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是個(gè)好地方。說起來我也有很久不曾去了，難為二姐還記得。”說著，左昭儀的目光落在窗外檐下的那盆魏紫牡丹上。
花團(tuán)錦簇的。開得正好，雷雨中的電光將院子里一霎照得透亮。
馮妤便也看了過去。
隆隆雷聲，如石頭碾子在頭頂滾過，聽左昭儀緩緩道：“這一趟回去，仍然是回洛陽么?！?p> “是?！?p> “回洛陽，押送糧草？”
“是。”
“二姐，如果我想你留下呢?！弊笳褍x馮嬌看向深邃天幕肆虐的電光，如銀蛇舞，“女人生來辛苦，如果不苦，美便不復(fù)。就像牡丹魏紫，從來是嫁接的?！?p> 馮妤一時(shí)語塞。
她們瞧著自家的花匠，跟洛陽市集上賣牡丹的老人學(xué)的，院子里用各式花木試栽。
當(dāng)時(shí)，只覺得新鮮，也有學(xué)著辣手摧花。成活的牡丹，自然比萎頓園中的各式花兒要好。
“成王，便是如此?！弊笳褍x馮嬌說，“常言道，一將功成萬骨枯，何況只是三兩朵嬌花。這里，耗盡我一生，你和他才剛剛開始?！?p> 滾雷聲里，竹車?yán)锏男簠s咿呀有聲，伸手去抓丫鬟紫蘇手里的撥浪鼓。
兩人俱是沉默。屋子里一時(shí)很是安靜，只有竹車?yán)锏男海Ｗ钥旎睢?p> 不明所以。
其實(shí)，進(jìn)來魏宮宮廷之前，她們是要學(xué)的。
馮妤也想到了，她四妹那時(shí)還小，前來教導(dǎo)宮廷禮儀的上年紀(jì)的女官，不一定有跟她提及。
那一趟，主要是教導(dǎo)參加魏宮宮廷大選的她三妹和她。
當(dāng)然，府上的小姐也是會來旁聽的。
后來，雖然是確定送她三妹四妹進(jìn)宮。但錯(cuò)過了，或者疏忽了，也是可能。
時(shí)年男子行冠禮的成年年齡雖然是二十歲，也可視作他們成親成家是要在二十歲以后，但魏天子和他的諸王兄弟，都會提前到十五六歲。
甚至在那之前，魏宮掖庭就會有前去近身伺候的宮女子，貼身服侍于端茶遞水一類的細(xì)致活。
這一類近身服侍的宮女子，是有機(jī)會被天子相中，侍寢成為魏宮內(nèi)廷更衣、采女一類的低等妃子。
個(gè)別也有成為主位的。
就像誕下魏天子皇長子的貴人林氏、誕下魏天子皇次子的美人高氏，進(jìn)而為即將送進(jìn)魏宮宮廷的她們所熟知。
這些，進(jìn)宮之前，前來府上的上年紀(jì)的女官都會告知?；蛘哒f，她三妹就曾連番發(fā)問。
“魏天子喜歡南人的諸子典籍，喜食鵝掌？貴人林氏總是穿著改良的漢人服飾，美人高氏還曾穿戎裝……”
停了一停，又追問了一句，“你是說，天子現(xiàn)在還喜歡騎馬，狩獵，上林苑里美人高氏亦曾騎馬相隨？”
大概是這樣的追問，有些咄咄逼人，給她四妹留下了不同一般的印象。
這里，特意和馮妤提了一提。
天子的諸王兄弟，同上，不提。而時(shí)年生育子嗣，仍然被視作可能事關(guān)母親生死的艱難事。
為母子平安計(jì)，近身服侍的宮女子無一例外的，都比天子和他的諸王兄弟要大。
甚至，如美人林氏一般，大了魏天子很多。而被向遼西馮氏低頭的平?jīng)隽质侠吓?，比了下去?p> 這是魏宮。馮妤亦知，近身服侍魏天子及其諸王兄弟的宮女子，是魏宮宮廷安排的。
而子貴母死的母親，為了孩子的前程，也會割舍源自骨血里的母子情。將有資格逐鹿天下的孩子，襁褓中就送到可母儀天下的貴女跟前。
一旦她收下，她就出宮，不再出現(xiàn)在孩子跟前。
也視同她病死了。
