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睜開眼睛,眼前的一切清晰又模糊。一面被涂畫上十字的小旗幟在他眼前飄揚——是他親手把它掛在自己床頭的。
他坐起身來,床墊又軟又暖和,好像他已經(jīng)在在這里睡了很久。厚重的絲綢窗簾把大落地窗擋住半邊,繁雜的衣物被人隨手堆在一旁的柜子上。
“我睡著了嗎……”伊凡甩了甩亂成一團的頭發(fā)。他依稀記得自己好像做了個夢,但卻想不起一點點情節(jié)。有什么東西哽在他的嗓子里,上不去也下不來。
“萬尼亞——”房間外傳來一個他熟悉的聲音,“準備吃飯啦?!?p> “聽見了?!币练才蠏煸谝伪成系拈L睡袍,踩著拖鞋往門外走去。一只白爪的貍花貓從他身邊經(jīng)過,顯得比他還要著急。
“又不會餓著你。”他笑著搖了搖頭。
餐廳的長桌上擺著琳瑯滿目的菜肴:整只的烤雞、牛奶色的土豆泥、擺在盤子里放好了刀叉的牛排和煎雞蛋。伊凡坐在自己熟悉的位置上,輕輕抿了口面前碗中的羅宋湯——今天的湯確實不錯,咸甜適中,而且?guī)е环N令人懷念的味道。
明亮的水晶燈下,亮晶晶的燭臺里閃著燭火。不知怎的,這場景讓伊凡的心落了下來,似乎這場景能讓他無比放松。
“來,看看我最近的發(fā)明。”一個算得上漂亮的女人從廚房里鉆了出來,手里端著一盤亮粉紅色的東西,看起來頗為詭異。
“這是什么啊?”伊凡詫異地用叉子碰了碰,難以置信地看著被淋上一層果糖漿的肉塊,還能看到黑芝麻一樣的小籽。
“火龍果咕咾肉!”女人竟然還有些自豪,“菠蘿能做為什么火龍果不能啊。家里只有這個了,我嘗了嘗味道還可以,就別挑三揀四的了?!?p> “你可真是雙標啊。”伊凡有意嗆嘴,“上次我打算用熟酸奶拌意大利面時你怎么就死活不讓呢?!?p> “你那么吃小心被黑手黨追殺。”女人翻了個白眼,坐在他旁邊的位置上。
“今天的菜看著不錯啊?!币粋€胖胖的男人走進了餐廳,坐在兩人對面。
“你不是不喜歡吃這些嗎?!币练搀@訝地看著男人,“我記得上次你還說俄羅斯菜都是臭泔水?!?p> “你喜歡我就喜歡?!蹦腥撕呛堑匦α耍拔覂鹤訍鄢晕夷茉趺崔k?”
伊凡愣了一下,他本想翻個白眼,但還是沒憋住嘴角的笑容。他插起一塊粉紅色的肉放進嘴里,雖然賣相差了點,但是嘗起來的味道還真的可以。
“你在班級最近怎么樣啊。”女人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還那樣,各科都平穩(wěn)發(fā)展,同學都叫我靚仔?!币练驳皖^吃進一口土豆泥,“你問這個干什么?”
“你們班主任給我打電話了?!迸送蝗煌秮硪坏篮堇钡哪抗?,“數(shù)學只考了十五分?嗯,十五分?”
“哎呀這我能怎么辦???”伊凡帶著張驚慌而滑稽的臉狡辯,“我就是學不會數(shù)學嘛!”
“你學不會也不至于考十五分吧?!蹦腥饲〉胶锰幍匮a刀,“就是全填c也不至于答成這樣?!?p> “我答成這樣恰好說明我沒有糊弄考試好不好?”伊凡敲了敲盤子,“我盡力了,хорошо?”
“你是不是光忙著談戀愛了。”女人不帶好奇地說,“是你們班那個莫里亞蒂對吧?”
