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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霧!霧!

第三章 中層 1.歷史家

霧!霧!霧! 幽木123456 12097 2021-09-12 15:06:00

  “你在等我?”荃走進(jìn)來,疲憊地躺在Z身邊的座椅上,光禿的頭皮閃著微光,像是雪場中的黑石。

  “該死的厭惡癥犯了,難受得很?!?p>  “厭惡是一種很正常的情緒,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厭惡些什么,沒有的人只是涉世未深罷了。與其說治療厭惡癥,不如說如何控制厭惡泛濫?!彼犻_葡萄一樣圓潤的眼睛,眼神閃著星光不知道在照耀哪里,像是在從遙遠(yuǎn)的回憶中抓取什么。

  “那如何控制呢?”

  “厭惡是未深入地喜歡一件事情,當(dāng)你一無所有的時候,便覺得什么也可有可無,都可以成為厭惡的對象,但當(dāng)你熱愛著某物、某人、或某事,也就減輕厭惡了?!?p>  “你知道我是無法持續(xù)喜歡的。”Z深感無奈,無奈的馬拉松、無奈的河、無奈到天涯海角,無奈是“漫長”中的炙熱。

  “說起來,徹底無法喜歡某件事情,就應(yīng)該不會厭惡什么了。什么也清淡平素的,就像冬天的樹掛,冰冷冷的燃不起厭惡之火。不要強(qiáng)迫自己喜歡就行了?!?p>  “可若是完全客觀中立地活著,何苦為人,便化作一陣風(fēng)算了?!?p>  “你把記憶全切掉,就像割掉語言文字一樣,沒有記憶沉甸甸的麥穗,就不會有可惡的麻雀來啄人?!避趼朴频乜粗鳽的木塊,把腳高高抬起,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有人可曾這樣成功過?刪掉記憶本是無法接受了,若是刪掉后厭惡癥還在,那豈不是愚莽至極?!?p>  “世間本無雙全法,不負(fù)如來不負(fù)卿,你現(xiàn)在已快是一陣風(fēng)了。以人的姿態(tài)活著,風(fēng)不厭惡才怪了,若你更接近風(fēng),還要固執(zhí)地像人一樣活著,便只有痛苦到死了?!避踝似饋恚J(rèn)真地看著Z,像是想從風(fēng)的眼睛中看看自己的旋渦。

  “是啊,這本是無法兩全的,就像一個一心想活在陸地求安穩(wěn)的人,偏要坐在輪船顛簸的旅行,不暈才怪。”聽了荃的話,他才確認(rèn)了:厭惡是無可治愈的胎記。

  “你到底要如何抉擇呢?厭惡的人,還是空蕩的風(fēng)?!避跄坎晦D(zhuǎn)睛地看著自己,像是在自我拷問、在自省。

  “想來我為人的時間也不久了,那么即便是厭惡,也好好珍惜余下的日子?!盳深呼了一口氣,想將肚中的霧、風(fēng)、厭惡全部吐出,白氣像氣泡一樣碎了,化開了它的存在。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和野人一樣了,或許也沒有了多久的存在感,不過他卻沒有那種迫切要存續(xù)下去的意志了。

  “余下的日子,厭惡會像一根藤蔓將你的眼睛都覆蓋。”

  “是啊,既然如此,那便豁出去了,大大方方朝著一個目標(biāo)奔跑,不必欺騙自己了,可是現(xiàn)在冷靜想來,就像一個漏水的竹籃,什么也沒有留住,我的確無所歡喜。”Z心想,卻不愿意說出來了。

  “這種事情,只有你自己解決了,旁人提出建議,是對別人人生的閹割。”

  “偶然喜歡一朵路邊的花,便是離開了,那朵花也還在腦海里,若是極為喜歡,很久它都不會凋謝,可以稱之為愛,便會說,喜歡它哪里是因為它模樣好看、品種高貴、顏色鮮艷、芬芳迷人,不過是它開了,不過這哪里能成為理由呢?可事實就是如此。就如同,此刻沒有可以喜歡的,也不必拔苗助長。你有什么地方想去的么?”荃停頓了一會,又補(bǔ)充道。

  Z想,“在中層的時候想找到內(nèi)層,來陽城之前,想去森林國,到了陽城,又想去邊疆,不過是到了一個地方,換一個可以實現(xiàn)的目標(biāo),哪里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哪里都不知道,何來喜歡一說呢?至于說想去以前的地方看看,連喜歡都沒有,何來懷念一說?喜歡去某處,無非是告訴自己那里很好,值得一去,然后想去,可是若是你真的知道那里很好,豈不是你已經(jīng)去過,至少是有很深的了解了,又何必再去呢?若你不是真的知道那里好,那不過是假喜歡?!?p>  他沒有將這些想法說出來,只是簡單地木刻了一句:“不過是假喜歡,沒目的?!?p>  “嗯,喜歡的確是一件很虛偽的事情,任何人、事、物,你只要不斷地投入你的心力、感情,哪怕是一點塵埃,你都能愛上它,甚至和它全身心結(jié)合。喜歡不過是時間將你和某人、事、物長久關(guān)聯(lián)的一種懶惰?!?p>  Z想,“若你這么說來,我是沒法喜歡一樣?xùn)|西了,長久關(guān)聯(lián)某樣?xùn)|西,對于厭惡癥患者來說,必定是深深地厭惡。同樣強(qiáng)度的喜歡和同樣強(qiáng)度的厭惡相伴隨?!?p>  Z不想再說,荃所說的,全然是自己所想到了的,不過是通過和他對話,不斷地確認(rèn)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墒?,真正確定之后,他發(fā)現(xiàn)索然無趣了。

