷的男人停了一下,躬身進了房間,走到小田家主面前,深深地拜倒在地,回答道。
“哈。是極樂寺的顯然法師有話要和氏治大人說,我就到門口來了?!?p> “嗯,極樂寺的顯然法師是怎么回事?”
給予回應的這位名喚氏治的少年,在城主之間內,一只手撐著下巴,另一只手擺弄著一把黑色的紙扇,歪著脖子,這就是小田家的現(xiàn)任當主——小田贊岐守氏治。
極樂寺顯然很快就來到城主之間。
這個時代的城還沒有天守閣,水泥仍然是未來的產物。如果是平城,就會設置多條護城河,用刮好的泥土砌成泥墻,或者用板墻圍起來。如果是主曲輪,就設置居館,如果不是,則設置屋敷、矢倉、倉庫等具有防御功能,幾乎沒有華麗的東西。
小田城也是這樣的城砦,鐮倉以來的傳統(tǒng)方形館,外觀樸素。然而,盡管小田家如此簡單樸素,但跨越370多年的歷史的重量仍舊散發(fā)著讓我們莫名感慨的家族風格。
小田城的形狀與其說是城砦,不如說是居館,基本上是非常一般的鐮倉武士式建筑,只是進行了部分改進。
主殿位于本丸的中央,作為寢殿的中門回廊從建筑的西側向南延伸,通向小池塘的岸邊。中門廊與水池對面的玲見臺山上聳立這一座名為櫓的塔樓,遠遠望去是一望無際的平坦的關東平原。
在主殿的東南側和玲見臺的東側,在不遠處設置了一個叫做廚所的調理場,以避免因失火造成火災蔓延造成的損失。主殿前北側建有集會場所,是召集或會見家臣郎黨的公共場所,并通過回廊與小田城的主殿直接相連。此外,在大門附近,有一座叫做遠侍村的建筑,供來訪者的同伴在那里等候。
一進居館,經過一些房間,就到了城主氏治的房間。顯然法師看到放置在地板中間的榻榻米和上面的圓形座位時,走過去,坐下,等待氏治,同時以坐姿放松身體。
當時,榻榻米還在普及階段,原本只出現(xiàn)在貴族府邸中的榻榻米,逐漸被各國的上層武士和發(fā)家致富的商人所使用。然而,它仍然是一種昂貴的奢侈品,不僅普通人,地方領主也難以大量使用,遠不如后世日本人居家必備那般普遍。
即使在小田城,也只有城主之間和氏治寢室才有幾席榻榻米。其余的則平時小心翼翼地存放起來,只有當有客人來訪才取出使用。
“今天能拜謁氏治大人,在下萬分感謝?!?p> 顯然法師看見氏治平靜地走進來的時候,揚起臉龐,笑得像個老頭兒。
跟著氏治進來的菅谷政貞,在兩人之間的墻邊坐下,閉上眼睛靜靜等待。
氏治一言不發(fā)地松下肩膀,捂著嘴笑了笑。
“抱歉,抱歉,大師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您笑起來真不像一個得道高僧的樣子?!?p> “無妨,無妨”極樂寺顯然十分淡然地笑了笑。
“已許久不曾聽春慶大師講經,不知大師最近身體如何,有沒有好一些?。俊笔现蜗袷潜凰某摳腥?,不禁正襟危坐起來,看了眼身旁的老者,問道。
氏治看向的人,是小田家的軍師,名叫天羽源鐵斎。
他已經七十多歲了,此時閉著雙眼,搖搖晃晃的跪坐在一旁,正自顧自地打瞌睡著,氏治看到這一目,不由抽了下臉,苦笑起來。
“恩……還是老樣子嗎?不過遇到這種情況你怎么辦?大師如此大的反應,這不是很不尋常嗎?”
“我聽說明國有望氣之術,春慶大師難道也經于此道”氏治聽了顯然的敘述,有些不尋常的歪著頭,虛笑道。
這是因為極樂寺的差事,由于掌握最高權力的春慶大師年事已高,作為繼承人的顯然法師已成為極樂寺事實上的掌權者。氏治自幼聽春慶大師的授課,經常去看望他,但此時卻已完全不記得了。
極樂寺是矗立在小田城的眼皮子底下的大寺院,就像一座地處要害位置的城砦,保護著小田城,是小田城防御體系的重要一角。為此,兩家多年來一直保持著密切的關系,不僅在歷史上的緣故,而且也是在實際利益上的考量。
從俗稱三村山腳下的小田城眺望??梢院敛豢鋸埖卣f,擁有上百個防御設施以及不計其數(shù)的倉庫,圍繞著三村山眾多寺院群組成的大僧坊的極樂寺,比小田城更具有城砦的功能和風格。
自然而然,這是一支在管理該地區(qū)的軍事和行政方面都發(fā)揮著重要作用的力量,氏治幾代人都與極樂寺家友善。所以,新來的使者平時來來去去,互不干擾,實屬罕見。
“嗯……這是春慶大師告訴我的,'小田城上空曾出現(xiàn)過一股黑氣和紫氣相互交織的氣暈。'”
“嗯,就是這樣?!?p> “這是吉兆,還是不詳,還未可知!”
顯然法師看見氏治陷入沉思的樣子讓他苦笑起來,心情復雜,這是一個有著不符合其年齡的成熟的少年當主啊,極樂寺一直以來作為小田家的有力支持者,小田家的興衰也關系著自己寺廟的未來,陷入這樣復雜的心境,竟然讓顯然大師的佛心動搖了片刻。
“阿彌陀佛!”
氏治站起身來,揮了揮手中的黑折扇,喝道:
“無論這是吉兆,還是不詳,此時命運已然改變,小田家必將由我而興!”
菅谷政貞的臉上是嚴厲而邋遢的神色,但神情卻多了幾分明朗,對于氏治的豪言,表示出了一絲詫異和認可。原本一點不顧場合,似乎在悠哉地打著瞌睡的天羽源鐵斎老先生眼角也閃過一絲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