就像養(yǎng)在太皇太后跟前的皇長子，乃至之前的魏天子和他的諸王兄弟，就像太師府養(yǎng)在博陵長公主跟前的他們。而她的姑母太皇太后馮氏，出人意料地抱養(yǎng)了美人林氏的兒子。
和竹車?yán)锏男∥鍍悍路?，也是要看眼緣的?p> “你抱抱他?！弊笳褍x在一旁，嘆息著，“剛剛睡得可真沉……那一日，我抱起他，也是怪沉的?！?p> 馮妤緩緩伸出手，竹車?yán)锏膵牒?，只是睜眼看著她?p> 在她的懷里，也是不哭?！肮媚刚f，有的事情，是與生俱來的。就像聰明。”
左昭儀馮嬌看著他們，只是笑，她告訴馮妤。
美人林氏出身于平?jīng)隽质希任禾熳幽觊L很多。叔父林金閭，宦官出身，被常太后寵信，官至尚書、平?jīng)龉?，她的父親林勝是平?jīng)鎏亍?p> 文成帝駕崩，乙渾與林金閭擅自殺害尚書楊保年等人。殿中尚書拓跋郁率領(lǐng)殿中宿衛(wèi)士兵準(zhǔn)備對乙渾用兵。乙渾畏懼，歸咎于林金閭，捉住林金閭送交拓跋郁。
林金閭因罪遭貶謫，出任定州刺史。沒多久，林金閭和林勝兩兄弟被乙渾所殺，林勝沒有兒子，只有二個(gè)女兒，沒進(jìn)宮里做婢女。
美人林氏便是其一。北魏太和六年（公元482年），美人林氏生下了魏天子的長子。
左昭儀馮嬌隨手?jǐn)R了茶，垂眼道：“二姐，那你再看看，‘小五兒’像我嗎？”
馮妤的笑意僵了一下。懷中的五皇子咿呀有聲，低頭看時(shí)，大丫鬟紫蘇伸手，自她懷中接過了他。
她低下頭去。
“也像。”
“洗三”禮上的嬰兒，雖然也不一定是產(chǎn)后第三天，總是要養(yǎng)得白白胖胖才好抱到親朋跟前說些吉利話，但通常還沒有序齒取名。
如這里左昭儀所出的皇子，排到了北魏天家第五子，親昵如父母家人便喚一聲乳名“小五兒”。
左昭儀溫柔一笑，“當(dāng)然，他是陛下和我的骨血?！闭f話間，已經(jīng)恢復(fù)成素日里溫和端莊的模樣。
走到竹車近前。
“二姐，你過來一下。”
馮妤走近幾步，左昭儀低頭看竹車?yán)锏幕饰遄印?p> 睜著黑亮的眼。
“你的大哥哥就要賜名了，西郊祈天，他也要同往。宮里正在趕制他的法服，姑母說的，不可過簡。小五兒呢，什么都不懂?！?p> 馮妤聞言，心下一緊，是有說左昭儀這一胎的懷相不好。
而她卻也是因此得了魏天子看重，一舉成了姑母太皇太后跟前孫媳婦輩里的得意人，得以協(xié)理六宮。
不知是否這一方陰氣重了些，總讓人想起諸如“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一類的話。
府上來人，原是說的三妹馮媛。等她回來，如夫人常氏說的卻是，“她是姐姐，當(dāng)日既然你病了，便都知道是她。你四妹都說是個(gè)有福的，一開始也診不出是喜，不是?！?p> 馮妤的詫異只在心間停留了一瞬，就像初見時(shí)，她四妹用翠黛將雙眉掃成濃淡合宜的小山眉。
她也微怔著，心想，原來宮里的貴人最近流行這樣畫眉。抬起頭，對上眼前晃動著的金色的花鈿。
一晃而過。
她四妹馮嬌側(cè)身望著窗外傾城喧嘩的雨水，不無傷感地接著說，“只是，左昭儀的身份地位雖然崇高，卻也有不為人知的困擾。就像這樣下雨的午后，和自己的姐姐妹妹說話，都不能再梯己?！?p> 馮妤聽左昭儀這樣傷感的語氣，第一時(shí)間想到的并非身份地位的變化，所帶來的違和。
闊別三年。
來之前，都以為隨父親回洛陽官署的人，會是她四妹馮嬌。
現(xiàn)在是北魏太和年。
三年前，
這天子的內(nèi)廷到底還是小了些，坐井觀天般只能瞧見宮墻里四角的天空。
只是魏宮宮廷的一部分。就像左昭儀的宮殿之于宮廷。
