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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手之零夜卿傳

第二章 余荔

寫手之零夜卿傳 請看次回 4067 2021-09-12 19:51:36

  第二章

  遇到方葶的緣由,是因為我當(dāng)時面臨的一個困難,因為這個困難,我出席了一場會議。怎么講她和我的故事,這個可以設(shè)計,很容易,畢竟我干這行十幾年了。不過這一回我打算隨意。這一次我打算試試看信馬由韁,隨意敘事。

  我的困難在于我寫不出東西來。

  這也不新鮮了。有人,比如說像理事長這樣的圈內(nèi)活動家,這些年來每天都催我趕緊把一本長篇科幻寫出來。可是我就是寫不出。周圍的作家全都寫了,多數(shù)人都出過長篇了,有的已經(jīng)著作等身,最少的也有一本,理事長這樣的評論者也迫切需要這些文本來滋養(yǎng)事業(yè)。

  但我所知道的是,長篇小說它要求作家心里面真的有這么一本書,然后用筆把故事講出來到紙上,這么簡單就得。如果連這么簡單的事都做不了,那么筆和紙沒有責(zé)任,出版社評論者和讀者也沒有責(zé)任,所有責(zé)任全部在于你,是你自己的問題。

  沒有靈感是因為沒有生活。生活對我來說本來就很貧乏,更何況在2020年那么一個不景氣的時候。那年整整一年時間,我都在找機會離開家,上半年不行,下半年也不行。2020年從十月份開始一直到十二月底,國內(nèi)科幻行業(yè)漸漸恢復(fù)了活力,幾大征文評獎活動全都開了,不是那種遠程會議而是現(xiàn)場會議,但是非??上?,那幾次活動我都沒辦法參加。我有一批中篇和短篇小說在19年和20年上半年投了出去,有的是期刊有的是征文,20年夏天的時候甚至還組織出了一批十六七萬字的短篇合集文字稿,一起給了一家出版社。真的是可惜,這些文字一直到21年春節(jié)之前都完全沒有回音。在期刊排隊的稿子沒消息。出版社收了短篇合集稿以后也一點回聲都沒有。

  去問他們?不好去問的。去問了人家也會很輕松地答復(fù)你說:疫情嘛,特殊時期,沒辦法,零夜卿老師,請您耐心再等等哦。

  沒有作品就沒有活動。人家不會平白無故來邀請你,邀請你的前提是在征文評獎的時間范圍內(nèi),你有作品入圍才行。另一方面,上述那幾個有名的大型活動全都在外地,南京本地沒有。本地的活動,在那時候只剩下本市幾個資深幻迷合作創(chuàng)建的線下科幻沙龍,不定期舉辦。活動沒有人贊助,連主持人都沒有,很多時候就靠幾個本地幻迷當(dāng)禮儀小姐來報幕,用愛發(fā)電,對于我這種沒有愛只愛占便宜的人來說意思實在不大:每次從城市這一頭到另一頭,我來回的打車錢將近兩百塊,白白地出去,全算自己的。剛開始幾次活動氣氛還比較好,總會有人掏錢請夜宵,到后來連這些也漸漸省掉了。人家客氣你不能當(dāng)福氣,可是這樣一來,就連混口吃的這么個理由對我來說都不成立了。

  2020年十二月中旬,當(dāng)年國內(nèi)最后一場征文活動結(jié)束。我沒去。他們沒邀請我。我當(dāng)然投稿了,投了好幾篇,最終還是顆粒無收。當(dāng)然也可以自費參會,但這種事我不干,從來沒干過。早幾年其實我也一直是這樣,但那時還有理由,因為我沒怎么寫也沒怎么投;但在19和20年那兩年我寫了不少,投了不少,新想法新思路已經(jīng)成型,自我感覺一度還相當(dāng)不錯。結(jié)果呢?還是混成這副樣子。

  作為一種復(fù)雜的社會文化活動,分析文學(xué)創(chuàng)作水平的方法很多,但說起來也很簡單。社會是按成功與否來判斷一個人的作品否有價值的。在這個行當(dāng)里,我到當(dāng)時為止已經(jīng)摻合了十幾年,寫了大量完成和沒完成的東西,最后的結(jié)果全是一樣,不成功。

