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的流水發(fā)出聲響,陡峭的江岸高峻直聳;山巒很高,月亮顯得小了,水位降低,礁石露了出來。
蘇軾心中感慨!才相隔多少日子,上次游覽所見的江景山色再也認(rèn)不出來了!蘇軾撩起衣襟上岸,踏著險峻的山巖,撥開紛亂的野草;蹲在虎豹形狀的怪石上,又不時拉住形如虬龍的樹枝,攀上猛禽做窩的懸崖,下望水神馮夷的深宮。
兩位客人都跟不上蘇軾,蘇軾自己登臨到了極高處。
登臨遠(yuǎn)望,思緒紛飛,蘇軾大聲地長嘯,草木被震動,高山與他共鳴,深谷響起了回聲,大風(fēng)刮起,波浪洶涌。
突然間,蘇軾也覺得憂愁悲哀,進而感到恐懼而靜默屏息,覺得這里令人畏懼,不可久留。
蘇軾趕緊回到船上,把船劃到江心,任憑它漂流到哪里就在那里停泊。
快到半夜的時候,蘇軾望望四周,覺得冷清寂寞得很。此時,正好有一只鶴橫穿江面從東邊飛來。翅膀像車輪一樣大小,尾部的黑羽如同黑裙子,身上的白羽如同潔白的衣衫,它戛戛地拉長聲音叫著,擦過蘇軾他們的船向西飛去。
過了會兒,客人離開了,蘇軾也回家睡覺。
朦朧中,一位道士穿著羽毛編織成的衣裳,輕快地走來,走過臨皋亭的下面,向蘇軾拱手作揖說:“赤壁的游覽快樂嗎?”蘇軾忙問他的姓名,他低頭不回答。
“噢!哎呀!我知道你的底細(xì)了。昨天夜晚,邊飛邊叫著從我這里經(jīng)過的人,不是你嗎?”蘇軾恍然大悟道。
道士回頭笑了起來,蘇軾卻忽然驚醒了。蘇軾趕緊開門去看,卻再也看不到他了。原來,是個夢!
這一次游覽赤壁的經(jīng)歷,與前次大不相同,蘇軾有感而發(fā),又寫下了《后赤壁賦》。
《后赤壁賦》是《前赤壁賦》的續(xù)篇,也可以說是姐妹篇,珠聯(lián)璧合,渾然一體。前賦主要是談玄說理,后賦卻是以敘事寫景為主;前賦描寫的是初秋的江上夜景,后賦則主要寫江岸上的活動,時間也移至孟冬。
兩篇文章均以“賦”這種文體寫記游散文,一樣的赤壁景色,境界卻不相同,然而又都具詩情畫意。
前賦是“清風(fēng)徐來,水波不興”、“白露橫江,水光接天”,后賦則是“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不同季節(jié)的山水特征,在蘇軾筆下都得到了生動、逼真的反映,呈現(xiàn)出壯闊而自然的美。兩賦字字如畫,句句似詩,詩畫合一,情景交融,同工異曲,各有千秋。
《后赤壁賦》沿用了賦體主客問答、抑客伸主的傳統(tǒng)格局,抒發(fā)了自己的人生哲學(xué),同時也描寫了長江月夜的優(yōu)美景色。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p> 元豐五年(1082)十二月,蘇軾寓居定慧院,游玩鄂州后所作了這首《卜算子·黃州定慧院寓居作》,借月夜孤鴻這一形象托物寓懷,表達(dá)了詞人孤高自許、蔑視流俗的心境。全詞借物比興,寫景興懷,托物詠人,物我交融,含蘊深廣,風(fēng)格清奇,為詞中名篇。
公余時間,蘇軾便帶領(lǐng)家人開墾城東的一塊坡地,種田維持生計。“東坡居士”的別號便是他在這時起的。