“莫里亞蒂?”伊凡詫異地回問:“你怎么會提到莫里亞蒂啊,我和她根本不熟,更何況那女的根本不會說人話。我現(xiàn)在的女友明明是……”
他的頭突然劇烈地疼起來,似乎被針在大腦皮層上扎了一下。真奇怪,他竟然想不起來自己的女友叫什么。
“怎么了?”女人關(guān)切地問,“低著頭是不是不舒服啊?!?p> 伊凡現(xiàn)在疼得說不出話,他對女人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一瞬間他眼前閃過許多陌生的場景,在沙漠中;在荒原上;在深不見底的海水之間。這些畫面他毫無印象,唯一的共同點是一個女孩的背影,她的高馬尾一甩一甩,像是獵獵的旌旗。
“莫里亞蒂……?”他難以置信地喃喃自語。
“得,敢情是想小姑娘呢?!蹦腥诉肿炖湫?,露出滑稽的三瓣門牙。
“……你最近喂阿曦了嗎?!币练厕D(zhuǎn)移話題。
“什么?”女人疑惑地問,“什么阿曦?”
“……你不想喂也不至于這樣吧?!币练矀?cè)目,“知道你怕蛇,我就是問問你喂沒喂而已?!?p> “哦,阿曦,哦?!迸朔磻?yīng)過來了似的點了點頭,“我喂過了?!?p> “那就好?!币练怖^續(xù)吃飯,但食物似乎不像以前那么香甜。
那只貍花貓叫了一聲,這使他開始回想自己的寵物們。數(shù)來數(shù)去,他想起初中時養(yǎng)的那條小蛇,那小可憐最后被貓嚇死了……這時,一根冰涼的東西碰在他的腳踝上。
他低下頭,只見一條漂亮的小斜鱗蛇趴在腿上,正吐著信子往上攀爬。
“小瞳……”他難以置信,這條蛇不是已經(jīng)被貓嚇死了嗎?他親手埋葬了它,帶著眼淚把它埋在樓下的花園里。
有什么事不對勁,他猛地站起身來,眼里滿是驚恐。燭臺上的火焰被這陣風帶起,輕輕地搖曳起來。
“不吃了?”女人關(guān)切地問,“不舒服就回去躺著吧?!?p> “……燭臺?!币练部聪驙T臺,口中喃喃自語。
“燭臺我剛擦過的,怎么了又?”女人皺起眉頭。
“……你明明不喜歡燭臺,因為洗蠟和清洗很麻煩?!币练舱f道,眼神疑惑而迷茫。
“今天我想讓你開心點,所以把它擺上了?!迸苏f道,話里帶著搪塞,“你不是說長桌配燭臺是最好的嗎?”
“長桌,對,長桌?!币练矒u了搖頭,“明明長桌已經(jīng)被你扔掉了,餐廳也應(yīng)該不存在了,它早就被改成薩滿的神龕……”
“你在說什么?”女人站起身來,臉上同樣是疑惑和惶恐。
“……莫里亞蒂,對,莫里亞蒂?!币练脖ь^劇烈地呼吸,似乎要把巨大的恐懼抽離,“你們不可能認識莫里亞蒂,這時候我的女朋友是……是……”他想了又想,還是沒想起那個女生的名字,那個身材單薄的娃娃臉在他腦內(nèi)閃現(xiàn),但名字卻一點都想不起來。
“她是你的同學!我們……”女人叫嚷著解釋,但更接近于搪塞。
“不可能!”伊凡大吼,淚水馬上就要奪眶而出,“你們早就——”
他聽不見自己在說什么了,一切聲音都聽不見了。一道可怕的裂縫從燭火中出現(xiàn),迅速延伸到房間中的每個角落,甚至女人的臉上。伊凡的整個視野碎成了千百萬塊閃爍的碎片,他的身體繼續(xù)向下穿越,向下墜落,在無邊無盡的黑暗中。
然后他猛地睜開眼睛,撲面而來的是帶著陰風的利爪,和灼人的幽藍狐火。
一滴血從狐妖的爪上滴落在石板上,她訝異地看向自己的對手。在千鈞一發(fā)之際,他竟突然動身躲開了致命的攻擊,最后只搶到了胳膊。
“你是怎么做到的?!焙牬笱劬柕溃斑@么快從幻術(shù)中掙脫出來?你本該沉淪在……”
“抱歉,小姐?!币练残α?,笑容無比慘淡。一陣冷風吹過他正在滴血的傷口,帶走那張長桌旁最后的一點溫存,“或許那種美好不適合我?!?p> “這怎么可能!”狐妖發(fā)瘋一樣狂叫,那張姣好的臉在縈繞全身的狐火中拉長,變成一個毛茸茸的金毛長嘴狐貍臉,露出滿口的尖牙。
“すみません,我不是furry控。”伊凡雙手合十,“能請你變回去嗎?”
