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正像過去無數(shù)個夜晚一樣在床上躺著,忽然有人推門進來了,徑直向他的方向走過來。來人毫不見外地坐在了他的床沿上,掀起被子的一角,將半個身子探了進去。
無名回頭看去,借著透進來的一點月光辨認出床邊的人來,愣住了:“殿......殿下?”
北敬不以為意,笑道:“魏國公待我不薄,把最寬敞的一間屋子留給了我。不過我覺得,與其睡在那種整潔的大房間里,倒不如睡在熟人身邊來的舒服?!闭f完,便將剩下的半邊身子也縮進了被子里。
無名頗不自然地往旁邊挪了挪身子,在兩人身體之間留出間隔來,僵直著身體躺著。他覺得自己的處境十分尷尬;北敬要睡在這里,那便由著他睡,但是主從有別,自己縱然是貼身護衛(wèi),也不該這般沒有分寸。
他于是在心里密謀:等到北敬睡熟,自己便出去守夜,就像以前一樣。
正想著,身側的人便抓住了他的左手,緊緊地扣在了床上。
那人聲音輕柔道:“明日天剛拂曉我們就要辭行,一路上還有不少事要你去做。今晚可要好好休息?!彼剖桥滤宦?,末了還附上一句,“這是命令,必須服從?!?p> 無名聞言,只得合眼睡下。
屋外明月高懸,星辰稀散,是個晴朗無風的夜。
燕城衛(wèi)是直屬三司的機構,本不歸燕京府管。北敬到的時候,三司派來的人已經(jīng)查了一周的案了。
北敬與他們一一見過,便直言:“路途多劫難,緊趕慢趕,還是回來晚了?!?p> 對面著紅衣的老者擺了擺手:“知府大人來得正是時候。百廢待興,正需要有人來主持大局?!?p> “定不負旨意。”
那日是匈奴殺進燕京的第八日,北敬前腳調集了燕城衛(wèi)的一隊精兵,后腳便得到了匈奴撤兵的消息。彼時伊昀已到長城外與蓮華的軍隊匯合,正挑準了日子準備出擊,便見一行人馬浩浩蕩蕩地離開。
伊昀也是一頭霧水:怎么退軍了?莫不是城中還有埋伏?于是帶了兩隊機靈的隨自己到城中巡邏了一圈——匈奴人倒是說退就退,撤軍撤得是真徹底,除了一片狼藉什么都沒留下。
燕京府的百姓不懂實情,見匈奴騎兵去得匆忙,又見燕王的軍隊隨即入城,都誤以為是伊昀將他們趕出城外的。結果以訛傳訛,“燕京府收復”的喜報中,無緣無故地給燕王編了個頭等功。
這是他與匈奴博弈的歷史中,遇見的最離譜的一件事。
卻說長安城中,奉命來客棧守著伊昀的黑衣人一連三天都打聽不到伊昀的消息,便去詢問了客棧老板,這才知道燕王早已離開了。一行人急忙將這個消息傳給了吳定榮,只見綠衣的年輕人蹙了蹙眉,隨后擺手道:“待我明日見了陸公再做定奪。”
隱瞞燕京陷落的法子是陸輔相提出來的。
又一年秋,天氣愈發(fā)地冷,北正明的精神是一日不如一日,泡在紀皇后身邊的時間是一日更比一日多。于是原本應由皇帝親批的文書,也一件一件地往宰相府上送。然而楊舟終日輾轉三司,郭逸品深居國子監(jiān),皇帝不愿處理的事務幾乎盡數(shù)落到了陸輔相手中。
太祖以來百余年,大昌的疆土不曾落入旁人手過,如今到了他這里,卻丟了燕京。北正明不允許這樣的污點出現(xiàn)在他的歷史中,便必然會管事,與其叫皇帝操心,倒不如他們做臣子的先為圣上分憂,再傳出師大捷的喜報。
楊舟和郭逸品都覺得他的想法極有道理,便一同“欺上瞞下”。
“你說燕王離開了長安,那你與我說說,他會往哪里去?”陸輔相聽吳定榮說完,沉吟了片刻,抬眸問道。
吳定榮答:“想是去找魏國公了?!?p> “魏國公和老燕王關系不淺,對伊昀定是關照的。你如何覺得,自己一個小小的理事監(jiān),能從魏國公那里要到燕王?”陸輔相語氣和緩地問道,“我記得你說,你在錢騶身上搜到了燕王的腰牌?”
“是?!?p> “燕王帶病赴京,本就精神不佳。我說他在席間聽曲、或是在人群中穿行時,一不留神被人竊走了腰牌,遭惡人陷害。若是旁人如此問你,你要怎么回答?”
吳定榮不說話了。
陸輔相輕笑道:“欲成大事,切記謹慎二字,莫要無故得罪了人。立功不成,反把自己搭進去?!?p> “陸公教訓的是?!?p> “不過你這處處留心的性子,我倒是頗為喜歡。”
陸輔相說的“處處留心”,說白了就是沒事找事。
他又左右掂量了一下,對綠袍的青年道,“大理寺的云謹少卿近來在整理舊案,你去監(jiān)督一二,看看有沒有什么紕漏的、可疑的。”
言罷,陸輔相舒展了眉頭,打趣吳定榮道:“你躬行嚴謹,也算是為陛下分憂了。”
吳定榮訕訕地笑道:“不過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陸公莫要拿我尋歡了?!?p> 陸輔相擺了擺手:“現(xiàn)在做的自然不算什么。但是我有意提攜你做個體面的官,你把如今的事情做好,做出些功勞來,以后的路就順暢了。”
“陸公此話當真?”吳定榮眼中亮起光來。
“當真。”
吳定榮聞言,當即跪倒在陸輔相膝前:“陸公知遇之恩,不知當以何為報。今后我吳定榮但聽您差遣,絕無異議!”
正所謂:伊昀巧逃長安城,夜中密見魏國公。有緣親友再相認,從此長路不孤行。
到下回:陸輔相登殿請罪,云謹復查齊王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