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們簇擁著我不叫我從芙蓉坊的正門走,讓我從偏門出來。
只要能出來從哪里都無所謂。
我在建陽城瞎轉(zhuǎn)悠,路過城東集市,走在人來人往的街上,走到哪里都會受著人們投來的異樣眼光。
我在一個簪子攤兒上停留,想看看新近流行的花樣,一些流言如風一般灌了滿耳。
我回頭看百姓們正對我指手畫腳地說著,不知何時已將我圍了個圈圈,議論的內(nèi)容有關(guān)于我的這身奇怪的裝扮。
“瞧這個大姐,天都這么暖了,怎么她還穿的這么厚?”
“哎,大概和宮里那位一樣怕見風,你仔細看她不光戴著厚紗斗笠,還蒙著面呢。”
“不一定是風病,也許她毀容了,遮丑呢。”
“那就類似玉芙蓉,不知因為什么遭人暗算,嘖嘖,絕代的風華就那么糟踐了,可惜嘍?!?p> “你說宮里那位和她,他倆誰更難過,誰更可憐。”
“玉芙蓉吧,宮里的是先天的,生下來就那樣,應(yīng)該習慣了,玉芙蓉就不一樣,曾經(jīng)那么高傲,一下子墜入地獄,那滋味你想想。”
“對對,玉芙蓉更慘點兒。”
大致都是這種內(nèi)容,這個世道大家都喜歡捕風捉影評頭論足的嗎?居然把我跟皇帝的三皇子壽康王比起來。
說就說吧,我可堵不上悠悠眾口。
不過提起這壽康王,倒是有點悲憫神秘色彩,他自打出生就身子虛弱,見不得外界的風,皇帝沒少給他找名醫(yī)醫(yī)治,本以為成年之后會好轉(zhuǎn),沒想到更重了,已達到不能出屋的地步。
壽康壽康皇帝早在他幾歲的時候就賜給了他這個封號,自然是希望他福壽安康。
但是他雖有富饒的封地,卻因出不了自幼時長到大的房間去不了,不得不久居皇宮。
壽康王長年累月生活在屋里,所以除了皇帝和宮里貼身伺候他的宮女外,沒人知道他長什么樣兒,到現(xiàn)在雖然已過了而立之年卻仍沒成親,皇帝倒給他指過幾次婚,但都被他推拒了,說是成婚不能有結(jié)果,平白耽誤人家姑娘一輩子青春是罪過。
壽康王果然心善,但是心善的人為什么非得了這樣的怪病了呢?
我常常能聽到有人議論他,大家都對這個皇子同情憐憫的緊,說這輩子算是完了,身在皇家卻無福消受,吃的喝的都是藥,還整天泡在藥湯子里,保不齊哪天就會一命嗚呼。
如果果真如此的話,可夠受罪的,還不如嗚呼了好受呢。
百姓們正在圍著我同情我,我卻暗暗同情起了壽康王,我現(xiàn)在可能比他還不如意,怎么就嘆起他來了。
我要離開這個流言窩子,到耳根子清凈的地方去。
我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擠出來,迎面就碰見了袁墨。
“什么事?慢慢說?!蔽乙娝麣獯跤?,明白是跑的累的應(yīng)該有事兒找我。
袁墨緊喘兩口臉通紅地趴在我耳邊說,“門主,門主等你呢?!?p> 哼,我正有一肚子的火氣沒處撒,他如今找上門來正好。
我懷揣著一腔熱焰氣勢洶洶地回到我的房間。
見著門主正悠閑地踱步,劈頭蓋臉來了句,“你這個無……門主找屬下何事啊?”
我倒想罵他幾句無賴呢,但當他回眸我對上他深邃的眼睛時,我胸中的悶氣不知怎的像老鼠見了貓一般,全憋了沒了。
我就對他發(fā)不起火來,跟他吵幾句的本事都沒有。
“多日不見你還好嗎?”門主輕問。
是好還是不好呢?我被他這么個問話的方式搞糊涂了,一時間不知怎么回答。
我正猶豫的功夫兒,門主走過來給我摘了斗笠和面紗,怔怔地看了一會兒我的臉道,“以后都得這么著畫,令你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真是委屈你了?!?p> 我猛地一抬頭,正對上他近在咫尺的雙眼,那其中分明有亮晶晶的東西在顫抖。
門主怎么了,是強忍著淚水不叫流出來?是為我嗎?
