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辦公室內(nèi)，幾位專家圍在一摞報告面前，各懷心事。
“鄭武的身體結(jié)構(gòu)與常人無異，目前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隱疾，基本可以排除身體因素導(dǎo)致的生命體征消失的可能性。我可以這么理解吧？”竹心放下體檢報告單，面向胖專家。
胖專家點了點頭，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
“在之后的催眠環(huán)節(jié)，他不僅能在催眠過程中跟上催眠師的互動引導(dǎo)，甚至還能自主完成自體的積極想象......”竹心轉(zhuǎn)向朱蒂，得到了同樣肯定的答復(fù)。
“且這種積極想象來自于他的記憶，奇怪的是這段記憶是殘缺的。”朱蒂補充道。
“殘缺的？”
“他的記憶中有一些盲區(qū)，就像一部兩小時的電影，可我們只能看到一小時的畫面。剩下的一小時需要通過零星的畫面和聲音確定這部分的內(nèi)容......到目前為止，我還無法感知具體發(fā)生了什么?！?p> “這種狀況和阿爾茨海默病癥有關(guān)聯(lián)嗎？”站在朱蒂身旁的瘦高專家問道。
“阿爾茲海默癥發(fā)病起點無論多么隱匿，都有明確的進展過程，標志就是神經(jīng)系統(tǒng)的大范圍衰退。而鄭武的記憶盲區(qū)既找不到起點，也沒有影響其他記憶的跡象。那里更像是一片迷霧......一片和記憶共生的迷霧。”
朱蒂在努力思考表述的措辭，以確保自己的發(fā)言能準確表述此時內(nèi)心的想法。
“能否鎖定這片迷霧的準確信息，比如對應(yīng)到年齡或是某個重要事件？”胖醫(yī)生蹙眉問道。
“迷霧是基于心理維度的假設(shè)而非體征數(shù)據(jù)，這就意味著它只能被感知而不能被證偽。只是迷霧這個稱謂并不準確，我更習慣用黑森林稱呼它。”角落里南希的發(fā)言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黑森林？有趣的意象。能具體說明一下嗎？”很顯然，這位不速之客的指正點燃了朱蒂的勝負心。
“迷霧是不確定的，不確定的內(nèi)容無法形成意象。至于黑森林，那是我們每個人都擁有的東西。只不過大部分人都會視而不見，不幸看到的人也會視若敝履。”南希微低著頭，自顧自解釋著。
“觀測時，我隱約感到鄭武對記憶中某些部分十分敏感，他好像既享受躺在云間的舒適，又時刻擔心自己遠離地面的危險，我讀不出里面的含義。”朱蒂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我先介紹一下，這位是心理學專家南希，目前是靈視組的觀察員?！敝裥膶⒛舷Ｒ綀蟾媲安⒔榻B給其他專家。
“我喜歡這個名字?！敝斓俚拿黜W閃發(fā)光，她盯著南希，下意識擺弄著三根手指，眼里投射出不一樣的花火。
“展館還在裝修，暫不對外營業(yè)。”南希面無波瀾地拒絕了對方的試探，眼神穿過對面半掩的房門直抵躺在床上躺著的人：
“如果你想幫忙，就先到那片湖里找?guī)讐K的漂亮的鵝卵石吧?！?p> 竹教授咳了兩聲，打斷了二人的互動。雖然心理領(lǐng)域的從業(yè)者間偶有這種充滿挑逗意味的對話，但現(xiàn)在的場合并不合適。
朱蒂知道南?？谥械暮馕吨裁?，但她自知自己目前只是個觀察者，而不是打撈員，角色的錯位不僅會帶來傲慢的偏見，更會帶來真實的風險。無知是體驗者的大忌，既不能被接受，也不能被原諒。南希這邊到不再理會朱蒂的邀請，而是將目光轉(zhuǎn)移到有著鄭武夢境手記的平板上。
“夢是一個人的神話，我們沒能看清的地方，夢境會展現(xiàn)出來?！蹦舷｀哉Z道。
“展現(xiàn)......”