  他甚至懷疑,這世界的一切人、一切事、一切物,可有哪樣能夠真正融入過自己,改變自己,或許自己本來就是如此,經(jīng)歷的這些不過是不斷地確認(rèn)自己的過程。就像自己變成風(fēng)這一偶然的改變,其實也是必然的,若是沒有遇到K,沒有遇到交易者,自己此刻怕是也是死了,然后成為一陣風(fēng)。他甚至懷疑那交易者是否真正的存在過?是否自己和K早已真正地死了,之前很長一段時間的自己和此刻的自己,不過是風(fēng)的夢!或許就像館長所說交易者不過是自己夢中的工具。唯一能夠確定的,過不了一年,自己怕是真的要變成風(fēng)了,在那之后,之前的那些記憶,怕是也是無限模糊、接近于無了,此一生豈不是真正一場忘卻了的,風(fēng)的夢罷。

  他越琢磨,越覺得自己真正在風(fēng)的夢中。至少有10個證據(jù):一、蚩尤部落,似乎永不停息的舞;二、外層的存在珠;三、中層無盡的墻、無盡一模一樣的路和房子、不能醒來的夢;四、找不到的內(nèi)層;五、白羊的指引;六、通往森林的中層通道;七、吳家堡循環(huán)的生活;八、蘑菇和靈芝的作用;九、T的存在;十、在眼前卻無法抵達(dá)的邊疆。

  可若說自己在風(fēng)的夢中,也有三處需要質(zhì)疑的地方:一、成為風(fēng)的夢,必定是自己死了,那么風(fēng)的夢的起點必定是在遇到K之后,若是自己作為風(fēng)現(xiàn)在在做夢,那么前世人的回憶是不可能記得的,可自己分明有人的記憶,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二、風(fēng)的夢必定是關(guān)于風(fēng)為主題的,可自己的生活里都是人、人、人,若是自己是風(fēng),就不會牽掛人,就像自己是人的時候,不會牽掛自己前一世的非人的東西。三、若是現(xiàn)在在做夢,風(fēng)也不可能做這么長的一個夢,風(fēng)是流動的,不可能這么長的停息。

  他又感嘆,“夢也好、現(xiàn)實也好,風(fēng)也好、人也罷,其實都無甚區(qū)別,反正此刻都是以半人半風(fēng)的姿態(tài)存在這里,結(jié)果也都是一致的,這是無法知道真相的,即便知道了又有什么意義呢?

  “此刻是如此,自己是如此,所有人、所有時刻,都不是如同此刻的自己一樣,活在似人似風(fēng)的真真假假中么?唯一能夠確定的,是孤獨、懷疑、厭惡、枯索、黑暗真切存在。既然永生永世如此,那么唯一的愿望便是見一次不一樣的。其他事情都不必著急,唯有此件事情,是特殊的、不同的。此刻,他找到自己的路了,雖然這路不是自己喜歡的,不過似乎此生只此一手,神之一手?!?p>  他雖然想到了結(jié)論,“可確定了目標(biāo),怎么實現(xiàn)呢?光是陽城,自己都無法確定能走出去,哪里不是一個不斷循環(huán)的迷宮呢?在陽城人的眼里看來,中層人的生活是新奇的,在中層人看來,陽城也是如此,對自己來說,都不過是陌路中不同顏色的花?!?p>  他厭惡這些,眼睛噙著微熱的淚水,一片迷蒙,霧似乎是粘稠的漿糊,將一切粘在一起,可彼此都不情愿的,保持各自的獨立,而他們要掙脫撕破這種粘力,又被它拉回來,幽暗中似乎有無數(shù)細(xì)小難以可見的微粒,在表象中構(gòu)成一個通道,讓一切勉強(qiáng)關(guān)聯(lián)起來。

  “自己似乎也是萬千世界中茫茫的微粒,被霧巨大的粘力拉扯地?fù)u搖晃晃、不由自主,真的能到達(dá)自己設(shè)想出來的那么一個點么?即便到達(dá)后,是否又會無比失望,然后空蕩蕩的又要設(shè)一個點?”他感到厭惡,無比惡心,胃部又翻滾起來,與其說身體的劇烈反應(yīng)引起不舒服,他靈魂似乎也連帶著一起要惡心了?!叭?,真的比風(fēng)值得一過?自己對人的固執(zhí)真是對的?”

