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飄灑,身體的氣力似乎也隨之泄漏出去。
整個人處在高速移動過程中,林逸寒也不知自己的臉是擦過了多少草荊,總之身體上下,無一處不痛,本就粗糲的麻衣此時更是成了襤褸爛布條,這時候反倒有些懷念之前癱瘓半身無知覺的日子了。
就在方才,那大灰狗去而復(fù)返,叼起他的身子便跑,第一口咬住的右臂,此時已多了兩個血洞,正汨汨往外淌血。
第二口,也是正在被咬著的,是他的腰肋,這狗對人體結(jié)構(gòu)倒是很熟稔,兩根犬齒卡在肋骨之間,含得牢固無比,叼著就跑,也不知吃過幾人。
空乏其身,此時已經(jīng)毫無掙扎的力氣了。
別說掙扎,他甚至連睜開眼睛都不能,因?yàn)椴粫r便有草葉從臉上掠過,遇到稍銳利些的,毫不留情在他臉上劃下口子,他只能盡量扭頭,讓一頭長發(fā)去應(yīng)付,若遇到繁密帶刺的,勾下些發(fā)絲,則連根扯斷,此時,忍受痛苦仿佛變成了唯一的本能。
然而那幾個墳包綴在后面,分明速度不快,卻絲毫沒有被甩開的跡象,綠火沿著他留下的血跡掠來,飛過的草葉上,血跡已憑空消失,而綠火更顯妖異幽深。
林逸寒在二者之中,似乎作為被爭搶的目標(biāo),這真是奇異的感覺,草木競生,螻蟻抗死,萬物唯爭,父親所說,原來是這個意思……
此時的他別無它念,只能在忍受痛苦的間隙想想最親近的人。
眼見墳包愈近了,那綠火距離狗尾,不過三尺距離,大灰狗似乎受到什么刺激,渾身毛發(fā)炸起,林逸寒明顯感覺到自己腰身的咬合力增大一截。
要說這蠢狗也是貪心,若當(dāng)時只撕開自己半邊身子,得了好處就跑,哪兒會有現(xiàn)在這些事,十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免得自己死前還受這么些折磨。
似乎必死,他也變得豁達(dá)起來,面對死亡,林逸寒十年臥床,已積累了很多經(jīng)驗(yàn),那玩意盼不來,趕不走,來便來了,也沒甚可怕,只是看這情形,大灰狗恐怕是會被貪心害死,和自己黃泉作伴。
然而頃刻之間,情況似又有了些新的變化。
大灰狗毛發(fā)炸起,似乎不單單只是因?yàn)榭謶?,它的眼中幽藍(lán)光芒大盛,連灰色的毛發(fā)似乎也染上了絲縷青色,剎那之間,林逸寒感覺耳邊的呼呼風(fēng)聲不見了,頭發(fā)也不再被風(fēng)吹拂,趁空往外看了一眼,林草還是林草,只是自眼前飛馳而過,形體都模糊了,仿佛一團(tuán)團(tuán)被打散了的彩色墨汁兒。
仿佛剎那,仿佛許久。
“呼呼……!”
風(fēng)聲重新貫耳,好像聾子重聞聲音,林逸寒一時經(jīng)受不能,加上隨之而來的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不禁干嘔起來。
只是剛開始干嘔,草莖似又要往嘴里鉆去,他無奈又只能閉嘴。
這時回看,墳包綠火,早已了無蹤跡。
這是……控風(fēng)疾跑?這蠢狗還有這般本事?
異獸一屬,果然不能小覷,看來方才它去而復(fù)返,又未引起自己警覺,就是使用了這能力,讓人根本無法察覺到它的到來。
對這高速已有了些適應(yīng),林逸寒恢復(fù)了些思考能力,便暗自贊嘆道,完全忘了方才說著禽獸之變詐幾何哉的也是他。
——這蠢狗有這能力怎么不早用出來,自己不早就成了它腹中亡魂?
試探半天,最后殺個回馬槍,差點(diǎn)一人一狗都成了那墳包的刀下魚肉,這狗看來不僅蠢,還挺慫。
看來此刻他記起來了。
風(fēng)聲一滯。
林逸寒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自個兒便作滾地葫蘆,壓倒一片草灌,最后被一塊巨石所阻,仿佛聽到撞擊的右腿又傳來隱約喀嚓聲音…
痛得實(shí)在麻木,他便也不在意了,勉強(qiáng)扭過頭來,只見碩大一個狗頭正在自己頭頂,涎水流淌下來,正滴落在他臉上,又腥又臭。
灰狗眼中幽藍(lán)黯淡,似乎有些消耗過多,此時看著他的目光充滿了饑餓和渴望,隱隱約約似乎又有一絲痛苦。
嗯?
林逸寒大奇,心思百轉(zhuǎn),思忖這蠢狗莫非終于想起了自己是一只被人飼養(yǎng)的犬類?而狗是不可以噬主的?
思考間,他發(fā)現(xiàn)了另一件奇怪的事,面前灰狗似乎喘得有些急劇,而且越來越急,不僅如此,它渾身更蒸騰起了股股熱氣,那幽藍(lán)的眼眸里,兀地閃過一絲赤紅。
這是……?
林逸寒看著灰犬,突然回憶起八歲冬天,大雪滿院,他開窗望雪,卻熱得渾身發(fā)燙,熱氣升騰,同時喘氣不止,差點(diǎn)因換氣不及窒息而死。
癥狀持續(xù)了三天,大夫趕至,答曰熱喘,開了足足十五天的藥,外加許多補(bǔ)物,才讓他慢慢恢復(fù)過來。
這蠢狗,怎么跟我熱喘時候的癥狀有些相似?
林逸寒疑惑更深,還待細(xì)看,灰狗已然張口——
“嗥——!”
一股刺骨的寒意,自它為中心,向四面八方擴(kuò)散。
“學(xué)不可以已!”
林逸寒見它張口,反應(yīng)極快,快速誦出,浩然氣化作微黃的光罩,又柔軟得仿佛一襲毛毯,裹住了他。
嚎叫過后,林逸寒抬頭,只見四面八方,已是臘月跡象,草凋葉零,樹干帶霜,回看灰犬,還稍微有些喘氣,只是眼中赤紅已經(jīng)褪去。
幽藍(lán)的眼珠里,平靜中帶著些憤怒。
林逸寒咬了咬牙,鼓起最后的力氣,羅漢棍早已丟失,便在身旁巨石邊拿起一塊小堅(jiān)石,橫在身前。
那灰狗見他如此,眼中閃過些不屑,也沒有進(jìn)一步動作,只是低頭,喉嚨一陣蠕動,一股紅色的液體伴隨著些微黃的黏液被嘔了出來。
那是……林逸寒想起方才被叼著跑時,腰肋傷口源源不斷流進(jìn)犬口中的血液。
“tui!”
仿佛人類吐痰般,灰犬將最后一口紅液呸在他面前,朝他齜牙咧嘴了一陣,轉(zhuǎn)身快步跑開,身形在林野間閃爍幾次,灰色的皮毛便再也不見了。
這……
自己被一只狗鄙視了?鄙視作為食物的資格都沒有?
林逸寒哭笑不得,只是此時逃脫大難,精神松懈下來,疲累和劇痛紛紛侵上心頭,他一時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就在此地,好生睡一覺。
只是這可不行,追兵在后,眼前一片陌生,雖然不知道灰犬一陣御風(fēng),把自己帶到了哪里,但在這里睡覺無疑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
——至少得找個山洞。
林逸寒晃了晃腦袋,便決定向此目標(biāo)奮進(jì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