皇城之內(nèi)，宮廷其實(shí)是個(gè)很重要的地方。朝廷三省六部的首腦機(jī)構(gòu)都在皇城之內(nèi)，或者說，宮廷附近。
也就是，這里的百姓提及的禁中。
這里提一句，三省六部制，隋唐時(shí)期才成形，但北魏很可能已經(jīng)有了雛形。
兩漢時(shí)期就有了。
后世歷史明確的“三省六部制”。三省指中書省，尚書省和門下省。
中書省負(fù)責(zé)起草政令，門下省負(fù)責(zé)審核政令，尚書省則負(fù)責(zé)執(zhí)行政令。
尚書省下轄六部。六部，即吏部，戶部，禮部，工部，刑部和兵部，其中，吏部管官員，戶部管財(cái)政和民政，禮部管禮儀教育和外交，工部管水利交通和各項(xiàng)工程，刑部管司法刑獄，兵部管軍隊(duì)。
三省平級，六部平級。而時(shí)年北魏朝廷的官署，皆在北面的部曹，與魏皇宮連成一片。
附近縱使有住處，也皆是御賜的王府、公主府一類。如果將魏宮宮廷視作魏天子的家，那么，他們都在天子家外院臨街的側(cè)門附近。
出入方便。
當(dāng)時(shí)平城由皇城、京城、郭城組成。北面為皇城，皇城南是周回20里的京城，其外是周回32里的郭城。
從皇城的布局來看，自古皆是以北為尊，內(nèi)城即是通常所說的皇宮，宮廷。而北魏朝廷的官署，則在北面的部曹，皇城之外則是京都北郊。
雖然整座皇城都是天子家的，但這一塊顯然是不會對外放開，附近沒有民居建筑，還有隔離。
有禁軍巡弋。
京都人無疑以住在這一片為榮，因?yàn)檫@里的住處皆是御賜，有時(shí)能瞧見一隊(duì)隊(duì)禁軍自街面而過，在一座座宅邸前的長街上轉(zhuǎn)身。
宅邸瞧著和京都大寺仿佛，門前皆有石砌臺階，其中有一處屬于太師馮熙和他的家人住著的太師府。
馮太師的二女兒馮妤前來京都也是來刑部的，有些俗事，是要從自家門前過的，卻也想不到還去了吏部一趟。他們循例有些話要問她。
吏部離魏宮內(nèi)廷并不算遠(yuǎn)。她想，只是也有可視同太師府內(nèi)院茶房的一道門。
內(nèi)外之別。
馮妤從吏部出來，就來了魏宮宮廷。她輕車熟路地來了左昭儀的宮殿。
靜候通傳。
前來道賀的親朋好友走了，她還在廊間站了一站。
然后，就聽左昭儀接著說，“五妹的話，總讓我覺得她還是個(gè)孩子，以己度人，實(shí)在是心有不忍。而二姐，家里說你就要去朝廷做官了，是我們姐妹里第一人，也是北魏第一女武官，也讓我心生彷徨?！?p> 馮妤微怔著，出了神。
她那時(shí)就聽如夫人說了，說左昭儀這一胎懷得兇險(xiǎn)，若是有個(gè)好歹，是要再送一人進(jìn)宮的。
“若要說起來，她原是妹妹，如今卻是天子跟前的左昭儀。”如夫人露出一絲口風(fēng)，“你三妹是盼著家里送個(gè)年輕好生養(yǎng)的進(jìn)宮——”
馮妤聽了出來，家里也有所風(fēng)聞，四妹恩寵更勝——在她有喜之后，姑母似乎也有所抉擇：
是要?jiǎng)裾f魏天子冊立皇后了吧。馮妤也聽她父親馮熙隨口提了一提。那時(shí)，遼西馮氏便聽了太皇太后的話。
立她四妹。
“這是天子的恩典，也是視同他妻子的娘家才有的殊榮?！弊笳褍x的笑容明艷，半遮面的團(tuán)扇也遮不住這一刻執(zhí)掌六宮的雍容華貴。
她說，“此生幸生于這等人家，又幸嫁入宮門，女子之榮，莫過于此。我既已立身在此，又豈敢置列祖列宗于不顧，輕言‘辜負(fù)’二字?！?p> 說著，反過來安慰她道，“天子尚不曾冊封中宮娘娘，魏宮便以妹妹暫代皇后之職。你知我素來容易傷花悲月，成日里盡瞎想。也不過和自己姐姐這么一說。”