  “人是生,風(fēng)是死,從人的角度看來這是毋庸置疑的,風(fēng)是生,人是死,從風(fēng)的角度看來何嘗不是如此?”他閉上了眼睛,任憑淚水從眼角流出來。

  他看到了連綿起伏的山巒,鐵黑、堅硬的輪廓在視線的盡頭無限蔓延。他化作了一陣風(fēng),盡頭的盡頭,還是這樣一片鐵黑的印象,更大范圍的無限,冰冷、獨立的山巒。從高空中吹過,他沒有任何思想,只能感受,無法評價,只是記錄著。

  他提不起力氣,像是冰凍的氣球,沉重的空虛,內(nèi)心依舊向上掙扎,像一顆嫩芽鉆出土壤的脆弱愿望。

  他又看到自己是一團(tuán)火,會呼吸、不斷壯大的火,看到什么就燃燒,沿著樹林一直燃燒、燒盡無比遼闊的平原,河流也阻止不了他,來到黃沙漫布的荒漠,巨大的沙城暴也無法將他熄滅,又來到挺拔綿延的高山,巨石也無法阻止他的路線,又來到寒風(fēng)肆虐冰雪覆蓋的極地。他一路燒過去,直到來到波濤洶涌的海岸邊,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沿著海水燒過去,溫度越來越高、越來越高,整個世界變成一個沸騰的火海,他終于不再厭惡,在至高的溫度中,消融他的記憶。

  他睜開眼睛,什么都沒有改變,禿頭的荃正在看他,保持原來的姿勢。他甚至連夢都沒有,清醒地看著荃。徒勞的,他不知道說什么、也不愿意開口。

  忽然,白羊撕開了霧,“咩咩咩”地叫了幾聲。

  “你去森林國么?”

  荃依舊保持著同樣的姿勢,像一個雕塑一樣。

  先是一驚,Z又陷入了一片懵暈中,不愿意說話,力氣更弱了。

  “你去森林國么。”白羊跳上了酒家的前臺。

  沉默。

  “你去森林國吧!”白羊又“咩咩咩”叫了一聲,靠近了Z。

  他伸手去觸摸白羊,白羊也不避他,羊毛很細(xì)膩溫暖,他感到手在觸摸自己-白羊。

  “你是間隙?”

  “咩咩咩,你去森林國吧!”

  “去森林國?在哪里呢?”Z問,心想為什么間隙一定要讓自己去森林國呢,他在指引什么?

  這次,白羊沒有再回答他。一躍,跳進(jìn)霧里了。

  他尋思“按照T君的描述,白羊必定是間隙無疑了,可是為什么在中層的時候,間隙能知道樹旁有個房子能進(jìn)入森林國?間隙是先知嗎?若不是,他是何以知道的呢?但若是先知,為何他不告訴自己關(guān)于森林國更多的信息呢?

  “去森林國?自己不是已經(jīng)按他的指示通過中層來到了這里么,若這里不是森林國,那他豈不是說錯了?難道森林國不是某個具體的地方,而是一種類似于間隙的特殊狀態(tài)?可自己厭惡癥犯了,哪里都去不成?!彼也坏匠雎妨恕?p>  “荃,我想去森林國,你有辦法么。”他刻了字后,從背簍里拿了三個靈芝遞給了還在發(fā)呆的荃。

  “森林國?”他接過了靈芝和木塊,拿在手里擦了擦,靈芝在暗黃的星光下,似一個沉睡的嬰兒。他看了木塊,像是被電擊了一樣,迅速地從懵的狀態(tài)清醒過來,像是一個三角形的獅子頭甩甩它茂盛的土黃色毛發(fā),恢復(fù)了雄姿。

  Z將白羊的兩件事情和他如實地說了一遍。

  “你猜對了,白羊是你的間隙,且已經(jīng)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了,比T君第一次看到的還厲害!歷史上像間隙的記載還有其他例子,或許每個人都有間隙,只是很多人不知道怎么聯(lián)系。

  “間隙類似于人的希冀或者其他意識,被霧所抽離后,形成的具有靈性的生命,就如同霧是一把時光利劍,在漫長的時光中,一刀將一個人切成兩段,大的一段就是你自己,小的一段成了間隙、成了謎。他屬于你,卻無法明白他的人生軌跡?!?p>  “這難道是人孤獨、痛苦的根源么?”Z想起每個人都是殘缺的,忽然對有些事情有了明悟,就像在山澗中看到了出路。

  “這就無從考證了,人永遠(yuǎn)也不可能是完整的。人本來就是從物體轉(zhuǎn)換過來的,一斤的物體能轉(zhuǎn)換成一個人,一座山也能轉(zhuǎn)換成一個人,一條河、甚至一個海洋有朝一日也能變成一個人。每個人從根上來說就是不同的,或是殘缺的、過剩的。這種事誰得清呢?

  “回到正題,森林國,不能從我們的字面意思來理解。Z君你得明白,這不是我們的語言,而是你的間隙的,在他的字典里,森林國代表什么,這只有他才知道。當(dāng)然,他也有可能是用我們的語言來說的,但是誰知道他會不會我們的語言呢?總之,除非能夠得到證實,你切不可完全把他看成和你一樣的存在。

  “不過如果是從人類的文字來理解,森林國,就是森林的國度啊!從白羊的目的來分析,很可能他就住在森林國,就像每個人都想見到間隙一樣,間隙也許也想和你在一起?!避鹾鋈徽J(rèn)真地說,眼睛忽然閉住了,像是在心中要記住其中一句話似的。

  “即便森林國可能在白羊的世界里,可我怎么知道入口呢?”Z更加迷惑了。

  “這種事情本來就是急不得,也是無章可循的,就像你丟了一個東西,你找遍了都沒有找到,還不如放棄呢。不知什么時候,它就會鉆出來,讓你驚嘆:‘原來你在這里,讓我好找!’”

