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師府嫡長孫周歲華誕,魏宮里的太皇太后也有賞賜。
宦官王公公過來宣恩旨的時候,雨已經(jīng)下得有些大了,只能將牛車趕到府里內(nèi)門的芙蓉花園附近。
宣旨出來,宦官王公公也不料會撞見宦官高公公,便站了一站,瞧著是從水閣里出來的。
王公公正琢磨著,一抬眼又瞧見了樂安公主的駙馬,南平郡王馮思政,便打消了過去的念頭。
高公公瞧著是出來迎南平郡王的。
王公公一行人上了牛車,自回宮復(fù)命。一路上王公公還在自顧自琢磨著:
高公公是魏天子身邊的宦官。
收到消息的馮妤是跟著大嫂樂安公主一起來的水閣。因下雨的緣故,便執(zhí)一把傘,油紙傘面上繪著冬日的梅花,與夏日秋水的滿池白蓮相互映襯。
妖艷,而不真實。
水閣的廳里,魏天子身邊的宦官高公公帶著一隊侍從宮女,似乎在等著她們。
甫一見面,大丫鬟丹蔻就吃了一驚。因是自家府上,一開始又是來芙蓉園給樂安公主賀喜,自家小姐身邊只帶了她一個丫鬟。
丹蔻一下子認出了那位宦官。
當(dāng)日給自家小姐解圍,得以通融。
或者說,一個多月以前,馮妤要進宮去看左昭儀,卻誤了時辰。
正是這位高公公上前說了一聲,才進了宮門。她下意識去看自家小姐。
可是昭儀馮妤卻沒有任何驚惶的表情,仍然跟著大嫂樂安公主,迎面而來。
潔白的拂塵飄飄灑灑,高公公遙遙地向樂安公主和昭儀馮氏下拜,口稱:“奴婢在此恭迎昭儀娘娘,樂安公主,陛下譴奴婢催娘娘速去?!?p> 樂安公主聞言又是一笑。
似乎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又因著午間多飲了幾杯酒的緣故。神思熏熏然。
也不曾留意一旁大丫鬟丹蔻的神情,有些驚惶。
南平郡王馮思政正好走下樓來,恰巧撞個正著,一時出了神。
故而是樂安公主喚了駙馬馮思政一聲,“你倒是會躲懶,上這里來了。”
馮思政回過神來,“午間多飲了些酒?!?p> 他和自家妹妹點了點頭,擦肩而過的時候看了小丫鬟丹蔻一眼,又說,“托天子的福,這才尋到借口。有二弟他們在,我躲懶片刻也無妨?!?p> 頓了頓,又說,“日后還有大兒他們可以指望?!?p> 說得樂安公主也是一笑,和駙馬馮思政自去了屋子里,不提。
馮妤上樓,便只帶了一個丫鬟丹蔻。
聽得她悄聲通服,“小姐,那是魏天子身邊的宦官。”
是有些出乎意料。馮妤也沒想到他是那時回的宮。
天子出行,有些地方的官道便不讓走了,她回城是繞了些路。
就像她也沒有想到魏天子和他的諸王兄弟是騎馬回來的,還有她馮家好幾個兄弟了。
深得泛藍的夜幕下,浩浩蕩蕩的人馬。
剛剛沙場點將,猶不盡興,便在他幾位年輕的皇弟鼓噪下,踏馬而歸。
眾將相隨。
士氣正盛,一路坦途,倒只比繞了遠路的馮妤慢了一炷香而已。
而她在宮門前,不肯就走。
魏天子拓跋宏站在窗前,似乎聽到動靜,轉(zhuǎn)過身來。
臨水潮濕的風(fēng)吹得他的寬袍大袖,盡情地鼓動起來,翩翩似自窗外而來。
不知怎的,馮妤第一眼就想到了三年前落在水閣上面的燕子風(fēng)箏,也是這樣的深黛色。
化作人形,化作一襲黛色長袍,在風(fēng)里撕扯得刷刷作響。二十出頭的魏天子,生得也不知要如何描摹。
清目玉面,下顎英朗,總歸是令人驚嘆的年輕,還是個能讓人信服的天子模樣。
腰間垂下的玉佩叮當(dāng),仍然是一塊上好美玉,溫潤如羊脂。只是不再是初見時分的金鑲玉。
又換了一只白玉龍佩。
“陛下?!毙卸Y的馮妤低頭看著腰間錦囊,有素色的絲絳從腰間墜出,結(jié)著青色的蓮花香囊里,是那枚錯金的龍紋玉佩。
“免禮?!?p> 因是前來道喜的緣故,所以她的長發(fā)在頭頂盤了高髻,五月里的衣服卻單薄,素底外罩一襲牡丹金枝青縐紗,褒衣博帶,與他的式樣仿佛。
昭儀馮氏的明旨已發(fā),換了宮妝。
高髻纖裳,端莊隆重之外,少有的一派南國水鄉(xiāng)柔婉的姿媚。
魏天子拓跋宏也不由的被她吸引,分明還是她,卻不再是三年前明媚如芙蕖的少女模樣。
花紅葉碧,灼灼其華。
秋水中多植白蓮,也有荷花。
她自己就活成了花王,艷壓群芳?;蛘?,套用他們現(xiàn)場的玩笑話,“生女如羊,百步穿楊,壓了兵部一群狼?!?p> “你會下棋嗎?”魏天子拓跋宏招呼新冊封的昭儀馮氏近前。
馮妤走近,卻見四角雕花的檀木棋桌上,已經(jīng)落了子。
魏天子自顧自地接著說,“原是叫了南平郡王過來,卻不想他午間多飲了幾杯酒,一盞茶的工夫,輸?shù)梦乙残挠衅萜菅??!?p> 聽到樓下的動靜,南平郡王馮思政就借口醒酒,下去了。
魏天子拓跋宏示意身邊的宦官將棋案收拾一下。
魏天子嗜棋。
馮妤也沒想到三年前,上年紀(jì)的女官教授的一些宮廷逸聞趣事,還沒有過時。
譬如,南平郡王馮思政正是常陪伴魏天子下棋之人,還有魏天子的幾個兄弟。
若要說起來,她四弟馮始興卻是女官口中那得寵的小棋師。雖不是位高權(quán)重。
大抵應(yīng)了“童言無忌”那句話,年少輕狂的他在天子耳邊的言語,卻是句句當(dāng)真。
又兼是她馮家這一輩人里第一個封王的,說是算上遼西燕地本家的在內(nèi),他也是頭一個。
時年不過五六歲,聰明是不輸給稱象的曹沖,常得天子稱道。
“……故而那些個達官貴人們見了他,也需得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禮。甚至,尊他一聲‘先生’?!?p> 馮妤這趟回來,聽如夫人提了一提,提到她二哥如今又去了魏天子跟前。
侍從左右。
“也用不著他再去天子跟前賣弄小聰明,聒噪得討人嫌,總得他大哥幫著善后,還沾沾自喜。”若非馮妤一早知道這是如夫人親生的,只怕還要勸上一勸。
如夫人埋汰完太師府的四少爺,輕描淡寫一句,“如今叫太皇太后壓著,去了進學(xué)的皇長子身邊,跟著一起學(xué)些規(guī)矩也好?!?p> 說是犯了錯。馮妤微笑低頭間落下一子,又或者他們這等人家便是如此行事。
長幼有序。既然來了二哥,與司掌御前侍衛(wèi)的大哥已成呼應(yīng),天子近前,還有三哥候著。做弟弟的,便也要識大體,知進退。
只是,想不到是魏天子交代的。馮妤知道,若論出身,卻是皇五子最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