“哦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狐妖仰天長嗥,四條尾巴氣勢如虹,舞得虎虎生風。
狐妖回身甩尾,貌似堅固的冰障出現(xiàn)一道裂痕。伊凡面色驟變,突然明白狐妖的用意根本不在自己,在這幻術(shù)的一來一回中,對方和自己的位置已然交換!
“啊啊啊啊真是讓人不爽!但只要毀了人柱,就還是我的勝利!”狐妖大吼道。幾團狐火飛向中島身邊,被他所造的最后一道屏障擋住,但恐怕也扛不住多長時間。
“……五分鐘。”中島用盡了力氣大喊,“神崎小姐!我只需要最后五分鐘了!”回應(yīng)他的是一道黑色的噴薄火流,狐妖不得不回身防守,火焰與火焰再次相撞,擦出一道絢麗的焰華。
“真是難纏!”狐妖咬著牙,她已經(jīng)快被氣瘋了。但另一邊也同樣窘迫,伊凡不敢再與她近身對抗,而這種法術(shù)對轟最后只會暴露他的脆弱。
一局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后又回到了原點。就像是經(jīng)歷了一波各顯手段的對局,互相吃掉幾個棋子以后又回歸到謹慎的試探和糾纏——只不過比起之前,現(xiàn)在的每一步都可能成為關(guān)鍵。
伊凡閉上雙眼,感受血液在血管中流淌。他眼前閃過幻景中的燭火,只一瞬的遲疑,魂牽夢縈的溫存也變成指尖噴薄的魔力。
“哀嘆巴比倫的園廊,歌頌赫梯之回響?!币练材钫b著古埃及語的詩句,翻手覆掌,指尖還帶著從胳膊上沾染的血跡,“血祭賽特神之城墻,渴求戰(zhàn)爭之榮光?!?p> 周圍的空氣逐漸振動起來,轉(zhuǎn)瞬間連樹梢都在顫抖。它們被瘋狂地吞噬著,卷集起獵獵的風,而那風暴的中心正是伊凡手中的剛剛形成的陣眼。他的衣角紛飛,像是風暴中斷線的風箏,以一種近乎狂亂的頻率抽動著。
敝目的幽藍狐火撲面而來,看來對方也已經(jīng)亮了底牌。但這前所未有的強力狐火轉(zhuǎn)瞬就被風暴撕碎、俘獲,最后為它染上幾抹惹眼的幽藍。
伊凡聽不見狐妖的叫聲,世間的一切都在風暴中消逝,唯余耳邊轟鳴的風聲?!芭丁彼滩蛔∩胍?,這是他第一次在實戰(zhàn)中使用不以冰或火為主元素的魔法,從魔網(wǎng)而來的反噬使他感到身體被穿透般的疼痛。
賽特之眼,強大的古埃及風元素魔法。它曾一度失傳,直到伊凡·卡列金前段時間在埃赫塔頓地下城中找到了記載著它的《翠玉錄》。經(jīng)過了兩個月的解讀和練習,他仍沒有把握嘗試施法,可現(xiàn)在的局面已經(jīng)容不得他膽怯。
伊凡快要支撐不住了,風暴已經(jīng)到了臨界點,隨時都有爆發(fā)的可能。他手中放出熊熊黑焰,任由風暴卷集其中,無盡的魔力和熱量隨著他手中的戰(zhàn)神之眼一同凝聚,在一瞬間以最耀眼和洶涌的方式怒放!
