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模樣的宦官就這么在眾人的視線里步步遠去,直到他的背影徹底不見,
那些老太監(jiān)才敢大口喘氣,整個人都像從水里撈出來一樣,全身濕透。
“他變得更加恐怖了。”
“他畢竟融合了深淵奇物,雖然保持這副青春面貌,又有幾年好活?”
有人譏笑,卻又迅速被人打斷。
“噓,你不要命了,要是被他聽見,我們全都別想好過。”
所有人的聲音都準確傳入他的耳朵,這位鎮(zhèn)守了皇宮五十年的宦官,面上不悲不喜,就這么慢慢走著。
走過殿宇樓閣,走過花園小榭。
走的很輕很慢,似乎怕驚擾著什么。
良久,他停下身子,恭敬的彎下腰。
“陛下,天師府的人走了?!?p> 頭戴冕旒,身穿黑色袞龍袍男人‘嗯’了一聲,長嘆口氣。
“趙德,這些年苦了你了?!?p> “這是奴婢應該做的?!?p> 趙德依舊彎著腰,寬大的袖袍遮住面容,讓人看不真切。
“那件事查的怎么樣了?”
永泰帝神色鄭重,眼底里更是有著多年不曾有的迫切感。
他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揮斥方遒,心中火光熊熊,只待乘風化龍,便能實現(xiàn)自己的滿腔豪情。
只可惜,后來遇到了天師府,這才發(fā)現(xiàn),天下還未曾任他拿捏。
這次是個機會,一次徹底成為人間至尊的機會。
“陛下,目前,還沒有什么收獲,已確定存活的只有周城,長樂郡主兩人?!?p> “所有曾經見過血月當空現(xiàn)象的,全部遭受深淵感染,記憶受到擾亂,很難提取?!?p> “倒也不是沒有供奉想過強行提取,極少有成功的,僥幸成功的那幾個,精神也全被腐蝕,成了沒有感情的怪物。”
趙德艱難的咽了口唾沫,“因此廠衛(wèi)著實無從下手,但是周百戶那邊,奴婢還是做了些安排的?!?p> “若是真和平西侯有關,想必很快就能出結果。”
永泰帝極目遠眺,舉起手掌,五指張開,掌心向天,像要把天都握入掌中。
只要掌握了免疫深淵感染的辦法,天師府又算什么。
這九州四海,終究是朕的天下,沒有人能騎在朕的頭上。
“要快。”
……
清場工作還是遇到了阻礙。
這是最后一家不肯撤走的。
周城看著跪倒在地,痛哭流涕的中年男人,不知所措。
衣服已經不知多久沒洗了,散發(fā)著難聞的餿臭味,汗?jié)n都已經結成塊狀,走在路上,狗都嫌。
只有一雙小手不管不顧,緊緊抓著男人的衣角。
那是一個同樣蓬頭垢面的女娃子,珍珠般的大眼睛眨呀眨的,怯生生的偷瞄周城。
“大人,小人不能走啊,小人全家指望著這邊的房子活下來了。”
中年男人還在哀嚎,他伸出手,想要抱住周城的大腿,可猶猶豫豫,又把手縮了回去。
手臟,他怕弄臟幾位差爺?shù)囊路?,惹他們不高興。
“為什么不肯去呢?”
周城蹲在地上,用盡可能柔和的語氣問道。
“小人沒錢?!蹦腥藝肃榈?。
“只是到那邊躲一遭,怎么會要你的錢?”
周城大為疑惑,自己明明已經詳細說明過只是暫時轉移,并沒有提及任何有關錢的東西。
男人不說話,淚水一個勁的流,止也止不住。
“爸爸,不要哭了,小丫不會離開爸爸的,爸爸乖,爸爸乖。”
“小丫才不要跟那幫壞蛋走。”
女娃兒奶聲奶氣的安慰著父親,滿是傷口的小手不斷拭去男人眼角的淚。
很懂事,懂事的讓人心疼。
錢,離開?
