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前……前……右前……正前……
后方不斷有呼喝聲、甲衣碰撞間的金屬聲、整齊的腳步追尋聲、尋常百姓的驚呼聲傳來。
“子曰: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
接近枯竭的浩然氣,勉強涌動起來,匯入已經(jīng)焦灼皸裂的經(jīng)絡,清光泛起,人影消逝。
氣力逐漸枯竭,隨著‘以直報怨’的效果消失,血流的虛弱和陰冷比之前強了好幾倍,如瀑布般沖刷著他的神經(jīng),那般強烈又連綿不斷。
好想就這么一頭栽倒,好好睡一覺,但是父親……
林逸寒咬著牙、倔著骨,執(zhí)步前奔,已經(jīng)快到了,之前跑過全城地形,若是那沒錯的話已經(jīng)快到了!
他回頭看了看,雖然浩然氣的運轉已經(jīng)極為勉強,他的身軀隱沒只是與周圍稍融,但因為念頭著重強調(diào),一路奔來留下的鮮血倒是確鑿消失了。
繼續(xù)前奔,視野豁然一闊,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片墳冢,偶有青煙繚繞,那是新墳上社。
他找了幾個稍氣派的大冢,往中間一趟,骨戒催動,很快身形便消失在里面,不起眼的土包小小隆起,在遍地皆墳冢的墓葬區(qū),誰也分辨不出來。
墳內(nèi),林逸寒盤坐而下,身上的短衫已切實變成了血衣,除了少數(shù)濺上的別人的,大多數(shù)都是他自己的熱血,此時已變了暗紅色。坐下不多時,他的身下便已匯聚起了一個大血灘子。
首先,是胸口的穿透傷。
他忍著強烈的困倦之意,低頭看去。殺了那偷襲之人,把槍桿折斷,那槍頭仍留在他體內(nèi),若非這槍頭仍在體內(nèi),變相起到了塞子止血的作用,恐怕自己早就血竭而亡,但堵在那里已經(jīng)造成周圍一圈都有了血栓,若不是還有左肺,自己也已窒息死了。
忍痛,行囊中掏出藥丸,那芝白色的七粒是父親最后遺物,他一直很珍惜,除了最開始治愈腿傷用了半粒外敷,被灰犬襲擊用了一粒,未得到葬身火時為充饑用了半粒,現(xiàn)在還剩完好的五粒。
先拿出一粒,直接吞下腹,清涼感陡然升騰起來,連持續(xù)灼痛的經(jīng)絡都稍稍緩解。趁著這股勁,他雙手握緊胸前槍頭,猛地用力拔了出來!
“嗤!”
鮮血剎時噴涌半空,似乎身體最后一絲力氣都隨之沖出去了,他身子一時支撐不住差點軟倒,還好方才那股清涼還在腦海,他勉強保持清醒,又扔了一粒塞入胸口傷處,拿手捂住,閉目回想周天經(jīng)絡圖,運氣止血。
過了小半刻,稍稍止血,他睜開了眼,又把還陷在他肩膀的菜刀拔出,又是一陣忍痛止血,這次只用了半粒。
至于頭上被那乞丐拿碗砸破的傷口,早已止血形成血痂,他便沒再去管了。
“現(xiàn)在是申時……拖延不得,最遲丑時,我一定要醒來!”