那是古埃及神祇所向披靡的鋒刃,也是君王孤注一擲的怒焰。風暴中蘊含著無堅不摧的偉力,一路上被卷集進來的所有東西,哪怕是石頭也瞬間在卷集烈火的風暴撕扯下化為齏粉。
“呃……”狐妖被狠狠地拍在冰障上。那風暴的速度極快,范圍又大的像一堵移動的墻,想躲避根本不可能。她嘴里涌出一口鮮血,身后的冰障也碎了一地——沒有東西能抗住這一擊,一切擋在面前的敵人都只有被風暴撕碎的命運。
伊凡步若閑庭,但他的后背也在止不住地顫抖。賽特之眼的消耗雖然遠不及他曾在埃塞俄比亞釋放的神憤厲火,但同樣足夠讓他喝上一壺。此刻他也已經(jīng)筋疲力竭,
中島松了口氣,袚除儀式馬上就要完成——神崎小姐做到了。此時他的體力也已經(jīng)接近告罄,如果后續(xù)還有戰(zhàn)斗,恐怕連他的生命安全都有危險。
“勝負已分?!币练怖淅涞卣f,他踩過被風暴摧毀的殘磚敗瓦,即使身上的精致和服被撕扯成了破碎的布條,也絲毫無損他君王般的威儀——這是屬于強者的從容,一個人類,用語言,撕裂了風暴和大地。
“我給過你無數(shù)次機會離開了,對嗎,親愛的?!彼p輕捧起狐妖那張漂亮的臉,后者此時連最輕微的反抗都做不到。
狐妖面無血色,滿是傷痕的身體不停顫抖,大滴大滴的眼淚從她的眼邊掉出來。黑焰再次在出現(xiàn)在伊凡·卡列金舉起的左手中,在狐妖顫抖的瞳孔中一點點靠近。那不是火,那是烈火般的死亡。
“何其低賤,何其脆弱?!币练病た薪饑@息似的說道,“到最后你什么也做不成,你只是助長惡意,延續(xù)災(zāi)厄,到了最后輕輕死在這里。”
“告訴我,你的生命有什么意義?”他輕聲詢問,溫柔的像是對情人的耳語,“讓我來幫你體面地結(jié)束吧?!?p> 他落下了手,黑焰本該落在狐妖的臉上,把她連皮帶骨熔成一陣嗆眼的炭灰。但那只燃燒的手卻被一根金色的尾巴抽開,黑焰隨之消逝,本該被遮住的臉龐帶著不屈的神情,那雙杏仁一樣的眼睛狠狠地盯住他,眼神中帶了最后的決意。
“就算是死……我也不會讓你——”狐妖尖嘯起來,前所未有明亮的幽藍火焰在她身體的每一處燃燒起來。
伊凡一愣,一面冰盾頓時阻擋在他面前,但狐火的目標卻根本不是他——在他錯判的這短暫時間,第一團狐火擊碎了中島脆弱的障壁;第二團狐火將中島本人擊倒;而最大最明亮的那團火焰,直直地沖向馬上就能被袚除成功的殺生石。
夏洛蒂喘著粗氣,這是她第三次更換武器了,她把已經(jīng)卷刃的兩把打刀扔在一旁,從水缸中撈出兩把新的握在手里。
這般若鬼的生命力屬實頑強,他們已經(jīng)打了個快一個小時,即使它已經(jīng)傷痕累累,但力氣卻一點都不見減小。若非馬拉松披風的力量,她早已累得連刀都揮不動了。
但渡邊沒有。
他身上沒有強化體能的魂器;他用的刀只不過是人類打造的上品;他控制的只是人類的身體……但他卻一直那么云淡風輕,除了武器崩壞的瞬間,他甚至……毫無破綻。
夏洛蒂打了個寒戰(zhàn),這個人真的太可怕了,他簡直就是一臺不折不扣的戰(zhàn)斗機器。從這一晚就能隱隱窺見他從尸山血海中殺出的身影,這就是傳說級的妖怪獵人,刀刃之下有的只是對手的落敗。
渡邊突然停下了出招,他往后退了幾步,站到夏洛蒂身旁。
“怎么了?”夏洛蒂問,“你終于打累了嗎?”