周城心里靈光一閃,隱隱抓住了事情的關鍵。
他想起了曾經轟動京城的大案,也是從那件事情開始,曾經在京城里三足鼎立的一方,千年世家,徹底消失在政治舞臺。
所有在大武朝堂上任職的官員,勛貴都一削再削,至今依舊未能恢復元氣。
那年。
戶部正三品的侍郎犯了滿門抄斬的大罪,飛魚衛(wèi)奉旨抄家,卻遭到了劇烈的抵抗,無數(shù)死士從他府邸里席卷而出,
個個實力驚人不說,且有幾個更是隱隱有著深淵氣息,讓飛魚衛(wèi)剛打個照面,就有四位百戶戰(zhàn)死。
最后幸好宮里的供奉及時趕到,終于在以數(shù)百人犧牲為代價,攻破了戶部侍郎的府邸,卻也跑了幾個死士。
經過飛魚衛(wèi)的徹查,所有矛頭都指向其身后的存在——千年世家中的崔家。
由于涉及到深淵入侵,天師府也被驚動。
趙老天師親自上門,左手托著滾滾天雷,右手拿著法劍飛仙,和藹的跟所有世家家主談了一談。
具體內容不得而知,只知道自此世家逐漸隱退,再難看到他們活躍的身影。
當然,后來這些有關深淵以及天師府的內容,周城都不得而知。
畢竟當初京城傳播開的內容,都經過了一定程度上的閹割。
但,世家大族四處收購孩子,培養(yǎng)死士,還是在京城里傳開。
據(jù)周城所知,這種現(xiàn)象完全沒有停止,有些勛貴或者官員家里,也用這種辦法培養(yǎng)忠仆。
有些人自愿,當然也有很多人被自愿。
只要數(shù)量不多,不觸及皇帝陛下的底線,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尤其是西郊,堪稱大武的法外之地,那就更沒有人管了。
就算偶爾有官吏良心未泯,特地查問此事,最終也不了了之。
屠龍的勇士終究變成了惡龍。
提到這事的時候,老爹還顯得憤憤不平,可惜人微言輕,改變不了什么。
“有人要買你女兒是嗎,而且根據(jù)他們以往的規(guī)矩,怕不是還要讓你們被自愿?”
周城冷笑,“比如限制你們的活動范圍,要是出了這個圈,就要收錢?”
“又比如占取附近的井水,收取水錢?”
中年男人沉默,沒有否認。
“大人,”男人苦笑兩聲,“您還是讓小人留在這里吧,您或許能庇護我們一時,可終究還是要走的。”
他們根本就不明白深淵感染的危害。
大武朝采取的是放任政策,既不主動宣傳,也不抑制異常存在。
問題是,除了修行者,見過異常的普通人基本都死了。
這和勛貴不一樣,勛貴對子孫采取的是刻意隱瞞,生怕他們少年熱血,突然腦子一熱,跑到深山修道去。
他們早就給子孫鋪好了路,只等著繼承家業(yè)就行了,沒必要爭強斗狠。
先不提修行所要遭受的痛苦,單就是那超高的死亡率,就讓他們心里直發(fā)慌。
對大家族來說,他們需要的是運籌帷幄的統(tǒng)帥,而不是英勇廝殺的將軍。
上位者只要端坐云端,俯瞰人間繁華就好啦,至于塵埃里的明槍暗箭,那是獨屬于泥腿子的生活。
萬一遇見怪異?弱小的多帶幾件法器就行了,強大的,強大的修行者碰見了都得死。
“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當真會放你一條生路?你要把自己一家的生死寄托在別人的善心上?”
周城逼視著中年人的眼睛,一字一頓,卻字字誅心。
“我聽說,貓抓到耗子不會立刻吃了,而是故意給條活路,直至玩弄致死?!?p> “他們要是沒有心情和你玩,選擇強搶,你能護的住你女兒?”
中年男子瞳孔皺縮,心中僥幸的幻想破滅后,是殘酷的現(xiàn)實。
他牙關緊要,用力在地上磕了個響頭。
“請公子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