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璧被眼前這一幕嚇了一跳,便顯得有些怔怔的,半晌才回過神來,道:“你受了傷?”
裴忱苦笑道:“不然的話也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
霄璧先是四下里張望了一下,似乎生怕什么人來了看見裴忱正在此地,總歸顯得有些心虛。然而裴忱看見她這幅模樣反倒放心了下來,知道無論如何她是不會嚷嚷出去了,不管是因為什么緣故。
她按了按眼角,道:“師父倒是不會來我這里,只是你究竟如何受的傷,我卻不能不問。”
這倒也是人之常情,霄璧畢竟是個女子,裴忱與她見了不過幾面,她是沒道理答應(yīng)裴忱留在這里的。其實裴忱自己心下也有數(shù),他來這里固然是要一個凌率的意想不到,但其實這也不是他唯一的出路。
他只是想來這里看一看,看一看霄璧會如何應(yīng)對。
這其實對霄璧不大公平。明珠淚的魂魄從囚魂陣中逸出之后來到霄璧身上,礙著天道規(guī)則忘卻一切之后分明就是一個全新的人,雖說是被凌率一徑拉進了一個奪位的旋渦之中,但其實總比過去在洛塵寰手中做一顆棋子要好得多。
裴忱此刻出現(xiàn)在她身邊,未必就沒有要把她拉回曾經(jīng)那樣的生活之中的意思,他自己也有些害怕自己如此的想法,只是總做不到離得更遠一些。
他明白得太遲了,至于明白過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便只好看著自己這么一路狂奔下去,甚至要把霄璧也一并拉上。
只是值得慶幸的是,現(xiàn)下看來這并不是他的一廂情愿——雖然他們兩個如今不過見了一兩面,霄璧現(xiàn)下連他究竟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我被仇家暗算了一回,就是先前天魔宮那些人來叫陣的時候?!迸岢腊胝姘爰俚卮鸬馈?p> 霄璧一聽果然便信了大半,天魔宮聲名鵲起也不過是這幾日的工夫,裴忱卻能一口便叫出天魔宮的名字來,想來定與之有些瓜葛。況且在她眼里裴忱是個相當(dāng)強勢的人,能與霄浮師兄那樣的人物相知相交,又能輕而易舉地指點她的錯處,什么樣的人能傷他到這個地步?想來也只有天魔宮的那些人。
她頗為緊張地問道:“你同天魔宮有仇?若是如此的話,便盡管在此地休養(yǎng),便是天魔宮那樣的存在也不敢闖入昆侖來的,你且放心就是了?!?p> 裴忱低笑了一聲,道:“是,我是與天魔宮的人有仇?!?p> 這卻是十分純粹的實話了。
他和天魔宮之間,當(dāng)然是不共戴天的仇恨,他是付長安在這天底下最怕的一個人,反過來付長安也最忌憚他。
霄璧點了點頭,只是看上去還有些怔怔的,比不得平時靈動。她先是在那里默然出神一瞬,才意識到眼下并不是出神的時候,房中尚還有他人。
便不由得紅了臉,低低道:“地上冷,你重傷在身,還是在榻上歇一歇吧。”
她指的是窗下的那一張短榻,素日只在上面打坐冥想用的,饒是如此面色也是一徑窘得發(fā)紅,裴忱見了便忍不住想笑,但知道姑娘家面皮薄,到底還是忍住了,他可不想被霄璧惱羞成怒地打?qū)⒊鋈ァ?p> 他憋笑憋到一半又變?yōu)榱艘宦晣@息。
其實裴忱看著霄璧的模樣心中便有幾分了悟,知道她是在為凌云的死而傷心,然而卻是要明知故問起來。他把自己挪在榻上,道謝之后狀似無意地問道:
“你看起來不大好,是遇上了什么事?”
霄璧聞言眼眶更紅了些,只是眼淚到底不曾掉下來。
“天魔宮的人來犯,折了我一位師叔?!?p> 裴忱當(dāng)然知道她說的是凌云,只是霄璧不知道眼前人對凌云的了解更甚于她,故而裴忱什么都不能說,只好陪著沉默下去,表現(xiàn)出一點哀思。等察覺到霄璧的眼淚幾乎忍不住了,他便狀似支撐不住一般沉沉合上眼睛。
果然聽到一點低微的抽泣,裴忱只當(dāng)是不知,等估量著霄璧已經(jīng)將自己的眼淚擦盡了,才睜開眼道:“逝者已矣......方才我竟支持不住了,實在唐突?!?p> 霄璧驚覺自己是拉著一個重傷號在說這些閑話,當(dāng)下臉色便有些紅,道:“是我的錯,不該拉著你說這許多話,你在此地盡管呆著,既然是浮師兄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p> 她覺得自己說的話不妥,一時間又找不到什么來找補,不由得幾分窘迫,裴忱卻像是沒察覺到那不妥一樣,只說了一聲多謝。
不過他這廂在昆侖上是任誰也不知道,江南岸回去之后發(fā)覺裴忱并沒跟上來很是懊惱了一番便是后話了,幽冥之中很是雞飛狗跳了一陣子,但是過了不久,少司命忽然從藏書樓中出來說魔君安然無恙,只是半路有些事情要辦。
幽冥眾人早就習(xí)慣了裴忱來無影去無蹤,一時間紛紛放心下來,只有棄天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跟在少司命后面又進了藏書樓。藏書樓前幾層本就是誰都能進來的地方,少司命也沒有攔他,只是一直往上走時才發(fā)覺棄天乃是跟在她的身后。
她一回頭,淡淡問道:“你怎么跟上來了?你師父沒有把你再交給我?!?p> 棄天素知少司命的脾性,知道她這并不是有意要給自己難堪,當(dāng)下老老實實地答道:“是,師父沒吩咐我什么,我只是有些擔(dān)心?!?p> 少司命一怔,道:“你擔(dān)心他?”