“不……”他的回答使夏洛蒂失望,“是般若……它的狀態(tài)……不對勁。”
他的臉上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緊張,在他身前,般若正趴伏在地上,它的每塊骨頭都劇烈地顫抖著,像是在遭受巨大的痛苦,震天動地的鬼哭讓夏洛蒂直感覺耳朵被叫得生疼。
“它這是怎么了,你捅到它麻筋了?”夏洛蒂不明就里。
“……殺生石?!倍蛇吤嫔玷F,“可能是殺生石出問題了。”
“不應(yīng)該啊……那邊不是有伊凡……”夏洛蒂驚呼出聲,“莫非他和中島出了什么事?”
“……我們顧不上了。”渡邊說,“一旦殺生石真的被破壞,所有能量都將灌進般若體內(nèi),這段時間般若會難以想象的強大!”
“莫里亞蒂君?!彼f,“保命為重。”然后就飛身向前,大太刀被刺刺拉拉地拖在地上,帶出一道劃破黑夜的火星。刀刃隨著渡邊鐘擺般甩動的手上撈,而后又如彗星隕落般下落。渡邊完全是沖著砍斷般若的小腿去的,那由慣性甩動的鋒芒足以斬斷生鐵。
中世一刀流·逐星,作為古典一刀流的正統(tǒng)繼承者,其攻擊的要點在于所謂的“切落”,也是瞬間而精準的爆發(fā)力。渡邊的刀刃深入骨縫,但他竟再拔不出自己的武器——般若的傷口正飛速地愈合,新生的血肉在它身上發(fā)瘋般的滋長,像是長久旱季后舊逢暴雨的荒原。
“……此世,如行在地獄之上?!倍蛇吀袊@道,不到半分鐘的功夫,先前所鏖戰(zhàn)的一切成果蕩然無存。
在夏洛蒂驚懼的目光中,般若再次站起身來。它全身完好如初,似乎那些傷口從沒存在過。伴著令人肝膽俱裂的震天怒吼,第二回合宣告開始了。
連渡邊也不敢再有保留,現(xiàn)在的問題再也不是般若會不會死,而是夏洛蒂會不會死。他手持一把普通長度的太刀,背上還背著兩把備用,搶先擋在般若身前。在夏洛蒂眨眼的瞬間,重生的骨爪與泣水的鋼刃數(shù)次碰撞,擦出一蓬又一蓬的火花,像是夏日祭時浴衣女孩手中的仙女棒煙火。
“繃”的一聲不和諧音終結(jié)了打擊樂般的碰撞聲,渡邊手中的刀應(yīng)聲而斷。
剛才,他所使用的是刀法是天然理心流的“浮鳥極意”,是不折不扣的殺人之劍,屬于新撰組的傳奇武士土方歲三正是本流的門生。天然理心流的奧義在于隨機應(yīng)變,但又有能適用于各種情況的靈活技巧。渡邊對刀法的運用堪稱天衣無縫,但般若的骨爪在硬度上更勝一籌。他扭身換刀再次投入戰(zhàn)斗,不知道這次又能支撐多長時間。
“燕返——”渡邊再次挺身直刺,當當當三聲,能斬落飛燕的刀刃盡數(shù)被般若的巨爪擋下。一根猙獰的手指落到地上,扯出一段粘稠的黑血——這是原本能取它性命的刀法最后能做的事。
渡邊再次扔下手中的刀,它已經(jīng)沒法作為武器了。他帶來的刀都是萬里挑一的名刀,每把都能被收藏家供在刀夾和保險柜里,但今晚他自己都不知道已經(jīng)扔下了多少。滿地都是碎鋼,像是海邊的珍珠貝殼,在月光下映著隱隱的寒光。