  關(guān)于自己寫的東西,我的自我感覺分成“不好”和“好”兩類。寫得不好的稿子本來就過不了審。感覺寫得好的稿子,由于同樣不受承認(rèn),所以根本無從證明我的感覺,所以事后我總結(jié)經(jīng)驗,會很分明地認(rèn)定自己的想法有問題,思路需要修正。于是我大概每隔半年到一年,關(guān)于寫作的看法就會變化。你們算算看,十幾年了,這種反復(fù)無常的變化已經(jīng)有十幾二十多次,而且到最后也沒有人,包括我自己在內(nèi),能說出這些變化哪些有道理哪些沒道理,還是說從頭到尾全他媽是錯的,全都是虛妄??傊?,光從結(jié)果上看,這十多年來,我的一切創(chuàng)作都以失敗告終。

  白白浪費了十幾年的時間和精力。那些損失進去的金錢和機會,如果我不管它們,它們就全成了沉沒成本;如果在乎它們,那么對于當(dāng)時已經(jīng)過了三十五歲的我來說,往后的日子只會更加難過。這是可以預(yù)料的??苹萌ψ泳拖矚g年輕,和其他文學(xué)圈子一樣崇拜年輕,我運氣不好,十年前錯過了,十年后自己的狀況只能用尷尬兩個字來形容:既不是年輕作家,又不是新人,但也不是資深老人。只是一個邊緣人,一個瞎摻合進來超過十年的傻子,莫說沒有天賦,甚至連勤奮和毅力都沒有的笨人。那些外行人,周圍親近的人們,表面上稱我叫做作家,每一次我連和他們謙虛謙虛的心情都沒有。我已經(jīng)不知道對我自己來說,他們整天講出的這些話究竟是不是故意的嘲諷,還是刻意的勉勵?不管哪種,最后給我的感覺也盡是羞辱而已。

  不,要說這十年來完全沒有收獲當(dāng)然也不對。我也出了三本書,拿了五六次獎,獎金加起來總計不超過兩萬塊錢,加上買了一篇短篇的版權(quán),全部收益連稿費和版稅一起不超過二十萬。十幾年,不到二十萬,就是這個價。那是我精力最好最旺盛,人生最重要的十幾年。吃過十幾頓飯,認(rèn)識了十幾個圈內(nèi)同行,也有過艷遇。就這些了。

  我知道,一提到艷遇你們馬上就來興趣。好吧,事情可以從艷遇開始講起。

  余荔,一次外地會議過程中偶然遇到的本地科幻女研究者,一個怪人,年紀(jì)比我大,在那次會議中偶然跟我有過一次徹夜接觸。我們斷斷續(xù)續(xù)一直有聯(lián)系。2021年及之后發(fā)生的一連串新鮮事情,從她的身上講起也可以。

  21年春天后,疫情開始消退,進入夏天之后,它終于從所有人的日常生活中消散了。隨之而來的自然是各類科幻活動的報復(fù)式復(fù)蘇。從三月份到八月份,光是以疫情分析、后疫情時代等為命題的科幻行業(yè)活動就超過了十五場。所有人都很振奮,但我還是跟原來一樣。

  對我來說,被徒勞耗費掉的時間又多了一年??佳杏媱澐艞壛?,按著老習(xí)慣,趕在失敗之前被我自己提前放棄。寫作也是一樣,白白浪費大半年的時間。半年多時間里,短篇中篇各寫了一篇,投出去都沒下文;長篇寫作也是老樣子,換了二十幾次題目,最后沒有弄出來。八月底,臨近大學(xué)開學(xué)前幾天,我約余荔出來聚聚,跟她談到新學(xué)期的情況。

  她的情況跟我差不多,在圈子也是位于邊緣,沉默無名。那年對她來說也還是一樣,眼睜睜看著又是一年過去。她對我說,零老師,一年又過去了,你說好要寫出來的新長篇呢?

  我不想聽她說這些。我這天找她出來是單純想在她身上尋找快樂的。我問她,余老師,你自己呢?你的新書和新論文寫出來了沒有?

  一開始還是跟以前幾次聚會一樣,話題不知不覺被我們岔到其他什么地方就回不去了。后來到了晚飯時間,我們兩個離開咖啡店去了夫子廟一家小的西餐廳,吃飯時候也沒有談什么正經(jīng)事。吃完飯我們?nèi)?912喝酒,在人山人海的狂歡隊伍里面穿梭很久,最后終于在阿夸維蒂酒吧里找到一個二樓角落,緊鄰著男廁所的地方坐下來,互相灌酒。那天晚上阿夸維蒂搞的主題叫做“鍍金時代”,結(jié)果大屏幕上放的是《了不起的蓋茨比》,音樂放的是Trance和鐵克諾。我告訴余荔這幾個元素互相之間是如何不搭旮,亂七八糟,明顯是不懂文化的人在亂來。她結(jié)果對我來一句,零老師,你知道這么文化知識多又有什么用呢?你跟我說的這么多話又有什么用呢?