  “可我時間也不多了,何況我因為厭惡癥簡直是度日如年!”

  “這病真是個頭疼的問題,不如你還是將記憶割掉。等你忘掉所有記憶了,去森林國的事情就由我來告訴你。”

  Z很反感荃這種看法,心想“這絕對不行。沒了記憶,就要成為風(fēng),厭惡癥也未必能治好?!?p>  “其他人有辦法能治好它么?”Z對荃還是抱有希望。

  “腦袋本身就是一團(tuán)豆腐,豆腐無非是切、煮、炸、煎、泡,誰能治得好豆腐的病呢?”

  “你,還有講故事的老人,以什么謀生呢?Z不想繼續(xù)想下去,心里沒什么迫切需要做的事,或許一切就會回歸正軌。”

  “你說J啊,每天講故事,這么多人聽,每天3個故事,讓別人記住他,就像那些賣水果、修鑰匙、制鞋的小販一樣,已經(jīng)能維持生存了。而我么,雖然需要記的多,存在感消耗也強(qiáng),勉強(qiáng)在城主那里謀了一份薪酬還勉強(qiáng)的記事官職務(wù),也是大體能維持。和平時期,還算好,但最近蠻夷鬧得很兇,他們像野獸一樣沖沖撞撞,真怕他們找到我們這邊,那一切都要做最壞的打算了?!避跽玖似饋?,伸展了一下身軀,抽起煙來。

  “蠻夷要來了,我想去當(dāng)個兵?!盳忽然想起奴隸與人生死搏斗時的震撼,或許像他們一樣,刺激一下就能調(diào)味過來。

  “當(dāng)兵?你只要恢復(fù)一下體力倒是沒問題,你打殺也不怕,即便被人殺了,無非是揮霍一點存在感,對你來說反而是一件好事,要是能多殺幾個蠻夷,也算做貢獻(xiàn)了。不過當(dāng)兵的薪酬于你而言,則完全雞肋了。你要是真要去,我可以去城主那里引薦一下,應(yīng)該問題不大?!避跣α似饋恚鲁隽舜罂诘臒熿F。

  “那就煩你費心了?!?p>  “你在這里等我,最遲明天就有結(jié)果,若你閑來無事,可以去兵器鋪選兵器皮甲。雖然會發(fā)你弓箭,但要是你不缺靈芝,還是自己去買點更好些?!?p>  “在這里的確閑得慌,忍不住就想吐,那我們就去那里?”Z按著躺椅扶手坐了起來,站在荃的身邊,對比才發(fā)現(xiàn)比他高出了半個頭。

  “唉,真是沒辦法,誰叫我收了你的靈芝呢?!睙熒系幕鹧嬉呀?jīng)燒到了煙蒂處,他吸了最后一口,將煙丟在地上,踩了一腳,煙霧像是冬天溫池中的熱氣一樣,騰騰地冒了上來。

  “那就勞駕了?!盳站在一邊,躬身伸出右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荃沒有拒絕,走在前面,Z背著簍子,跟在后面。當(dāng)兵只是一時心血來潮的想法,沒有來由,相比眼下無路可走,他覺得不妨隨便踏上一條路,先走一段再說。

  他回頭看了一眼酒家,煙蒂的煙還在往上冒,只是越來越稀了,在一片昏暗中靜悄悄的,像是中層敞開的石房,前臺上整整齊齊,記憶中也全然沒有白羊在那里踏過的痕跡。自己在這里等的半天有余的時間,像是貓頭鷹在夜間“哦哦、哦哦哦、啊啊啊”的深沉而又嘶啞的叫聲,聽了讓人心里有種無法言語的難受,但已經(jīng)遠(yuǎn)去了,就像是一株綠油油的大蒜,被人割去了上半身,留下剛剛露出土面的一截。他知道,只是短短的一夜,卻讓他過了一年、甚至更久的日子,自己和以前不是同一個人了。

  向下傾斜的街道像是一種低落的心情,走在青石路上,兩邊高聳的土黃色房子給中間一種無形的、偏暖而又厚重的壓迫感,外鄉(xiāng)人走在上面總有一種說不出的陌生和疏離?!叭羰浅抢锶饲蹇战值馈⒃賹㈤T一關(guān),那些身入其中的蠻夷,想必也是彷徨無措、不知所去?!盳有一種揮之不去的疏離感,像是身體某個地方有個零部件發(fā)生了偏移。

  不一會,已經(jīng)看不到“悅來酒家”四個字了,二人走在街上,忽然看到石臺上有一個又矮又圓的人在向他們招手,像企鵝張開翅膀在歡呼。Z以為自己在這里沒有熟人,應(yīng)是和荃在打招呼,因而沒有搭理,而是不緊不慢地走。

  弄堂的風(fēng)急而冷,呼呼地打在臉上,Z沒有心思和風(fēng)打招呼,在生命的天平已完全倒向它的情況下,他不想和它交談。

  “瞎算子在和你打招呼呢?!避趵读艘幌滤氖?,指著前方的那人。

  “瞎算子?他要給我算命?”