我心狠狠一抽,似有千萬條繩索在拉扯,“門主,我,我……”我說不出來地感動,激動。
“我知道你很委屈,想哭就哭出來吧。”門主張開一只手,把我的頭輕輕帶入他的肩窩。
我肆意吞吐著他身上好聞的氣息,淚水不可遏制地流了下來。
我的半張臉緊貼著他的半個肩膀,我能感受出來他很瘦,以至于隔著重重衣衫還有點硌得慌。
七年了,我頭次估摸出他大概的體形,高且瘦。
他下救我的頭兩年身高猛長,由和我差不多高長到了現(xiàn)在的高挑。我猜測他和我年歲相當。
我很想摸摸他的腰,是偏粗的還是偏細的,但我沒有勇氣伸出手來環(huán)他,我沒資格擁有他更多。
我偎了他好久,待淚痕干透我遠離了他的身子。
門主伸手攏了攏我臉側(cè)的碎發(fā)說,“明日一大早壽康王要派人來接你入宮見他,到時你就可以明白?!?p> 門主又像風一樣從窗戶走了,我傻愣愣地站了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他最后說的話。
壽康王見我干什么,我又可以明白什么?
我懊惱自己剛才的行為,太逾矩了,他只是一個小小體恤下屬的舉動,我怎么能那樣賴著他不離。
可別讓門主察覺我對他的不同,我祈禱。
我梳理了一番門主對我說的話中之意,是告訴我以后都要喬裝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我記住了鏡中有點慘不忍睹的臉,尤其將偽傷疤的位置和傾斜角度記了個深刻,不見人的時候要揭掉,總粘著容易痛癢不舒服。
依著門主的吩咐,我明日得早起,今天就得早睡,我雖還有半日時光可以消磨,但一想到街頭巷尾的流言就作罷了。
我卸了毀容妝,將臉清洗干凈,頓覺清爽無比。
“袁墨?!蔽冶硨Υ昂暗溃业脝枂査嬉妷劭低鯐r需要做什么準備。
我聽見開窗及腳步落地聲,就知道他已進了來,但沒像往常一樣跟我打招呼問我有何吩咐。
我有點疑惑回頭看,卻看見袁墨滿臉通紅,視線從什么地方轉(zhuǎn)了一下,轉(zhuǎn)到我的臉上。
怪了,我又回過頭看銅鏡,不成想恰好對上鏡中他的眼睛。
呦,這小子這樣專注我干什么,難不成看上我了?
我震驚之余又覺好笑,自嘲:袁墨還是沒長開的小孩子,我都多大了?比他要大上五歲多,怎么可能?!真真想多了。
袁墨在情竇初開的年紀就整日整日跟著我,能看到的只有我,偶爾心猿意馬太平常了。
女為悅己者容,我竟一不小心成為了一個少年郎的欣賞對象,我有點兒小小竊笑。
這種事就得裝糊涂,戳破了容易損傷脆弱的心靈,可不要因為我讓他對未來會遇到的真情惶惶不安。
真是罪過啊罪過。
“咳咳。”我干咳了兩聲,還沒把袁墨從未知的幻想里拉出來,于是挑了個厚點的面紗將臉孔遮了。
“嗯,袁墨,我明日進宮面見壽康王需要拿什么,以什么裝扮去呢?”我提高嗓音問。
“哦。屬下,屬下方才正在想怎么跟您說,對不起走,走神了?!?p> 什么樣的男子我沒見過,什么樣的神情是胡扯欲蓋彌彰,我門兒清,就是他現(xiàn)在這樣,瞳仁不敢直視對話的人,手指還不自主地抓著什么,腳也是不好安放的樣子。
太明顯了。
“噗嗤?!蔽疑钣X好笑沒控制住。
“您,您笑什么,剛才出門遇見開心的事了嗎?”袁墨被的笑搞得手腳沒地方放,原地打晃直撓頭。
待我笑夠了,為了圓我的笑,我胡亂地把以前在民間聽到的一則笑話說給他聽,免了就此引發(fā)的尷尬。
我因為有心事,所以昨夜沒有睡深,當我洗漱完畢裝扮完成的時候外頭的天還黑著,又等了許久都沒見有人上來催我下樓。
“袁墨還是袁修?什么時辰了?”我忍不住問。
“寅時末?!?p> 又是袁墨,最近好像我一有事都是袁墨在應(yīng),我不禁想起昨天晌午他的表現(xiàn),我應(yīng)該疏遠點讓他轉(zhuǎn)移注意淡忘一些雜念才好。
“袁修呢?這兩天怎么沒見著他?我記得昨天白天,前天夜里都是你在當值,這期間你不會一直沒合眼吧?”我問。
“合了合了,我倆現(xiàn)在不是一日一倒,而是半日一倒,上午是他,下午是我,前半夜是他,后半夜是我。”
“哦。”不是他故意的就好了,我最討厭麻煩,重要的事兒還記不過來,類似這樣的細枝末節(jié)才懶得計較,只要有合理的安置我也不管做什么變化,誰還沒點兒私事。
說話兒功夫,幾個腳步聲傳來,片刻有人隔門說,“坊主,宮里的馬車來了。”
我戴好輕紗斗笠,命丫頭們抬著我常彈的落霞琴,跟在她們后頭坐到了馬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