蘇軾沒想到,在后世,“蘇東坡”的知名度遠(yuǎn)遠(yuǎn)蓋過了“蘇軾”。
元豐六年(1083年)九月二十七日,二十二歲的朝云為蘇軾生下一個兒子,蘇軾為他取名遁。
此時,蘇軾正遵父遺命為《易經(jīng)》作《傳》,“遁”取自《易經(jīng)》中的第三十七卦“遁”,是遠(yuǎn)離政治旋渦、消遁、歸隱的意思,這一卦的爻辭中說:“嘉遁,貞吉”,“好遁,君子吉”,可見這個名字,既寓有自己遠(yuǎn)遁世外之義,又包含著對兒子的諸多美好祝愿。
遁兒滿月之時,蘇東坡想起自己昔日名躁京華,而今卻“自漸不為人識”,都是因為聰明反被聰明誤,因而感慨系之,以自嘲口吻寫下《洗兒》詩:
“人皆養(yǎng)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
唯愿孩兒愚且魯,無災(zāi)無難到公卿?!?p> 元豐七年三月,蘇軾接到詔命,將他改為汝州團練副使,易地京西北路安置。蘇軾接到詔令后不敢怠慢,四月中旬便攜家啟程。
舟車勞頓,七月二十八日,當(dāng)他們的船停泊在金陵江岸時,小小的蘇遁中暑不治,夭亡在朝云的懷抱里。
蘇東坡傷心欲絕,寫了一首詩,這首詩題目很長:《去歲九月二十七日在黃州生子遁小名干兒頎然穎異至今年七月二十八日病亡于金陵作二詩哭之》:
“吾年四十九,羈旅失幼子。
幼子真吾兒,眉角生已似。
未期觀所好,蹁躚逐書史。
搖頭卻梨栗,似識非分恥。
吾老常鮮歡,賴此一笑喜。”
從文字中,可以看到東坡對兒子的喜愛:看到孩子對他的詩書感興趣,便以為他將來又是塊讀書的料;孩子搖頭不要梨果,即認(rèn)為是像孔融那樣懂得仁讓之禮。
年近半百的東坡先生,因為添了這個兒子,郁郁寡歡的心情得到莫大的撫慰。然而剛剛半年,孩子就意外夭折,悲慟之余,蘇軾深深自責(zé),他甚至認(rèn)為蘇遁之死,是受到自己的連累:
“忽然遭奪去,惡業(yè)我累爾!
衣薪那免俗,變滅須臾耳。
歸來懷抱空,老淚如瀉水?!?p> 蘇軾的哀傷已近極至,朝云的悲痛可想而知,蘇軾的心痛多了一倍。
蘇軾詩的第二首,直接述說此時的朝云:
“我淚猶可拭,日遠(yuǎn)當(dāng)日忘。
母哭不可聞,欲與汝俱亡。
故衣尚懸架,漲乳已流床?!?p> 這種讓人哀毀的詩句,既可視作人生苦難的“詩史”,也是蘇軾與朝云相知相慰的告白。尤其是“故衣尚懸架,漲乳已流床”這兩句,不是情摯意切愛那女人、那孩子,不是生活中對她們精心呵護的人,怎會將老媽子眼中的情景寫進詩內(nèi)?王朝云一生雖然沒有夫人的名份,但蘇軾對王朝云心愫相通、脈搏連動。
在對朝云愛憐的同時,蘇軾仍不停地埋怨自己:
“儲藥如丘山,臨病更求方。
仍將恩愛刃,割此衰老腸?!?p> “醫(yī)不自醫(yī),卜不自卜”,這是古人的一句俗話。蘇軾自責(zé),也許蘇遁全由通曉醫(yī)道的自己醫(yī)治,還不至于離他而去??商K軾實在太珍愛這個孩子了,他那“多情”善感的心,哪里擔(dān)戴得起?越是小心,就越麻煩,惡果出現(xiàn)了,孩子死掉了!一把沾滿夫妻情、父子情的“恩愛刀”,真要將東坡先生的腸子割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