  “嗯,我們這一帶基本都找他算過命,看到你是外鄉(xiāng)人,肯定要給你算一算?!避跣χ忉?,像是旋渦里的一朵白花,不斷地旋轉(zhuǎn)和下沉。

  “算得準(zhǔn)不準(zhǔn)呢?”

  “不能說全準(zhǔn),不過也八九不離十了。就拿我來說,他看到我的名字“荃”字,就沒有問其他了,認(rèn)為我以后會以記憶為生,可不是,我現(xiàn)在就是一個搞歷史的?!?p>  “這是怎么算出來的?”

  “他讓我寫了一個字,我就寫了一個“荃”字,他就說“荃”乃草字頭加全,草意為繁雜,全為全面,就是要從事紛繁復(fù)雜而又全面的事情,在我們這邊,這種職業(yè)就是歷史這一類了?!?p>  “那還真是準(zhǔn),看來值得一去。”Z加快了腳步,迎著冷風(fēng)低頭前行,頭發(fā)被吹成了左右兩撥,像是被分開的麥浪。

  走近才發(fā)現(xiàn),瞎算子頭發(fā)凌亂、眉頭上翹、眼窩深陷、塌鼻子、嘴唇干裂,坐在街邊的一塊青石上,像一只禿鷲立在那里,前方擺著一個尺來高的條形紅木桌,脫漆的木頭粗糙不堪,已有年頭,桌案上用石頭壓著一疊很薄的木板,他雙手放在桌面上,再無其他。

  “看你樣貌是外鄉(xiāng)人,最近心頭可有事困擾,你寫一個字,我為你算一次如何?”他抽出一個木板給Z。瞎算子并不瞎,黑眼圈像是黑暗從眼球中向外不斷拍打的海岸,反而讓它日益堅忍,盯著人讓人感覺發(fā)慌,他就這樣盯著Z。

  Z拿出刀子刻了一個Z字。交給他。

  瞎算子低頭端詳著木板,眉毛凝成一個八字,輕聲地自言自語,像是在排除一個又一個猜想、又像是在快速地計算什么。

  “Z,是英文字母中最后一個字,類似于漢字中的‘九’,但比‘九’更有力量,‘Z’從形狀來說,是一種上升的階梯,因為它之后就沒有字母了,是質(zhì)變。結(jié)合這兩點,你要邁階梯上升到新的地方。”他忽然抬起頭,認(rèn)真地看著Z,像是在驗證自己所說的話。

  “可我從哪里尋找階梯呢?”

  “腳下的路都是階梯,這是命運所定,你按照心意走下去就行了,想避都沒辦法,更不用特意去尋找了,命運都不催人,人何必催命。”他擺了擺手,將木板放在最下面那一層。

  聽過他的話,Z覺得心中的石頭變輕一些,放下背簍,拿一塊靈芝扳成兩半,分給他一半。

  二人告別了算命先生,穿過狹窄潮濕的弄堂,彎彎折折走了一段后,不一會就見到了兵器鋪。遠(yuǎn)遠(yuǎn)看去,與其他地方不同,兵器鋪內(nèi)點了兩個很亮的燈籠,還未看見屋內(nèi)物件,燈光照的鋪內(nèi)兵器發(fā)出刺眼的金屬冷光已奪門而出,像是一個藏寶地、又像是在席卷而來的沙漠中的海市蜃樓-企鵝的肚皮。

  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兵器鋪有悅來酒家三倍規(guī)模,屋內(nèi)的高度也要高出一半,門口立著兩個高大魁梧的青年男子,見了來人,笑瞇瞇地鞠躬說了聲:“歡迎歡迎。”形體和語言顯得不和諧,不過大體讓人覺得并無不適。

  “荃叔,您帶貴客來了啊,快里邊請。”一個比荃略高、身形類似圓形、禿頭的中年男子迎了上來,五官上和他也有幾分相似。兩個人湊一塊,有一種說不出的滑稽,像是相聲演員還沒有開始表演,見了人的表情和形狀,就想要發(fā)笑一樣。

  Z見了他倆,頭一次發(fā)覺一個人光是外貌就能給他人一種奇怪的愉悅,低沉的心情歡快了不少,更讓他決心將厭惡癥的煩惱先拋在一邊。

  這種感覺,就像是你感冒了接二連三的打噴嚏,另一個人說“我們?nèi)ナ幥锴О??!?p>  你說“好,我們一起去。”

