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妤忍住笑,板著臉道:“我話多,守不住秘密的,膽子又小。”
馮次興左右看看,終于叫道:“二姐,這么多人了,也不過這么一說。我看他們也是巴不得讓人知道才好,大張旗鼓的,連問了三遍,聽到了嗎?!?p> 頓了頓,又說,“我告訴你哦,這次大閱結(jié)束還要‘沙場點將’了,雖說是只有我們這些報了名字上去的才能下場,但選了這么大地方,就是讓人看的。說不得,兩天后我就會像西漢冠軍侯霍去病一樣,任命為驃姚校尉?!?p> 他笑得神采飛揚,“二姐,你知道不知道現(xiàn)在是在和遼西馮氏這一輩文武全才的麒麟子說話?”
文武全才的麒麟子,原是拿來夸她父親馮熙的話。馮熙,原也是北地出了名的偉岸丈夫。
馮家兒女都生得好,嫁娶也好,馮熙有三個女兒嫁給魏天子,其余女兒幾乎都嫁給北魏諸王。
北魏外戚首之,實至名歸。在馮熙之后,才有了一個獨孤信。
馮妤笑吟吟地看著他,拿起一本賬本在他頭上敲了敲,道:“你白日夢做夠了沒有?不要耽誤我算賬啊,回去就要發(fā)軍餉了?!?p> 馮次興捂頭夸張地叫了聲疼,笑著說:“二姐,我不是做白日夢??傆幸惶?,幾個哥哥和我會像父親和叔伯一樣,支撐起我們太師府的。”
馮妤微笑道:“你若想像父親一樣,就得先管好你的嘴。這么重要的事,你拿著到處去吹,叮囑你們保密的人知道了,非得被你氣到不可?!?p> “二姐,我還信不過你嗎?你現(xiàn)在可是五品女官,我的上官。”說到這里,馮次興還是忍不住囑咐其他人道,“大閱之前,你們可千萬別告訴別人哦?!?p> “是,五少爺?!贝笱诀叩ま⒑投妊诀咔嗝范紤艘宦暋?p> “二姐,麻煩你了。”
“好了,好了?!闭f著,馮妤開始趕他了,“你在這里,我真的沒法清點核算?;厝チ苓€要跟著我一段日子?!?p> “那我走了,二姐?!闭f著,馮次興滿意地離去。
馮妤看著他的背影走出庫房,年輕得眉眼里沒有一絲陰霾,俱是金色的陽光。
這是獨屬于年輕將領的“冠軍封侯”。
賀天子呵。她想。
西漢最出名的冠軍侯,是孝武皇帝時期的驃騎將軍霍去病。
馮家家廟里的史書明載,霍去?。ü?40年—公元前117年),西漢名將衛(wèi)青的外甥,善騎射,作戰(zhàn)勇猛,用兵靈活,善長途奔襲、快速突襲和大迂回、大穿插作戰(zhàn)。
霍去病十七歲,初次征戰(zhàn)即率領八百驍騎深入敵境數(shù)百里,把匈奴兵殺得四散逃竄。
在兩次河西之戰(zhàn)中,霍去病大破匈奴,俘獲匈奴祭天金人,直取祁連山。匈奴為此悲歌:“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p> 在漠北之戰(zhàn)中,霍去病封狼居胥,大捷而歸。
功載史冊的冠軍侯,傳說中的勇冠三軍,驕兵氣焰晴朗如初升的太陽。
一生無敗績。
負責軍中文書往來的馮妤自然知道,文書還是她遞給父親馮熙的。
如繁花映朝陽的十六七歲呵。她笑著搖搖頭,燦爛而絢爛。
太和八年(公元484年)九月,魏天子下令頒發(fā)俸祿,從十月份開始,每季度一次分發(fā)。于是朝廷內(nèi)外百官均受數(shù)量不等的俸祿。
而馮家軍中雖然也跟風有了俸祿,時年卻是以祿米的糧草為主,他們自己也墾荒種糧,紡線織布。
朝廷的俸祿還沒有覆蓋到軍中,或者說官署做事的吏,這部分都是各家自籌。通俗點說,自家有什么,便每季度發(fā)點什么下去。
