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不解氣似得,將筆和硯臺砰砰作響地鼓搗一番放好,又小心翼翼地把寫好‘蓮'字的紙箋收在懷里,躺到一旁的榻上氣鼓鼓地大睡過去,全然不顧此時(shí)滿腳黑水狼狽至極的我。
“你小子快了!”壓抑一夜的無名火終于爆發(fā),我抬腳踢翻了洗腳盆,也不收拾,索性和衣而眠。
可心煩意亂,哪里睡得著?
不知不覺,夜已微深,我依舊輾轉(zhuǎn)無眠,耳邊響起茗芝微起的鼾聲,更是心緒難寧,于是起身下床,拿起筆躡手躡腳地來到榻前,將茗芝臉上胡亂涂抹一氣,只在額上留下個(gè)月亮模樣的痕跡:包茗芝,今夜你可做個(gè)正經(jīng)八百的包黑子吧!
坐在窗前的榻上,臨著窗外高懸中天的明月,漸漸地心中才稍覺舒暢些,翻了幾頁書,不知不覺竟歪在榻上睡著了。
剛睡著,迷迷糊糊之間,只見一個(gè)孤影從眼前飄過,披頭散發(fā),一襲白衣甚是嚇人!
“誰?”我知她為異類,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縮在榻上不敢動彈。
“我是三姨娘??!”
那聲音尖細(xì)顫抖,不急不緩地像是從遙遠(yuǎn)而冰冷的地窖傳來。
我鼓起勇氣仍是嚇得渾身哆嗦:“我并不認(rèn)識什么三姨娘、四姨娘,你我無冤無仇,休要害我!快快離了這里,否則......否則我一把稻草燎了你!你怕不怕?”
“你也要燒死我嗎?”她突然有些憤怒,可這怒氣里似乎還充滿著無限的悲傷絕望。
“為什么......我只是想要我的玉玦而已......你們何以如此狠心待我?魍魎賊人...反不如我輩見得了光......”
我見她非但不怕,反而變得更加凄厲哀傷,恨不得立時(shí)撕碎了我解氣,想必剛才那句話觸怒了她,瞬間嚇得我面如死灰心驚顫,顛魂倒魄孤膽寒。
我忙微微顫顫地哀求道:“啊呀!三姨娘!三姨娘,我只是一介書生,我可沒有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更不曾害過您老人家?。∧枰裁粗还芨嬖V我,我明天一定燒給你......呸呸呸!不燒不燒!我明天......不管用什么辦法送......送給您!”
“你可知我在哪里?”
“你報(bào)個(gè)名來,赴湯蹈火,晚輩也必要送到,決不失言!”
“青玉玦......我要青玉玦!”
“青玉玦?什么青玉玦?三姨娘?三姨娘?”我壯起膽子睜開眼睛,卻已不見了那團(tuán)黑影,只在空中響起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笑聲。
“?。。。」戆?!”茗芝高亢嘶啞的一聲厲吼,我騰地驚醒。
“啊?。。」?!有鬼?。 蔽以趬糁幸讶惑@出了一身冷汗,睜開眼卻又被眼前這個(gè)滿臉烏漆漆又齜牙咧嘴的‘黑無常'嚇個(gè)半死,忍不住也高聲慘叫起來。
原來,起夜的茗芝迷迷糊糊被鏡子里的自己嚇得六神無主,不由得大吼。這聲吼可不要緊,著實(shí)將正在夢中與鬼對話驚魂未定的我嚇得靈魂出竅。
“有鬼啊少爺!黑無常啊——”茗芝驚恐地躥過不管不顧地哀嚎著往我身后鉆。
“鬼啊——果然有鬼!”我亦是被夢中的三姨娘嚇得渾身戰(zhàn)栗,抱著他哆哆嗦嗦地叫個(gè)不停。
“少爺!怎么辦?咱們倆還能不能活到天亮?”
“我哪里知道?真是觸了天大的霉頭,怎得一進(jìn)城來這么多怪事跟著我?”
“?。【让 避ヒ娢冶罎⒌胶詠y語,扯起嗓子殺豬般得嘶吼起來。
“閉嘴!”我罵道:“你想把楚府里的人都吵醒來看我們的笑話嗎?你個(gè)猴崽子!”
“可是我怕!少爺!”茗芝眼里噙著淚,苦著臉向我求救。
看著他那副可憐模樣,不由得緊緊地抱著他,可心里卻暗暗叫苦:此鬼非彼鬼!你所見之‘鬼'乃是滿臉涂了墨黑的自己,可我見之鬼才是黃泉路上的真鬼啊!
阿彌陀佛!
我因夢中那團(tuán)黑影著實(shí)驚了心,驚慌失措地更無心告訴茗芝所見之鬼的緣故,索性任由他偎在我身邊互相壯膽,就這樣挨著蜷在榻上,哆哆嗦嗦一直到東邊的天發(fā)了白才算安心地松了口氣。
“少爺,那‘黑鬼'今晚會不會再來?。俊焙谥廴Φ能ト嘀殊斓难劬ξ☆濐澋貑柕?。
“我見到的那只來不來不知道,不過你見到的‘黑鬼'鐵定不會再來!”我打著哈欠,哭笑不得地看著滿臉黝黑的茗芝。
“乖乖!難不成......還有兩只?”茗芝咽了口唾沫,哆嗦著伸出彎彎曲曲的兩根手指頭絕望地問道。
我見滿臉墨黑的他已覺奇丑,又見他齜牙咧嘴一副要哭的模樣,更不忍直視,于是安慰他道:“拜托你去洗把臉先!清醒清醒后我再告訴你!”
“對對對!還是少爺說的對!深更半夜迷迷糊糊,看走了眼也不一定呢!”說著他跳下床,走到銅鏡前放著的木盆邊就要洗。
“啊——鬼!”剛剛穩(wěn)住神的茗芝卻又被銅鏡里的自己嚇了一跳,一下子躥上榻來,邊掐著臉上的肉邊驚恐道:“又來啦!這次絕對不是做夢啊少爺!”
“憨貨!那是你自己!”我直接罵道:“天都亮了,就算有鬼也早找閻王報(bào)道去了,哪里還留在這里跟你耍這些沒用的?仔細(xì)照照去!”
茗芝撓了撓頭,狐疑地走到鏡子跟前仔細(xì)端詳了一會,終于放下心來:“果然是我?。“ミ衔业那嗵鞝敔?!嚇得我差點(diǎn)去見太爺爺!咦?我這臉是怎么回事?”
我立刻心虛起來,忙尋了由頭,歪在榻上補(bǔ)起了回籠覺。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
茗芝已將昨夜我任性踢倒的木盆及地上的水都清理干凈,至今仍驚魂未定的我起身倒了溫茶,連吃了幾盅,這才感到熨帖不少,忙洗漱完畢來至大堂用餐。
阿婆、楚伯伯和念誠都在,我道了早安坐下,因昨夜七寶齋一事,心中頗有些難為情,故而始終不敢抬眼去看坐在對面安靜吃飯的念誠,生怕流露出的蛛絲馬跡被阿婆和楚伯伯查出端倪。
“善生,這兩天住的可安心?”楚伯伯許是吃好了,他放下碗筷向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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