  樹林間秋千的蕩漾浮現(xiàn)在你的腦海,就像是來來往往的噴嚏一樣,忽而你覺得噴嚏是風(fēng)中的秋千,與你無關(guān)了。

  兵器的光、荃叔侄二人禿頭上泛的光有一種微弱而又奇妙的關(guān)聯(lián),像是二人在戰(zhàn)場上被人用刀將頭皮削了一塊似的。

  “Z君,可是個貴客,梵你要好好招待哦?!避鯇⑿∨肿永诉^來,他們挽著手像是兩圓相切。

  “Z先生,我?guī)葏⒂^下,如果您有什么意向的兵器,可以直接告訴我?!辫笠辉缇涂吹絑背后的靈芝了,殷勤地來到他跟前,稍稍彎腰,頭只露了半截,另一截像是埋在地窖里尋金,又像是被拔出一半的紅薯。

  二人的話將Z從喜劇的歡樂中拉了回來,他一時無語,但身體自覺地走了過去,看著兩邊掛著的刀、劍、矛、弓箭等武器,細(xì)看,才發(fā)覺刀的種類繁多,有彎刀、環(huán)刀、雙叉刀、鈍刀、短刀,樸刀,劍則只有長劍、短劍,矛只有長矛、蛇矛兩類,弓則只有牛角弓。各式兵器零零散散地掛在墻壁上、陳列在透明的柜臺內(nèi)散發(fā)著時間的鋒銳。

  “遠(yuǎn)程兵器方面,弓是一定要好的,箭也需要來一袋,近戰(zhàn)的兵器,最好選長矛和一柄短刀,來一個腰帶,將短刀別在腰間,再來一個箭筒就行了。防具方面,皮制盔甲、靴子需要一套。”見Z沒有說話,梵湊前介紹。

  “要這么多裝備?”

  “和蠻夷之間的戰(zhàn)斗,戰(zhàn)士一般藏在城墻上,發(fā)現(xiàn)城外的蠻夷要攻城或者潛伏進(jìn)來,首先就要來幾輪箭,等到他們攻到城墻,就需要長矛了,再近一點,短刀保命效果則更好。我們與那些常年在山間奔跑的蠻夷不同,裝備上不好一點,力量、速度、身手完全不是他們的對手。至于款式方面,根據(jù)個人身體情況,趁手就行了,質(zhì)量方面是有保證的,您不必?fù)?dān)心?!辫筇咸喜唤^地介紹著。

  “那就按你說的來一套。”Z對這個沒有研究,也沒有多少興趣。他本以為戰(zhàn)爭就是一群人沖上去、另一群人迎上去,雙方刀劍相拼的場面,沒想到是像獵人一樣,隱藏在城墻上放冷箭的架勢,聯(lián)想起彎彎繞繞的街道,配合著高聳的城墻,他為入侵者默哀。

  Z在墻角找個位置坐了下來,無聊地等了一會,梵領(lǐng)著他們穿過店鋪,走過一段青石路,來到一個寬敞的演武場,演武場是一塊沒有任何裝飾的平地,地上長滿了麥冬和菖蒲,略顯荒蕪,雖有油燈照著,但有些黯淡。不一會,約莫1米4高的童子將一個木桿長矛、鐵制短刀和一把一米長的牛角弓,一套犀牛皮制成的甲胄拿了上來,Z用手稱了稱矛、刀,比劃了幾下,感覺量身定制一般,很稱手。

  他用力拉開弓箭,借著昏暗的燈光,能大概知道靶子位置,但無法瞄準(zhǔn)。他瞄著黑暗,射了一箭,“嗖”的一聲,像是將霧、黑暗射中了吃痛地發(fā)出叫聲一般,力量充足、箭速極快,他很喜歡這種感覺。甚至不想瞄著靶子,而是對著黑暗、對著天空射上一通。

  “戰(zhàn)場上的燈光更為黯淡,瞄不準(zhǔn)人,弓箭能派上什么用場呢?”Z感到疑惑,“在昏暗的城內(nèi),弓箭完全是無用的嘛?!?p>  “戰(zhàn)爭規(guī)模本來就小,也就幾十個人,一場戰(zhàn)爭下來,你能射到一人,都是燒高香了。雖說難以射到人,但好在他們也難以尋路接近城墻,你可以等他們接近了,射十來箭,運氣好也是能射到一人的,所以箭的數(shù)量比弓本身還重要,一袋箭是必不可少的,城主府再領(lǐng)一袋,湊足2袋也就夠了,用完了再來買一袋也成。”

  與Z料想的不同,這哪是戰(zhàn)爭的模樣,分明是打獵游戲。不過他轉(zhuǎn)念一想,蠻夷也不會無腦的,幾百、幾千的人沖進(jìn)來,然后迷失在街道內(nèi),被作為活靶子亂射一通。

  他穿上甲胄、將短刀系在腰帶上、背上箭筒、弓箭,手里拿著一把長矛,雖然身體感覺有點沉重,似乎兵器能給他傳遞力量一般,他神經(jīng)興奮,覺得渾身都有勁。Z將背簍放下來,詢問好價格,付了五個靈芝。背簍里的靈芝又少了一層,不過還有半簍多。