馮妤收好信箋，走出屋子。想著一個(gè)人呢。
魏天子拓跋宏今年二十出頭了，已是五位皇子六位公主的父親，但根據(jù)天家禮法，沒有冊立中宮皇后的他，仍然可視作京都平城里的一位單身貴族。
引人矚目。
三年了。出了太皇太后的遼西馮氏，也有些按捺不住了，二叔祖遼西王馮崇這次也會親臨道賀。
往年里，太皇太后馮氏體諒駐守四方的諸侯距離京都平城，何止千里，一早免了遼西王馮崇等幾位年事已高的諸侯王每年來回如雁奔波。
朝廷恩旨，各路諸侯王過了知天命的半百年紀(jì)（知天命，五十歲），三年進(jìn)京一趟足矣。
或者，可上表由世子代勞。馮妤記得，二叔祖馮崇的世子今年春才返回遼西燕地本家。
現(xiàn)在是北魏太和十年(公元486年)。
北魏太和十年(公元486年)春正月初一，魏天子開始身穿帝服，接受各國使者朝見并宴請他們。
而北魏太和九年(公元485年)冬十月，太皇太后馮氏就長居中宮后殿的佛堂禮佛，不再過問政事。
冬十月二十七日，司徒、魏郡王陳建去世。是太皇太后馮氏抱病最后一次出現(xiàn)在天家諸王和眾臣眼前。
或者說，親往送行。
也可視作，北魏太和十年春，魏天子拓跋宏已經(jīng)開始親政。
不過，天子還是體恤鎮(zhèn)守邊地的諸王老臣，他們的世子去年秋才見過的。
大概也想不到，他們紛紛上表，賀天子。
親自朝賀。
就不要說，駐守洛州的昌黎郡王馮熙，原就在天子腳下，還沒有到知天命的年紀(jì)。
現(xiàn)在，仍然在京都城外的北郊營地待命。
馮妤走進(jìn)馮家軍主將的屋子里的時(shí)候，父親馮熙正在和她四叔說著話。
看了她一眼，接著說，“原是說的夏四月初一，現(xiàn)在定了，是初三。天子初次身穿法服乘車前去西郊祭祀，祭祀完了，就過來?！?p> 西郊呵。
馮妤走到案牘前，隨手將一沓文書移開，拿出賬本核對軍中糧草。
時(shí)年魏天子祭天皆是在西郊，原本走北門最方便，她突然冒出一個(gè)奇怪的念頭：
“是要走西門了。魏天子還可攜皇長子，順路巡察京城。”
也才四五歲。
北魏定都平城(今山西大同市)后，“營宮室，建宗廟，立社稷“，進(jìn)行一系列的首都建設(shè)，宮殿苑囿、樓臺觀堂等重大工程上百處。
為了改善城市環(huán)境，從城北引渾水，從城西引武州川水入城，使首都大街西岸有潺潺流水。
城有四門。城北外駐軍，與城西城門外皆有護(hù)城河，吊橋當(dāng)?shù)?，守軍穿梭?p> 進(jìn)得城來，城內(nèi)東西魚池有游魚嬉戲，水旁弱柳、絲楊、雜樹交蔭。
利用水和樹把城市打扮得清新雅致，配上巍峨的宮殿樓閣，真是花團(tuán)錦簇一般。
確實(shí)是“靈臺山立，壁水池園，雙闕萬仞，九衢四達(dá)，羽旌林森，堂殿膠葛”。
馮妤在案牘前合攏軍中文書，放好，似乎這才注意到多出來的賬本。
“這是什么？”
說著，她隨手翻看起來，“武庫?！?p> 馮妤的四叔聞言看了過來。
原本和她父親馮熙說著話，馮妤了進(jìn)來也沒有注意。她四叔說，“妙蓮，剛剛還在跟你爹說，換了你五弟馮次興領(lǐng)軍。這次都這樣，年輕將領(lǐng)。”
停了一會兒，又說，“原本不是說的次興盤點(diǎn)庫里的武器裝備，時(shí)間上來不及了，哪一刻得了空閑。你幫著清點(diǎn)一下吧?！?p> 賬本是馮妤四叔隨手?jǐn)R她案牘的。他想，這次就過來三千人，幾日工夫，能有多少糧草。
武器裝備就更少了。
不等馮妤說話，她父親馮熙接著說，“她六弟這次沒有跟過來，是接了妙蓮手里的糧草軍需事務(wù)，回去就要交接了。吏部的文書，你還沒有看吧?！?p> “吏部？”她的四叔怔了一怔，來了這里，天天都有熟面孔進(jìn)駐營地，還都尋了來。
