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鄭武就要開口,南希抬高報紙,再次遮擋住自己的面孔。這些小動作是她特有的交流方式,但只會對身邊人使用。鄭武心領(lǐng)神會,只好轉(zhuǎn)身,總覺得事情的發(fā)展超出預(yù)想,心中的困惑與時俱增。以至于無意識地狠敲桌面,聲音大到被旁邊人冷眼側(cè)目。
他們大概覺得我是個表演型人格的躁郁癥患者。
鄭武用手不斷在桌子上劃出‘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來壓制自己的情緒,來說服自己冷靜。
“最后,預(yù)祝我們能成功完成【雙星計劃】,早日開啟新世界的大門?!毕啾戎暗拇綐屔鄤?,動員大會的結(jié)束詞顯得有些寡淡,但在場的大多數(shù)人都記住了竹教授剛才對兩位測夢師候選人的提點。他的身上有種兼具堅定信念和發(fā)現(xiàn)真相的
會議結(jié)束后,人們開始有條不紊地離場。鄭武還想去找南希問話,卻被后面的人群沖散,最后被高唯帶走。
“高局,你被分到哪組了?”
“我是外聯(lián)組的,偶爾也會到場景調(diào)度組客串?!?p> “這也能客串?”
“雖然我們招聘的門檻不低,但和動輒上億流水的游戲廠商可比不了?!备呶ǖ拖骂^,摘下鏡片,揉了揉眼眶。
“我是哪個組的?”相比于高唯的淡定,鄭武反而有種‘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預(yù)感。這時候最需要的就是組織。
“你是測夢師候選人,拿到測試席位就會直接入組?!备呶ò肟恐鴫Γp手倚著后腦勺。
“只有兩個名額,可候選人有五名。”
“自信點。你的表現(xiàn)已經(jīng)配得上測試席位了?!?p> “話說你們有沒有看見邊疆?”何詩言睜大眼睛插話道。
“沒有,但我看到了一個不該出現(xiàn)的人?!编嵨湎仁菗u搖頭,旋即脫口而出。
“誰?”高唯不假思索地問。
鄭武沉默了,他想親自確認(rèn)這件事,但眼下正是選拔的節(jié)骨眼,只能先通過測試再做別的打算了。
“看來認(rèn)領(lǐng)你的人來了?!编嵨鋭傄仡^,就被身后一名穿白大褂的大姐拉走了,連一句“哎”都沒喊出來。
大廈地下三層的中央?yún)^(qū)的大廳內(nèi),匯流的人群正向著三個不同方向涌入,奔赴各自的戰(zhàn)場......
“年齡?”
“33?!?p> “組別?”
“不太清楚,我是候選人。參加了兩次測試......”經(jīng)過兩天的深度體驗,鄭武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新的工作環(huán)境。只是在全方位的體檢環(huán)節(jié),自己還是有些緊張。比如在尿檢結(jié)束時不由自主地觸碰自己小腹下方的位置,似乎想確認(rèn)什么。
“誒?這是個身體敏感的候選人?!?p> 一個輕柔嫵媚的聲音從身邊傳來,口吻就像看到了獵物。鄭武愣了一秒,馬上意識到什么,尷尬地把手抽了回去,刷的一下提上外褲。結(jié)婚以后,他從未被其他女性仔細(xì)檢查身體,沒想到竟然在這里破功了。
“醫(yī)生,我什么時候才能出去?”
“誰說你能出去了?”鄭武面前站著一位雙瞳剪水、豐韻娉婷的御姐,披肩的紫色波浪散發(fā)著神秘與魅惑的氣息。檢視完手冊,她瞥了一眼瑟瑟發(fā)抖的候選人,隨口撂下一句狠話。
“還有一百多項測試。”
鄭武‘哦’了一句,靠在躺椅上,任憑對方檢查自己的牙齒。
“智齒兩顆。其中左側(cè)位為橫亙齒,可能影響迷走神經(jīng).....先漱個口吧。”
那種恐懼的感覺又襲來了。若是上大學(xué)時面對這種近乎香艷的場景,自己會徹底解放天性,期待沉浸式體驗——無論基于現(xiàn)實還是多巴胺的刺激。但對于一個對妻兒持續(xù)投射情感的已婚男人而言,他能感到的只有對查出身體疾病的恐懼。人這個物種,一旦失去欲望或自性,遲早會淪為理智的奴仆。
“啪”地一聲,漱口水杯被打翻在地,御姐醫(yī)師的白大褂也沒能幸免。鄭武“啊”了一聲,剛想道歉,卻被另一個聲音壓蓋了過去。
“嗨,朱蒂。你今天這身行頭的視覺指數(shù)有點超標(biāo),是要做手術(shù)嗎?”一個撩撥著自己長發(fā)的男人走到女醫(yī)生身邊,用一種熟絡(luò)的口吻說道。
劉森這是把辮子弄沒了?感覺不太妙。
“滾一邊去~我可聽說【雙星測試】都是要玩命的,你這么吊兒郎當(dāng)?shù)男⌒膿浣?!”朱蒂輕啟朱唇,口吐蓮花。
“真到了那時候記得給我收個全尸。”劉森嘿嘿一笑,鄭武瞬間想起某位常駐油田的明星,渾身發(fā)抖。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會扎個稻草人,用你的皮縫起來掛在家門口辟邪?!毙镑扔?,在線恐嚇。聽到這句,鄭武直接跳下躺椅。
“朱蒂,你還真適合在這里孤獨終老,為你的病患感到心涼......嘿,我當(dāng)是誰,原來是同行?!眲⑸瓕⒛抗庖葡蛄肃嵨?。
“又有什么指教?”鄭武打了個哈欠。
“看你軀體化這么嚴(yán)重,有點心疼?!眲⑸瓫]等鄭武回話,繼續(xù)道:“左右手的勒痕這么深,眉骨上方明顯有一處凹陷的痕跡,只能是夢鏡在你身上留下的疤痕。嘖嘖,對手歸對手,有病還是得治?!?p> 老話說的好,同行是冤家。這貨就是來報仇了......眼睛倒是挺毒。
“嗯?!编嵨洳幌矚g劉森的做派,不再多說。
“正式介紹一下。我叫劉森,性別男,愛好女。喜歡健身、希區(qū)柯克和昆汀。選擇的場景嘛,酒吧、舞廳、音樂會場、飯店都可以——學(xué)校就算了,不禍害祖國未來的花朵?!?p> 說半天您跟這搞行為藝術(shù)呢,鄭武突然想起《賽博朋友2077》里的男主和老文青強尼·銀手。我要和他進入共夢測試?