從剛般若被斬落的傷口處轉(zhuǎn)瞬就長出一根新的手指。夏洛蒂看著它昏黃而驚悚的眼睛,在心中投下又一次哀嘆。她始終無法下決心對般若使用殺招,就在剛才再次使用曬日斬的那一刻,今川拘謹而羞澀的笑臉在她面前揮之不去。
是的,她或許殺過人,在戰(zhàn)火紛飛的埃塞俄比亞。但那天她也只不過是端著槍胡亂掃上一梭子,更何況對方是曾真攆著她打的陌生大兵。但今川不同,短短幾天的時間她們已經(jīng)算認識,如果是昨天蒙在鼓里時還好,現(xiàn)在她絕對狠不下心終結(jié)今川無辜的生命——她什么也沒做錯,除了活著。
更何況,她也不敢貿(mào)然加入戰(zhàn)局,剛才的對抗不過發(fā)生在幾十秒內(nèi),激烈程度就已經(jīng)遠超先前發(fā)生的一切,她怕自己的三腳貓功夫反而會拖累渡邊。
伊凡打游戲的時候總說,如果幫不上忙,別拖后腿也是好的。人家美國隊長和鋼鐵俠打起來了你一章節(jié)小怪強度的貨上去摻和什么?別到時候他倆沒分出來勝負先把你的小命結(jié)果了可就太幽默了。
夏洛蒂本來是這么說服自己的,直到刀刃再一次碎裂。她看到渡邊對她伸手,般若的半個身子像蓋頂?shù)臑踉埔粯訅合蛩伙@得如此瘦小的人類身體。渡邊的眼中毫無恐懼,哪怕他要面對的是能擊碎鋼鐵的巨爪。
渡邊輕輕閉上眼睛,他聽著般若劃破空氣的風聲,和少女撕心裂肺的怒吼。
他猛然睜開眼睛。
夏洛蒂從未跑得這么快過,她感覺自己的身體隨時可能失去平衡摔個狗啃泥,但她沒有片刻的減速。一把打刀被她擲出,力道大到陷進般若的后背里。
般若毫無反應(yīng),似乎是長久的戰(zhàn)斗使它麻痹。夏洛蒂又一次騰空而起,月光映著她的身影。在馬拉松披風的加成下,她的力氣比渡邊還要略強一分,雙刀毫無保留地揮向般若的脖頸,威力無窮的曬日斬足以將它的頭顱斬下。
但般若轉(zhuǎn)過身來,動作難以想象的敏捷。它獰笑著,在夏洛蒂的滯空時間里,那一瞬間她無從躲避。般若揮臂打在夏洛蒂脆弱的軀干上,直擊靈魂的沖擊像是在路上被一輛時速一百三十公里的SUV撞飛。
夏洛蒂以拋物線撞到一盞石燈上,以匪夷所思的姿勢接力再次起跳,直直迎向朝她襲來的般若。
一陣呼吸般的疼痛在她的胸口蔓延,這下肯定是骨折了,但她甚至顧不上擦一把口頭的鮮血。熱血憤怒和求生意志混合在一起,就像是被扔進汽油桶的火星,把她血管里的斗志點燃了?,F(xiàn)在她所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戰(zhàn)勝對手。
佛教傳說中,好斗的鬼神阿修羅常與帝釋天爭斗不休,雙方的戰(zhàn)斗常攪得天翻地覆尸橫遍野,直到一方再也無力走出死斗坑中——這就是所謂的修羅場。