  我對她說,文學(xué)嘛,藝術(shù)嘛,這些東西本來都是沒用的。

  然后她又開始跟我玩起老掉牙那一套:哎,前兩天理事長請我們吃飯時候說,這兩個月有個從無錫來的富二代想要找一幫搞科幻的人,不知道要干什么事情,可能會有什么集體創(chuàng)作之類的事情,或者征文。零老師,我勸你還是最近這段時間盡快寫出點東西出來發(fā)表,這樣我和理事長跟那個富二代老板也好吹吹牛逼。

  2021年我三十大幾,余荔已經(jīng)將近四十歲了,當(dāng)晚我憋在心里面沒有對她說的是:大姐,你都快四十了,你怎么還信這種酒桌上的吹牛逼???

  企業(yè)家,騙子,一個硬幣的兩個面,都是一體。如果是在2010年和2011年,我遇到這種事的時候會很誠摯地思索如何能夠讓自己被這類活動的策劃人們注意到;如果是15年16年,科幻IP最火的時候,我必然會馬上陷入甜蜜的妄想中,做著一夜暴富的美夢而夜不能寐;到了2020年,再碰到這種人和事,我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平靜,學(xué)會麻木,不再興奮,乃至毫不關(guān)注,因為那時我已經(jīng)知道,這種事當(dāng)然可能發(fā)生,但跟我完全沒有關(guān)系。

  我已經(jīng)說過一遍,我是一個完全不應(yīng)該進入這個圈子卻進來的、完全沒資格從事這行卻硬要假裝自己適合的邊緣寫手。在21年那個濕潤多雨的八月,夏季的末尾,我從余荔玫瑰色的嘴唇里面又聽到這種話時,心里只剩下了憤怒。

  我們兩個的桌子非常小,圓形桌面直徑還不足一米長,又臨近男廁所,從廁所里傳出來的洗手液,或者洗滌劑什么一類的人造香精味道飄到我鼻子里,跟茴香味的混合伏特加一起戳進我鼻腔里,讓我的想法產(chǎn)生了偏差。我誤以為自己是聞到了從余荔嘴巴里面飄出來的帶著口水黏性的口腔味道。我把頭湊過去。

  余荔很嚴(yán)肅地跟我說,我覺得你零老師再這樣下去不行,你再不抓住這次機會,后面你的機會真的不多了,年齡也不小了吧老弟?

  從余荔頭一次在BJ跟我見面的那天晚上之后,一直到這天,我再也沒有動過她,這天晚上我則突然不想再放過她了。我用右手從她腦袋后面把她的電燙長頭發(fā)一把揪住,往下面一拽,就跟小時候拽電燈拉繩開關(guān)一樣,把她的白顏色圓臉對準(zhǔn)自己。你瘋掉啦,她說,你揪我頭發(fā)干嘛,想讓我變得跟你一樣脫發(fā)啊?我用勁啃上去,左手把她兩只手腕一起鉗住,兩個人一起下桌。眼睛一開始睜著,后來半睜半閉,從天花板到下面舞池,到處都是紅綠色的射燈光線刺穿我們兩個的身體輪廓。我用四肢把余荔鎖緊自己懷里面,正好后面是男廁所,我一路退一路退,她一路讓,我們兩個直接破門而入拱進了男廁所。

  那天正好是星期五,周六周日家里都沒什么事,后來從阿夸維蒂離開回到家,我跟余荔互相報了平安。我讓她早點睡覺,自己在廚房臺子上泡了一碗泡面吃完之后,自己睡不著了。我想到了一個點子。

  大概是一點半鐘左右,家里很涼快,我把電腦和充電器充電線全放在陽臺小桌子上,寫了一個通宵。周六上午十點左右我第一次停下來,上床睡到晚飯時候,吃完飯繼續(xù)開始,寫到周日凌晨四點半左右。那是一個不到七萬字的中篇。周一,我一直拖拖拉拉到晚上十一點多才開始改第二稿,一直改到周二凌晨三點,完工。

  不再改了。不想再改。我直接把它用微信扔給余荔。后來聽說沒兩天她就把稿子原封不動發(fā)去給了理事長,讓理事長去交給那個什么無錫的富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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