“鄭武,對你的興趣沒什么興趣?!?p> “防御程度這么高,看來也是個內(nèi)傾的。”劉森說著,露出一口皓齒。
共夢,共夢,終是一場噩夢。鄭武腹誹了一句。
“行了,你也別在這禍害人家了,跟我走吧?!敝斓僬f著,‘噗’地將一支1.2mm的輸液針管插入劉森臂彎的靜脈。
“輕點——我暈......”
一聲哀嚎過后,朱蒂拖著劉森走出房間。
“這是要去——”一句話沒說完,鄭武也被麻暈過去。
......
“麻醉測試-正常。光敏性測試-正常。耳壓聲波測試-正常?!边@是個三十多歲的男性,語速過快,伴喘氣,偏胖。
“體檢測試結(jié)果正常,無特異化傾向?!边@是個二十多歲的女性,說話尾音不清,可能有兜齒。
“我想給他的腦瓜開個洞,看看里面都藏了些什么寶貝?!辈挥谜f,這是那個叫朱蒂的狠女人。
“我看過他三年以來的體檢報告,和同齡人相比并無異常,與其使用常規(guī)性檢測,不如考慮其他的方式,比如變態(tài)反應(yīng)方向的實驗檢測......”這個人,明明聲音聽起來像個好人,切入點卻如此刁鉆。
“催眠怎么樣?”
鄭武在半夢半醒中評估著外界對自己的評估。此刻的他很享受作為“小白鼠”觀察外部的機會。
“啪”
??!鄭武表情毫無波動,心里恨恨罵了句娘。
“你睡這一覺挺值啊,檢查了三十多項?!贝┲状蠊拥呐轴t(yī)生說道。
“托各位專家的福?!编嵨溥呂婺?,邊點頭。
“既然醒了,我們就繼續(xù)下一項......哎!你不用起來的?!?p> 護士用手掌輕輕把鄭武抬起的頭按壓下去,站起身換了另一個人。那人坐下的時候,鄭武的余光掃視著對方的眼神。
“朱大夫,你怎么回來了?”鄭武對朱蒂的到場心有余悸。
“請注意你的措辭,我是催眠師,不是什么——鬼大夫?!敝斓俾詭д{(diào)戲地口吻讓鄭武有點發(fā)憷,也讓周圍的幾位醫(yī)生面露尷尬。
“催、催眠師?那牙齒——”
“閉嘴,腹壓升高對你可沒好處。”
鄭武把說了一半的話憋了回去。
“不是每個催眠師都喜歡直入主題,我既不喜歡威壓,也不想要標(biāo)準(zhǔn),重點是——體驗?!敝斓俚穆曇糇兊萌岷投鴮庫o。
“體驗?”
“就像你們的【意識夢】?!?p> 看到朱蒂伸過來的手,鄭武下意識閉上眼睛。
“你的四周都是藍色,你舒適的躺著,慢慢飄了起來。嗯......下面是一朵柔軟的白云?!?p> 床面緩緩上升,配合著朱蒂的描述。鄭武不由向上看去,朱蒂的五官越來越清晰,甚至可以嗅到對方的溫香軟語。
“放松。你的身體和靈魂的相處模式太固化了,需要暫時分離?!敝斓俚氖持篙p柔地從鄭武的左側(cè)腹向斜上方劃去,通過梁門時駐留片刻,再經(jīng)由天突、聽會來到神庭,也就是發(fā)際線正中的穴位。
之后雙方很默契的一言不發(fā),取而代之的是朱蒂食指、中指和無名指的三重安撫。肌膚的觸碰讓鄭武的內(nèi)心十分平靜,意識中似乎有輕微的鳴動。腦海中生出一副美好的畫面,不再思考......
那是某個夏日的夜晚,步入大學(xué)的鄭武正在校園中漫步,忽聞身后傳來一聲鹿鳴。鄭武回頭去看,只見一頭小鹿正在母親懷中低頭撒嬌,不時怯生生地向自己的方向看去。
一分鐘后,屋內(nèi)傳來陣陣舒緩的鼻息。
“情況如何?”是竹心的聲音。
“第一階段比較順利,這是目前的診斷?!敝斓侔讶龔埵謱懙膱蟾鎲谓唤o竹教授,神情嚴(yán)整,仿佛換了一個人。
“入睡后也有變動的意識?”竹心推了推鏡角道。
“是的,而且很主動。但隱憂的部分也很突出,比如這條......”朱蒂翻到第二頁,手指停在中間的位置。
“他還能睡多久?”竹教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鄭武。
“至少一小時。”
“這邊說吧。”竹心眉頭微皺,把記錄放回到朱蒂手中,緩緩走出診療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