自從般若進入鳥居的那一刻起,它也就放棄了自己的退路;自打夏洛蒂跟著渡邊提刀來到神門前時,她也就有了決死的覺悟。眼下已經(jīng)烏煙瘴氣的漫長神道就是名副其實的修羅戰(zhàn)場,無論對錯無論善惡,或許一開始就只有一方能從這里走出去,再次在陽光下行走。
刀刃從夏洛蒂手中脫手,現(xiàn)在她甚至扛不住碰撞般若骨爪的沖擊。她狼狽地打了幾個滾摔到地上,再抬頭已經(jīng)能數(shù)清般若的嘴里的獠牙。
她閉上眼睛。
想象中利齒噬骨的痛苦并沒發(fā)生在她身上,伴著一聲悶哼,她難以置信地睜開眼睛。渡邊擋在她的身前,用一根手臂填住了般若的巨口,汩汩鮮血從它的牙縫中涌出。
“快走?!倍蛇呡p聲說。
他一掌把夏洛蒂推了出去,在淚水和恍惚的余光中,夏洛蒂看到他的頭被般若輕而易舉擰了下來,鮮血染紅了他剩下的身體。
一切似乎都破滅了——今川似乎已經(jīng)無可拯救,伊凡生死未知,渡邊……她挨到手水舍旁邊,鳥居近在咫尺。只要逃出神社,她就能脫離險境,逃離這修羅戰(zhàn)場的夢魘——
以懦夫和幸存者的身份。
是啊,不然為什么真有危險的時候,伊凡總會給她身邊安排人幫忙,要么是他自己,要么是渡邊、哈托爾這樣的人。似乎自始至終,她的作用就是出現(xiàn)在任務(wù)中,然后活著回來,拿著一百萬盧布拍拍屁股走人。
她突然感覺心臟被什么東西握了一下,一股難以言說的滋味爬上她的心頭。有什么東西正在滋長,那是名為不甘的情緒,在她傷痕累累的身體中不停激蕩。
她從水缸里再次撈出幾把刀來,手臂上沾染的鬼血發(fā)出呲呲的響聲,就像是熱鍋里遇水的滾油。
為了保護普通人也好,為了讓自己安心也罷,夏洛蒂·莫里亞蒂再一次沖鋒,親手拋下了自己的逃生機會。這修羅戰(zhàn)場中,只有勝利或失敗,絕無茍且偷生的可能。
刀刃亂舞,綻放火樹銀花。般若能感覺到,自己的對手已經(jīng)接近油盡燈枯,但她的斗志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昂揚。她的每一刀都越來越無力,但卻沒有半點退卻。
“呃!”刀刃相格,擎住骨爪的重壓。夏洛蒂露出不甘的眼神,她敗局已定,且不說般若此刻能輕而易舉地抓住她的刀刃,就算是蠻力的較量她也絕無獲勝可能。現(xiàn)在剩下的只不過是垃圾時間,但她仍屹立不倒。就算是死,也要戰(zhàn)至終章。
般若突然抖了一下,壓在夏洛蒂身上的重壓一瞬土崩瓦解。惡鬼的半個身子突然傾斜了下去,然后轟然倒在地上——它的一邊小腿被人斬斷了。這一刀精準而兇殘,沒有打底幾十年的功夫是做不到這樣的。
夏洛蒂驚訝地看向般若身后時,他正把手中的刀扔下,與鬼骨硬碰硬的代價就是太刀立刻卷刃,幸好戰(zhàn)果配得上這個犧牲。
“我說過?!倍蛇呅α诵?,“我不會出事的?!痹鹿庹罩簧磉€沒干涸的血跡,顯得他就像是從地獄歸來的惡鬼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