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間有異數(shù)。
異數(shù)不擇物類，只要有恰能得之者，都能入其門，獸類不像人族，沒有經(jīng)驗分享，但基數(shù)夠大，總有那么幾個，機緣巧合之下脫胎換骨。
世人喚之為異獸。
林逸寒回憶著之前看過相關(guān)的東西，面前這灰狗，便明顯是一頭異獸。
狼狗本是一屬，狼尾垂而短，狗尾卷而長。
林逸寒不是靠這個看出來的，面前異獸作為狗的特征最明顯的，是它頸項間仍耷著的項圈。
那項圈已緊緊勒進了脖頸之間，顯是尺寸不合，仍未脫落。
狗食人的異聞雖然罕見，也不是沒有，但那基本都處于主人將死或已死的狀態(tài)，抑或得了瘋病的狗，面前的大灰狗眸子幽藍，進退有據(jù)，看不出半點瘋病的跡象，還主動向他發(fā)起攻擊，這就有意思了。
順帶一說，這些都是閑書上看來的。
林逸寒微微彎著身子，看著大狗來回逡巡，眼睛盯著它直勾勾看過來的眸子，知道這狗大抵是之前就食過人的，只有食過人的狗，才會把人看作一種食物。
看到它差不多跟牛犢一樣的個頭，林逸寒感覺自己的斷骨又隱隱作痛起來，手里只有一根毫無殺傷力的羅漢棍，就自個兒這小胳膊廢腿，能打得過它嗎？
林逸寒不動，灰狗便干脆也匍匐下來，好似看出了眼前緊握棍子的人類精疲力竭，堅持不了多久，頗有些好整以暇的味道。
野外生存的日子，讓它學(xué)會了很多，其中最有價值的，大概就是耐心。
太陽漸漸升起，山林間也明亮了起來，森野間的霧靄漸漸散去，飄渺不再。
晨露成晞，鳥鳴蟲噪，熱鬧的同時，林野間的蒼莽顯出隱隱猙獰，這是未被人類征服的野地。
灰狗沒有任何起身的意思，甚至半瞇起了眼似在休憩，只有不時耷拉一下的耳朵，證明它完全沒有放松。
這畜生，還想勾引我上當。林逸寒啞然失笑，禽獸之變詐幾何哉？方顯露笑意，又有些笑不出來。
天已經(jīng)亮了，林府恐怕已塵埃落定，那密道固然隱蔽遙遠，但世界上異人無數(shù)，連千里之外的妖魔都能追蹤到，自己這殘腿，個把時辰才跑了幾步？再耽擱下去，即便躲過了葬身狗腹的厄難，也難逃那幫子人的天羅地網(wǎng)。
可是現(xiàn)在，自己能用上什么呢……
讓一個從未下床，身體幾乎沒有發(fā)生過作用的人，第一次下地便強迫他戰(zhàn)斗，這實在有些強人所難。林逸寒并不蠢笨，但有些事情沒有經(jīng)驗，不是憑空便能想出辦法，他絞盡腦汁半天，也沒想出個破局之法來。
倒是灰狗，本還在耐心等待面前的孱弱人類失去最后一絲抵抗力量，突然似發(fā)現(xiàn)了什么，站了起來，雙耳靈敏地顫了幾下，焦躁不安地在原地來回踱了幾步，狗頭望望后面，又看了看眼前的人類，眸子愈發(fā)幽藍。
林逸寒知道當前局勢有了變數(shù)，重新振作，提起十分精神，盡管不知讓面前灰狗焦躁的是什么東西，也有些隱隱的不安，但他此時只有手里的棍子，無論發(fā)生什么也要去應(yīng)對。
大灰狗走了幾步，突然停了下來，看著他歪了歪腦袋，突然張口。
一團幽藍的氣息噴薄而出，眨眼間便到了面前。
林逸寒大驚，好在他已全神貫注緊盯著大狗的任何舉動，在它張嘴的時候便已察覺不妙，雖然倉促，總算在那幽藍氣息撲面而來的前一秒，扭頭側(cè)身閃了過去。
就在這時，惡風襲來，帶著那股腥臭，從草叢之間騰挪幾下，就在林逸寒下意識棍子打向右側(cè)時，突然惡風一個變向，從正面撲了上來。
“行有不得，反求諸己！”
手腳已是無法回援，此時唯有嘴巴能動，林逸寒張口斷喝出聲，只見他口中似含天憲，浩然氣本為微白色，此時隨著他的聲音從喉口乍然喝出，變得猶如刀罡，錚白發(fā)亮。
那灰狗撲起，掩蓋了他眼前全部的光線，遮天蔽日，只剩一張大口，仿佛要吞下他整個頭顱。
聞聽聲音，灰狗敏捷地收口歪頭，刀罡般的浩然氣射了個空，而它也自林逸寒右肩跨了過去，唯有后爪亂蹬之間，劃破衣物，給他右臂帶來三道血口子。
一人一狗，方位對換，除了林逸寒多了道無傷大雅的傷口，對峙之勢一如數(shù)息之前。
灰狗鼻子抽了抽，仿佛聞到了血腥味，肚子發(fā)出咕嚕嚕的響聲，張嘴齜牙，涎水如小泉般往下淌。
林逸寒大口喘著粗氣，方才那刻，生死之間，仿佛心臟都要跳出來般，拼命鎮(zhèn)定著心神，握緊手里的棍子，他看灰狗作勢欲撲，羅漢棍便要打出去。
那灰狗只是作了個撲勢，又頓了下來，遲疑地看了看他身后，竟是一扭頭便往前奔去，毫無留戀，再不回頭，仿佛這個人類對它已毫無吸引力。
又站了半會兒，確認灰狗已離開，林逸寒癱坐下來，已是抬起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方才的一切都在電光火石之間，他甚至現(xiàn)在才有空看到方才灰狗噴出的幽藍氣息打中一株大樹，已是將那樹徹底冰封起來。
這是……？
他驚疑之下，又哈哈笑了起來，劫后余生的喜悅籠罩了他。異獸固然強大，自己一個連周天境都沒入的、修士都稱不上的家伙，竟也逃了出來。
方才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那句文章，出自《孟子?離婁上》，本意是做事失敗，要先從自己身上找原因，他情急之下將其意會作：行動沒有結(jié)果，就從自己身上得到。激發(fā)浩然氣的同時，因為手無寸鐵，強烈祈其擬作兵刃形狀，竟成功了！
這是生死之間意外的發(fā)現(xiàn)，也是極為寶貴的經(jīng)驗。
浩然氣竟有這種用法，為何之前從未聽說過，是父親送的書卷造成的？
他情知有異，右手摸索了身后滿滿當當?shù)男心遥南绿嵙似饋怼?p> 只是那灰狗到底是在忌憚什么？
林逸寒忍著疲累，扭頭看向身后，但見幾個墳包一樣的東西，灰撲撲縈繞著幾點詭異綠火，竟在緩慢向此處移動！
他張大了口，驚恐如潮水，一波一波將他的情緒推至忍受邊緣。
那是什么東西？！
腦子還沒反應(yīng)過來，身體已先行動了。撐著棍子勉力站起，他作好了拼命狂奔的準備。
“嗷！”
熟悉的惡風，熟悉的腥臭。
黑影自草叢深處襲來，一口銜住了他的臂膀，再一口，便咬住了他的半邊身子。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灰狗的嚎叫，林逸寒并沒有別的感想，只來得及閃過短暫的念頭——
“我入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