堅定了一下這個念頭,他看了看手中骨戒,其中有七朵綠火正瑟瑟發(fā)抖,似乎外面滿溢的林逸寒鮮血氣息,讓它們很是害怕。
他愣了愣,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笑,隨即便安心盤坐,一邊收心斂息,蓄精養(yǎng)神;一邊功法運轉,回復枯竭的浩然氣,滋養(yǎng)經(jīng)絡,養(yǎng)髓造血,消化藥力。
過度的疲勞和虛弱,如潮水襲來,他慢慢盤坐著睡了過去,而身體仍不自覺運轉著功法,這奇異的一幕,讓他的浩然氣緩緩有了變化……
林逸寒不知的是,戰(zhàn)斗和力竭,本就有助于修煉,似他這般血戰(zhàn)后的修煉,更是對根基有極大好處。
然而睡夢中修煉,是風險極大的行為,一般人更是完全無法做到,要知道修煉之時本就容易氣定神閑,清明自視,要在這種狀態(tài)下睡去,難度可想而知。
真要去做的人,往往會因睡去之后元氣無法控制而紊亂,亂沖經(jīng)絡致死都有可能,唯有傳說中那……
但此時的林逸寒完全是修行界小白,什么都不知道便亂闖了進來,連踏入境界都是用浩然氣擬態(tài)《三江太合功》元氣運行法誤打誤撞入了周天境,更不可能知道這些了。
隨著他睡意沉沉,浩然氣倒是中規(guī)中矩地運行,若有旁人看到真是要奇異不已,然而他的傷口卻詭異地開始愈合,甚至愈合的過程都沒吸納那藥丸的藥力。
……
林逸寒做了一個夢,一個詭異的夢。
在夢里,他重新變成了那個罷癃之人……不,這么說也不準確,他在夢里重新回到了少年,回到了八歲時,得熱喘那天。
那一天,他開窗望雪,雪景極寒,而他的心中卻似燃起了一絲火焰。
這火焰愈燃愈烈,到整個身子都通紅起來,熱——熱得渾身發(fā)燙、熱氣升騰,同時身體乏力,愈用力呼吸,肺部愈似沒有知覺般,于是便開始喘,唯有用力喘氣,才能吸到一絲空氣。
喘氣、換氣、嗆了之后咳嗽,咳嗽用力,用力則缺氣,愈發(fā)用力去喘。
夢中與現(xiàn)實不同,沒有那個來診斷開藥的老醫(yī),甚至沒有父親,沒有仆僮,什么都沒有,只有漫天大雪。
他便這樣,在雪地里痛苦掙扎翻滾,熱得把雪裹滿身都熱,喘到開始咳血竭力都要喘,不然便要死!
這樣掙扎不久,他便慢慢失去氣力,只能躺在雪地中,看著漆黑的夜空,靜等自己死去。
那夜空看得久了,似乎變得漆黑欲滴,一股不知何時升騰的青黑色氣息,似影似墨,被他吸納了一絲,那癥狀轉瞬便好轉起來,再吸了幾口,似乎便徹底壓了下去。
他心中突然閃過一絲明悟,不知怎的知曉了這股黑氣的名字——玄墨怨。
……
“活生生那么大一個人,怎么可能憑空消失,你們都是吃干飯的嗎?!”
建郢縣衙,身穿大夏組綬朝服的中年官員,怒氣沖沖,對著臺下躬身的一應人等大發(fā)脾氣。
“血液消失了,血氣總不至于消失,你們平日里吹噓的獵犬、血蝠、金錢雕呢?!循氣追蹤這種初級把戲都不會嗎?王捕頭,這些事情總不至于讓我一個縣令來教你!”
方斥完,他余怒未消,點著其中一個有著銳利鷹目的中年人咬牙狠道。
那男人聞言苦笑,只是作揖:“大人,不是我等不想,只是那人血液似有劇毒,我等手下的追蹤靈畜,十頭追蹤而去,七頭暴斃途中,兩頭癱瘓昏迷至今未醒,一頭直接原地化膿血而亡!確非不盡心,實在力有未逮?。 ?p> 建郢縣令聞言更是大怒,正要發(fā)火,見堂下一人囁嚅半晌,欲言又止,青衣短衫,正是那告密陳二狗。
他頓了頓,忽然止怒,指了指陳二狗,也不聽他說話:“帶下去,賞黃金五十兩,立為典型,昭告全縣。黃金領取儀式于半個時辰后縣衙門口進行,王捕頭你親自發(fā)放!”
“宣告縣民,后有發(fā)現(xiàn)其線索者,依此照賞!”
“追捕事宜由明轉暗,化作縣民與其一同尋找,今夜不行宵禁,門門戶戶都要入戶徹查,阻攔者格殺勿論!王、陶、唐三家也不例外,告訴他們,不要命的,可以去溪康看一看!”
一番指令下去,周圍人領命稱喏而去,周遭安靜下來,他才坐在椅位上微微喘氣,只是將掌心骨節(jié)捏得微微發(f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