  “好一個英俊孔武的戰(zhàn)士!”梵聲音洪亮,由衷地贊嘆道。

  他大步邁了幾步,一掃在酒家的頹廢,一股英姿自然發(fā)出,將厭惡徹底拋下,他有些意外的得意。

  他從背后取下弓箭,又搭上箭,“嗖”的一聲,箭迅速地消失在黑暗中,沒有中靶的聲音,但他并沒有喪氣,他很喜歡這種感覺,射箭像是激活了風(fēng)的本性-急速無礙,刺破黑暗抵達(dá)心中目的地的一種飛速前行,比在迷宮中彎彎折折地尋找,不斷地尋找又回到出發(fā)點不同,這種簡單的破壞力、直抵目標(biāo)的方式有一種強(qiáng)烈的爽感。但他努力抑制這種喜悅,擔(dān)心厭惡癥很快就會襲來將它淹沒。無法抑制,心中的歡喜像是被解放了一般,像蓬勃發(fā)情的野馬奔跑起來,絲毫不顧將整個花園踐踏干凈,不過他擔(dān)心的事情并沒有發(fā)生,并沒有厭惡感,一絲也沒有。

  “或許這種感覺并非是人類的愉悅,而是風(fēng)的?!彼?。

  他又試射了幾箭,一箭又一箭的喜悅串成一串冰糖葫蘆般,甜蜜有嚼勁。Z請求梵讓他在這里練習(xí)一段時間的射箭術(shù),梵痛快地答應(yīng)了。

  荃辭別了Z,他要去城主那里幫他謀得戰(zhàn)士的差事,并告知他在這里等候消息。Z很高興地答應(yīng)了下來,拾起地上的長矛,雙手緊握,對著黑暗無目的的一刺,又收回,又一刺,又收回……刺了一陣,他覺得長矛沒什么可以練的,實際可能也派不上用場,收了長矛,將皮甲脫了下來,撿起弓,從箭筒里,又抽出一支箭,“嗖嗖”,一箭,又一箭……

  他忘我地投入到弓箭的“嗖嗖”聲中,并非為了其他,就是單純地想聽到“嗖嗖”聲-似黑暗的慘叫。將箭筒中的箭射完了,又拾起地上的弓箭,裝入箭筒,又射一輪,雖然手臂早已酸痛,但他并沒有停下來,射完了幾個箭筒,手臂酸痛地抬不起弓了,他才坐在冰冷的草地上,不顧早已渾身的汗水,大口地喘氣、呼吸,“嗖嗖”聲依舊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他覺得這種什么也不用想的聆聽實在是一種難得的愉悅。他的煩惱也在一聲又一聲的“嗖”中消散于無了,厭惡也并沒有隨之而來。

  半天無話,他練習(xí)一輪又一輪,雖然并沒有去刻意磨練箭術(shù),但熟能生巧,技藝大增,他驚喜地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能從五十箭一中提升到十箭一中了。

  他累得實在無法再射箭,躺在地上仰望著純黑無任何輪廓的天空,什么也看不到,唯有冷風(fēng)一陣又一陣地吹來,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里的溫度。他什么也不想,張開雙臂,大笑了幾聲,想將化人以來進(jìn)入他體內(nèi)的霧全部吐出來。很快他睡著了。

  “Z君,Z君?!彼谒瘔糁新牭搅擞腥嗽诮兴?。

  他睜開眼睛,看見荃的臉在他眼睛上空倒立著,他被突如其來的叫聲所驚嚇到,手按著草地“噌”的一聲坐了起來。

  “城主同意你當(dāng)兵了,讓我現(xiàn)在就領(lǐng)你去報到?!避蹩粗臉幼?,不禁笑了起來。

  “怎么這么急呢?”Z覺得這事出乎意料的順利和出乎意料的快,反而讓他手足無措,他本來覺得自己還可以在這里練習(xí)一陣子,聽到這個消息反而有點失望。不過,他也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于是收拾好了地上的裝備,收住了心中的遺憾,和荃高興地去城主府報到了。

  出了演武場,穿過三個弄堂、兩條街道,到了城主“府”。與Z料想的富麗堂皇不同,城主府寒磣得慘不忍睹,陳舊粗糙的老木房黑的像煤炭,門口很低,進(jìn)房都需要弓腰,屋內(nèi)點著一個暗弱的小油燈,一層薄薄的紙護(hù)著燈火搖搖曳曳,隨時有可能熄滅一般。屋內(nèi)狹促,“大”堂正前方放著一張齊膝舊竹椅,兩側(cè)十來個矮小的竹凳擠在一起,木墻上倒是整潔無塵,不過也空無一物。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是戰(zhàn)爭的大海里風(fēng)雨飄搖的一艘小舟。

  “為什么不好好修繕一下城主府?”

  “蠻夷經(jīng)常來襲,越是好的房屋越是容易被洗劫,城主府是重大目標(biāo),所以越差勁就越安全,也越難被發(fā)現(xiàn)?!避醺蕉卮?。

  這邏輯新奇卻無懈可擊,他也信了這個荒誕的現(xiàn)實,“可城主真的就住在這么一個破地方么,他甘心么?”Z還是不敢相信,不過他知道這并不是他需要關(guān)心的事,他其實也不想關(guān)心。

  不說城主,仆人他也沒有看到一個,又等了一陣子,還是沒有見到人出來見他。

  “城主呢?”Z幾次按捺下心中的好奇,但它就像水葫蘆一樣,按下去又浮上來,即便將它按在水底,只要一放松,它就會“嘭”的一聲沖出水面,像是一枚洲際導(dǎo)彈從潛水艇中發(fā)出。

  “城主就在那里啊?”