很長一段時間里,北地軍中仍然是以賞賜為主。
就像打了勝仗回來,說書唱戲里慣有的歸來見天子,犒賞三軍一類。
而要轉(zhuǎn)洛陽官署的馮妤也收到消息,官署的俸祿核算也是放在倉庫,是可能要她接手的。
太師馮熙正好是上一任洛州刺史。而七歲的馮妤作為馮太師家眷隨之赴任,趕上了馮家軍中娘子軍的創(chuàng)建。
娘子軍,實是馮家軍中運送糧草的,便一直掛在她的名下。三年前,馮妤又回了洛陽養(yǎng)病。
病好,適逢洛水新修的渠貫通。而當?shù)刈郧爻崌组_引涇水灌溉的先河,歷代都有修渠引水灌溉的傳統(tǒng)。這次的河渠寬三十步,是為戶部漕運。
馮妤因緣際會成了大魏軍中的末等武官,押送糧草,這一趟又在洛陽待了近三年。
馮妤突然冒出一個奇念頭:
他們便也跟著她在洛陽官署,又待了三年。馮家軍中七年,前后十年。
這一趟請功。想要跟她留在洛陽官署里的人更多,來之前,他們也在說著。
總歸是跟著她,跟著朝廷的五品守糧官,更有前程。洛陽大糧倉,朝廷又在選址。
官就是官,賊就是賊。馮妤拿著印章蘸靛青油墨,垂眼便撞見了那一字,吏。
去了洛陽大糧倉,他們便是吏。
“忙完了,武庫也核對無誤。”庫房里的馮妤宣布道。
她的兩個丫鬟,忍不住歡呼起來。
“太好了,太好了?!?p> “小姐?!贝笱诀叩ま⑻嶙h道,“待會跟伙頭軍說一聲,好好犒勞一頓?!?p> 停了一會兒,又說,“我看到他們趕了幾只羊回來,圓滾滾的?!?p> 是六鎮(zhèn)的官辦牧場河西苑過來的吧。馮妤聽她四叔說了一聲,官家軍又趕了上百匹駿馬良駒過來。
好不眼紅。
離得近,就是這一點好啊。馮妤點頭道,“要他們給我們留半只羊?!?p> “叫上那三個臭皮匠?!倍妊诀咔嗝放e雙手贊成。
時年軍中需要自己動手的地方也多,縫縫補補的。至少馮家軍中還真有三個臭皮匠,鞋子都能夠修補。
用他們自己的話來說,衣服料子還單薄些,不比軍中流行的薄底快靴費勁。
雖是薄底,納底也厚實。就不說趕制旗幟的手工活。
日子過得很快。接下來的日子里,幾乎都是趕制軍中所需的旗幟,鎧甲頭盔的穗子,武器上的各式裝飾。
而他們則在擦拭自己的鎧甲,保養(yǎng)武器。馮妤抽空看一眼,她五弟馮次興則在負手碎碎念的,是在背誦魏天子可能問及的軍中事務,條條框框。
平淡里日子似流水,三月里的最后幾天,就這么淌了過來。一眨眼,已經(jīng)是太和十年(公元486年)四月初一。
馮妤照常起了個大早。
軍中操練,天氣仍然是非常好的。唯一有點不足就是地勢敞闊,沒有遮攔,風大了些。
這里的塵土又干,以至于那一方的精騎縱馬而過時,也才百余騎,半個營地頗有飛沙走石的架勢。
馮妤按著遮擋風沙的帽。走了一撥,又來一撥。
這里是他們的營地。北郊營地,和皇城里北面的部曹官署,都是北魏官家的。
而他們也就是這里戲稱的官家軍。相對馮妤所在的馮家軍而言,又毗鄰。
馮妤伏在馬鞍上,看了過去。
最近的操練啊,看得原地搖旗的他們總是走了神,是不是像給他們場外搖旗助威一樣。
就在這時,精騎停了下來,風沙略止。這邊陣列里操練的軍士似乎才瞧見,那自營地里而來的人馬。
陣后,一人騎毛色烏亮的駿馬,率小隊人馬飛馳而來。
是名年輕的官員,像是武官,卻又有不同。
在官家軍的帶領下,向著他們而來,或者說,來到馮家軍押送糧草的壓軸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