除了竹教授和朱蒂，聽到這句話的其他人顯得不知所措，好像有一道回音壁擋在他們和南希之間。
“你們看我的樣子和看鄭武的樣子并無二致——沒錯，就是現(xiàn)在這個表情?！?p> 幾位專家的面色更加難看，只是礙于自己的頭銜與資歷隱忍著沒有發(fā)作。
“麻煩你讀一下這段文字?！蹦舷ｍ樖謱⑵桨暹f給身邊一位面色鐵青的專家，用手指著一段文字。對方疑惑地看了南希十幾秒，在堅定目光的驅(qū)使下最終還是開了口。
【我不......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變成的王振，疑惑與憤怒瞬間填滿我的內(nèi)心。我想沖過去，或口若懸河，或拳打腳踢，但總不能讓這個死?！?p> 專家讀到這里，看了一眼竹心，在對方頷首后繼續(xù)道：
【死太監(jiān)在我的夢里作威作福。可我轉(zhuǎn)念一想，不對啊。我就是王振，如果我演砸了，豈不是真成了他的幫兇，為他洗地。還得按照劇本演，就讓他做自己。】
念到這里，專家的語速變慢了，眉宇間也有了些許變化，好像開始期待后面發(fā)生的事。
【可惜這里沒什么發(fā)揮的空間，也就和那些言官打打嘴炮，說不定還能看到自己的同黨。我有些沮喪，也感受到了身為佞臣的寂寞，朱祁鎮(zhèn)這昏君，想必王振偶爾也會看他不起吧......突然，一個聲音如同炸雷般從天而降?！?p> 【我看到那人正氣凜然，不禁心中一驚。當我得知他的身份后，便再不想扮演什么奸臣了。我只想罵死這對君臣。只是當我看到朱祁鎮(zhèn)挨罵時那張扭曲的臉后，我才意識到自己并沒有完成目標——我成為了齏粉，夢境也結(jié)束了】
“可以了......現(xiàn)在從這一段開始念。”
專家點了點頭，清了清嗓子，繼續(xù)念道：
【這一次的經(jīng)歷，我不知該從而起筆。雖然假扮王子進京搞事的戲碼對我來說是刺激的，但全員陣亡的結(jié)果是我不曾想到的。我能聞到暴雨下城外街道的腐爛氣息，也能感受到站在我面前的怪僧被砍為兩半時，他的鮮血濺到自己臉上的溫度，還能聽到震耳欲聾的嘶吼聲和馬蹄聲，甚至響箭射中我的觸感——除了與之相對的疼痛?！?p> 【后來，我被送到了另一個地方。那里有一位老者，或者說是智慧老人——后來我才知道，他就是那位如雷貫耳的郭守敬。他問了我一些問題，也回答了我一些問題。那些問題不應(yīng)該只是表面的意思，可能還有著其他的含義。之后，他向我展示了一張地圖，地圖上畫著整座城市。那是一座無法撼動的城市，只是在幾個地方打了標記。在我確認后，老人燒掉了地圖。最后，我拖著兩條斷腿爬出了城，并在出門外選擇離開了夢境?！?p> ......
“沒有了？”專家的表情有些古怪，好像在讀一段不完整的故事。
“在第一個故事里，我們看到一個搖擺于意識和本心間的人最終選擇了本心。一般來說，人在做夢時直覺的驅(qū)使會蓋過意識，但【意識夢】扭轉(zhuǎn)了這種情況，讓意識和現(xiàn)實中一樣成了自我行為的主宰。因此我們只要聯(lián)系現(xiàn)實中他的處境，就能總結(jié)出以下信息?！蹦舷＾D(zhuǎn)身來到一塊準備好的白板處，開始寫板書。
“作為身份（性別）羞恥的失業(yè)者（太監(jiān)王振），鄭武明知道答應(yīng)表妹高唯（做佞臣）會讓自己丟臉，但獲得錢財（還原歷史人物）能夠從根本上消除失業(yè)（抹黑歷史）帶來的自我羞恥，因此鄭武選擇了參加測試（扮演王振）?！?p> “這么說好像真的一一對上了。這就是所謂的‘夢境照進現(xiàn)實’吧?！眲偛胚€不知所措的專家完全進入狀態(tài)，頻頻點頭。
“但請注意，夢里的鄭武在最后一刻選擇反轉(zhuǎn)，把朱祁鎮(zhèn)連同自己扮演的化身王振一并釘在了恥辱柱上。這不是出自意識，而是本能與直覺。所以各位覺得，鄭武在現(xiàn)實中尚未完成的反轉(zhuǎn)橋段會是什么呢？”
南希的眉眼里突然生出一種享受的快感，欣賞著眼前一張張迅速變化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