  “在哪里,這里除了你,一個人都沒有啊!”Z不敢相信,又用眼睛搜尋了一遍。

  “在椅子下?!?p>  Z順著荃所指著的方向,大堂正中間的竹椅下有一顆冬瓜狀的紫石,目測大概有百斤的樣子,由于處于椅子下面的緣故,因此極其昏暗,不睜大眼睛細(xì)看,決然察覺不到它的存在。

  “城主就是那塊石頭?”Z指著它,還是不敢相信。

  “城主難道就不能是一塊石頭?一塊石頭難道就不能治理一座城池?”

  “無論大小、好丑、色澤、品種,石頭終究是石頭??!無意識,又不能活動,怎么能指揮大家呢?”Z覺得讓一塊石頭來做城主簡直是匪夷所思、太兒戲了。

  “嗯,你說得全對,可正是如此,石頭才能作城主?!避跞粵]有理會他的驚訝。

  “它真的只是一塊普通的石頭?”他無法理解,“無論是形狀大小顏色品種,它完全沒有特殊之處?!?p>  “不用再看了,的的確確它就是一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石頭。在山中隨處能找到的一塊紫石,甚至無法作為最低賤的物件來出售。作為一個歷史家,我有責(zé)任和你說一說城主的事。

  “城主,一城之主人,然而人是沒有主人的,所以一個城池就不能有城主。但有城,沒有城主,名不正言不順,因而城池又必須有城主,就像一個人有身軀,就要有一個腦袋,有腦袋就得有一個宿命,你想想啊,一個人若是沒有腦袋、宿命,光有身軀,就不是人。

  “你不要覺得它是一塊石頭,就不是城主,他是真正的城主,得從心里尊敬的、得恭恭敬敬對待的城主,毫不含糊的、不能搞任何形式主義的權(quán)威的城主,敬愛的城主。

  “在陽城,這就是最大的法律。雖然沒有東西可以記載下來,但是口口相傳,無不遵守。任何城內(nèi)公共事務(wù),我們都得請示城主,經(jīng)過城主同意才能實行。”

  荃走到“城主”前面,蹲了下來,像是城主的秘書一樣,傳達(dá)他的旨意。

  “你說的我不懂,但即使你說得是對的,可城主為什么是一塊石頭,即便城主必須是一塊石頭,為什么必須是眼前這塊呢?”

  “歷史,就是歷史,你透過歷史所看到的所有真相,和謊言中和后,就像一杯清水滴入了許多墨水,早已渾濁不清,你也不知道真相有多少,謊言有多少,總之是歷史是不可信的真真假假。就如同,你問‘石頭為什么是城主,為什么是這一塊?’我們能夠編出一千個理由、一萬個故事,來告訴你為什么它是城主??申柍侨耸菍嵤虑笫堑?,我們只知道它就是城主,并且它作為城主一直很好,所以它也理所當(dāng)然是城主?!避跻婚_始平靜地說著,說到后面激動地站了起來,像是一個刺猬從童話里走了出來。

  “歷史雖不一定可信,可城主這么大的歷史人物如果不找到根源,豈不是荒誕?誠實固然可貴,可如果不動腦子地承認(rèn)現(xiàn)實豈不是麻木呆滯?何況荃君作為一個歷史學(xué)家,即使不知道真相,難道不應(yīng)該去探求,而不是既然知道歷史真真假假,就不去辨別?!盳顧不上麻煩,刻了密密麻麻兩個木塊,不甘示弱地挺直了腰板、爭鋒相對,他實在無法理解自己士兵身份竟然是一塊石頭授權(quán)。

  “重點不在于石頭為什么能成為城主,而在于這塊石頭成為城主是最好的結(jié)果?!避鹾鋈恍那橛悬c低落,坐了下來。

  Z沉默了,沒有立刻反駁,而是冷靜下來細(xì)細(xì)品味荃所說的話。他忽然懂了,石頭就是城主,他也承認(rèn)了。

  “石頭君,士兵Z前來報到!”Z右手向太陽穴抬起,身體站直,兩腳并攏,抬頭挺胸,作了一個并不標(biāo)準(zhǔn)的軍姿。

  “好了,既然你認(rèn)可了城主,城主也認(rèn)可你,士兵Z,可以去履行你的職責(zé)了,兵器庫可以領(lǐng)取一張弓、一袋箭,不過目前你只需要箭,我已經(jīng)給你領(lǐng)取了,你可以直接去城墻了?!避踝叩椒课菀粋?cè),從角落的箱子里拿出了一袋箭給他。

  “你應(yīng)該明白石頭的含義。勇氣,是男人最大的美德,Z君,出門選擇一個方向一直走,你就能抵達(dá)一處城墻?!避跣蕾p地看著他。

  Z接過箭袋背在了身上,雖然只是多了一袋箭,背上的擔(dān)子重了一倍般。

  他并沒有停留,徑直出了城主府,頭也沒回,像大海里的一只燕子,在一片漆黑的波濤中,像一支箭,“嗖”的一聲,已沒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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