言下之意倒是很明顯,就是裴忱乃是當(dāng)世數(shù)一數(shù)二的強者,棄天雖說現(xiàn)在也算是能獨擋一面,反過來去擔(dān)心裴忱卻沒什么必要了。
棄天點頭,皺眉道:“我知道您是從什么地方得的消息,藏書樓里沒人進去,若是兩位鳳姑娘的話,倒是沒必要掩藏自己的身形,是師父從不離身的那個劍靈,不是么?”
幽冥眾人都以為征天是劍靈,偶爾見到也并不大驚小怪,征天也不去糾正,反正裴忱帶著一把魔劍的事情是人盡皆知,魔君與魔劍,聽起來倒是相得益彰。
少司命深深地看了棄天一眼,道:“你倒是心思很通透。”
這便是默認了。
棄天并沒因為少司命的夸獎而感到欣喜,反而愈發(fā)顯得憂心忡忡。
他低聲道:“我覺得此事有些不對,師父的劍靈從來都跟在他身旁,究竟出了什么事叫他非得把劍靈派回來?昆侖周遭并非沒有我們的暗探,師父若是想要像往常那樣獨自出去辦事的話,盡管派一個暗探就是了,除非是——”
棄天抬眼看著少司命,眼底有些驚懼的光芒。
少司命也若有所感,只是她一貫沒什么表情,不過眸光略略深了一分。
“是,他不想讓人看見他現(xiàn)在是個什么模樣?!鄙偎久p聲把棄天的話接了下去。她魂魄齊全之后,雖然時常還是個小孩子的脾性,心里卻是什么都明白的,只是不愿意說出來罷了,反正裴忱只要她來找一個人,她如今找到了,便在藏書樓中閑來打發(fā)時日罷了。
“師父的情況恐怕不大好。”棄天跟在裴忱的身邊,對他的脾性也算了解。當(dāng)下便想到最壞的一種可能,裴忱或是不愿意叫人發(fā)現(xiàn)他受了傷,才寧肯把身邊最后一道防線撤離,也不叫暗探來,因為暗探面前他若是流露出什么衰頹氣息來,那消息是一定會傳回幽冥的。
棄天霍然站起身來,道:“我要去找?guī)煾?!?p> 少司命阻攔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聽見耳畔一聲嗤笑道:“你要去找?去昆侖找,讓昆侖把你扣下來當(dāng)做人質(zhì)來要挾你師父么?”
棄天霍然回首,帶著一點慍怒的意味。
“誰!”
卻在看見那一角紅衣的時候微微有些泄氣。
他是在裴忱身邊看過這一身紅衣的,起初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人,而且那人總是時在時不在的。他本以為那是和鳳棲梧姐妹一般的暗中部署,后來才漸漸明悟過來,那是裴忱的劍靈。
劍靈,聽上去是工具,棄天卻知道裴忱看重這劍靈,劍靈甚至也有些不服管束的意思,兩人之間總有些爭吵諧謔,這就說明在裴忱心目中他們兩個的地位是相等的,征天的地位在幽冥之中比任何人都要高些。
他當(dāng)然不敢和征天嗆聲,況且征天的話雖然不夠中聽,那也是實話。
以他的本事去了昆侖,大概真是忙著去送死。
可一想到裴忱可能深陷危險之中,他便覺得躁郁不安。
那是他的師父,把他從泥潭里拉了出來,若是沒了師父,他又當(dāng)如何?
他不得不承認,剛才站起身的那一刻,他是有些旁的想法的。譬如看上去和師父關(guān)系匪淺的少司命會不會去,又譬如會不會還有什么暗中的力量能助他一臂之力。
少司命對著征天皺起眉頭來,道:“我也會去?!?p> “你去可以,這小子便別去添亂了?!闭魈鞈醒笱蟮?,看著棄天的臉色,忽而又一笑,竟是難得安慰了旁人一句。
“放心吧,你師父是不會死的......我還等著看他把天掀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