套套近乎，晚上時(shí)不時(shí)的，一起出營地進(jìn)城喝酒。
他白天忙得不可開交，一會兒還在營地里察看，一會兒又被叫到官家軍那里說說六鎮(zhèn)駐防的事務(wù)，說得好聽，是要輪換。
說通俗點(diǎn)，就是看上了他們駐洛州鄴城的營地。
朝廷在京都平城以北設(shè)置了六個(gè)軍鎮(zhèn)，自西而東為沃野、懷朔、武川、撫冥、柔玄、懷荒六鎮(zhèn)，拱衛(wèi)京都北方。
北郊營地正是應(yīng)此而生。北方六鎮(zhèn)的人馬，前來京都必經(jīng)的門戶。
再往城里走，就是兵部了。
一夫當(dāng)關(guān)呵。六部的官署離得也不算遠(yuǎn)，至少馮家老四一趟就去拜會了三“部”的官員。
馮妤也不知道，她四叔前兩日在兵部看到一個(gè)很像是她的側(cè)影，仔細(xì)再看，人卻已經(jīng)走遠(yuǎn)。
直到這一刻，看著她遞過來的吏部文書，她四叔才能確定。
是她。
北郊營地這里，平日里駐扎了北魏朝廷五萬人馬……臨近京城，也屬兵部所轄。而他們馮家軍原是不得以，才在鄴城外重建的營地。
位于漳水之北的鄴城，人口不多，舉目荒涼，可比不得他們原本位于洛水之陽的營地，距離擴(kuò)建的洛陽城也不遠(yuǎn)。
好說歹說的。他們同意搬了，搬去鄴城城外，重建營地。
這才搬進(jìn)去了。就被這里的官家軍找上了。
一開始，倒是去的兵部。
她四叔接著跟她父親馮熙說，“我跟他們說理了，原來就在洛陽城外，是戶部非要拿鄴城的一塊地跟我們置換。好說歹說的?！?p> 又是修漕運(yùn)的碼頭，近水源，占了地，又是洛陽糧倉選址，也不能在這附近。戶部官員說，“鄴城好啊，一樣有漳水的。”
地方也夠大，說得隨便挑揀一塊地似的輕巧。都找上遼西燕地本家……遼西王可幾年都沒有來京都。
馮妤聽她四叔細(xì)細(xì)分說，這才知道這趟過去，說是人手不夠。
把她也叫了過去幫忙。
她想得出了一會兒神，這才安頓下來了。
頓了頓，聽她四叔接著說，“說是修鄴城行宮，附近開挖河渠，他們又要拿六鎮(zhèn)的一塊地，跟我們置換。我倒也相中了他們沃野鎮(zhèn)的營地，離官辦牧場河西苑也***日里輪換著跑跑馬么?！?p> 他們又不干。她四叔分說，只肯拿出柔玄鎮(zhèn)的一塊空地來……說得比戶部的還好聽。
天蒼蒼野茫茫的，茫然四顧，野獐鼠兔倒是多，扯皮都從兵部扯來了這里。
這兩天索性都在這里了。
“最近松了口，只是要我們挪個(gè)地方。長安城外也使得?！彼氖甯赣H馮熙細(xì)說著，也沒有避開馮妤他們。
然后說，“到時(shí)，你去跟他們談吧。還有，禮部，說是有事情找你?！?p> “看來你最近真的忙暈了頭?！瘪T熙笑著說，“我來了之后，就去了趟吏部?！?p> 停了一會兒，又說，“高閭回京，也請我去喝了酒，問了我洛州的一些事務(wù)。他倒是念念不忘在六鎮(zhèn)以北修筑長城了?！?p> “他原是想接替你洛州刺史一職。說真的，這新來的洛州刺史，走馬上任才幾天，就被叫出了‘洛州青天’的名號。昨天穆家老三請我喝酒，聽了一段戲文，口氣恁大，‘日審陽間，夜審陰間’。”
……
馮妤將手中的文書放在一邊，又翻開武庫的賬本，就像是沒有瞧見父親馮熙身后的五弟馮次興。
他一直在看她，一聲不吭，眼里的神色卻似在盼著她問個(gè)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