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人太危險了,不能讓他參加測試!”聽到南希的發(fā)問,胖醫(yī)生不顧自己喘著粗氣,大聲疾呼道。
“沒錯,這是自毀型人格,留不得!”另一位心理學專家也表達了看法。
不同于其他人,此時的竹心一言不發(fā),像是在等待著什么,而朱蒂則在角落里凝視著南希的一舉一動。
“這個世界的有趣之處就在于,一旦人們相信了一種說法并將之奉為圭臬,就會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意識投射到目標身上——直到二者完全重疊。無論這種說法在旁人眼里有多么荒謬?!蹦舷T掍h一轉(zhuǎn),將矛頭指向了“自己人”。
“那樣他們便得救了,和事情從未發(fā)生過一樣。”朱蒂幽幽地補了一刀。
“你是在嘲諷自己剛才的理論嗎?南希女士?!痹俦康娜艘材苈牫鲞@刺耳的弦外之音,如果這個尿壺不行,那就換下一個。此時此刻,解決提出問題的人比解決問題要容易許多。
“你剛才明明就是在使用精神分析法在解析他的夢!怎么,你對這套理論有什么質(zhì)疑嗎?”心理學專家毫不客氣的以小見大,即使在專業(yè)領域,也沒有比殺人誅心更好用的工具了。
“老弗爺(弗洛伊德)只是提供了一種方法。即使他足夠威壓,也沒辦法做到唯我獨尊。你想說精神分析就是夢的全部?誰給你的勇氣,是梁靜茹嗎??!蹦舷UZ帶調(diào)侃,神色卻是如常,沒等對方回應,就優(yōu)雅地從插袋中掏出一只電容筆,在最后一段上畫了個圈,繼而說道:
“第一次,候選人被動入局,自己做出了決定,觸發(fā)夢的結(jié)局,雖然很短。”
“第二次,候選人主動入局,夢被一分為二:前半部分是相對連貫的事件,后半部分的對話則被隱藏了......”
“兩次測試期間測試人沒有生命體征,但非測試時間里卻活碰亂跳的與常人無異?!?p> “這樣的習性,不知各位想到了什么沒有。比如說......某類動物?!?p> 整個屋子除了時緩時促的呼吸聲,什么都聽不到。
“這不像是一種動物,而是某類動物......”略一思索后,竹心給出了自己的看法。
“冬眠的動物?比如北極熊?”朱蒂脫口而出。
“北極熊冬眠前后會異常興奮,外出捕食,一旦進入冬眠,生命體征會大大下降,甚至和死了一樣?!?p> “你的意思是,鄭武在夢中......冬、冬眠?”胖醫(yī)生恍然大悟。
“問題在于:只有懷孕的母熊才會冬眠!鄭武既不是女性,更沒有懷孕。這種類比太牽強了?!币晃灰恢眱A聽,從未發(fā)言的女性問了自己的第一個問題。
“一只配偶剛生下子嗣(有了女兒)、自己失去捕食能力(失業(yè))的哺乳動物,為了覓食(賺錢養(yǎng)家)不惜在夢中進行自我閹割化身為太監(jiān)。這不正是一頭懷孕的母熊嗎?”
“另外,在我看來,靈魂本就是雌雄同體的?!?p> “榮格原型理論中關于阿尼瑪(男性身上的女性化部分)和阿尼姆斯(女性身上的男性化部分)的論述?你是要亂拳打死老師傅嘛?!甭?lián)想到榮格和老弗爺不太融洽的師生關系,朱蒂不禁一陣冷笑。
“雖然他老人家討厭別人管那叫做理論,但確乎為我們找到了一條有跡可循的路徑?!蹦舷P钠綒夂偷卣f道。
“如果這個說法成立,起碼能確保鄭武在接下來的測試中是安全的?!迸轴t(yī)生如釋重負道。
“不僅如此。失去生命體征這種級別的代償一定出自潛意識的直接控制。這只能說明一件事?!蹦舷H缇娴哪抗獯┻^對面半掩的門,直通向問題的原點。
“對于他而言,那里存在著值得用生命交換的東西,而自己的潛意識已經(jīng)為此做好了準備,雖然他本人并不知曉?!?p> 說完,說話人走出房間,留下一個個或若有所思,或恍然大悟的專家。
......
鄭武醒來時,檢查室只剩下一名值班護士。鄭武問了食堂的路,匆匆離去。
食堂在一層,鄭武來時還沒有多少人。鄭武點了一份兩葷一素的套餐,端著餐盤來到一個靠窗的座位。吃著食不知味的工作餐,看著近在咫尺的四九城,鄭武生出一種人不在場的疏離感。明明人在城里,自己卻像置身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三杯雞做咸了,他拿起手邊的蘇打水,還沒舉起塑料杯就傾倒在桌上。透明的蘇打水順著半開的塑料蓋傾瀉而出,桌面旋即被帶著氣泡的液體淹沒,水分子沿著桌角順流而下,直到觸碰鞋子的邊沿。鄭武沒注意到前來處理的服務員,而是看著眼前幾乎空了的杯子。
就在幾天前,漂流瓶倒在了地上,自己不記得發(fā)生了什么。
今天體檢時,自己曾觸碰小腹以下,想到時已經(jīng)過去了。
還有檢查牙齒時推倒的漱口杯......
鄭武感覺這些事都是自己的下意識行為。有人曾和自己說過,下意識行為都是對真實動機的掩蓋,那真實的動機又是什么,純粹的潛意識嗎?
檢查牙齒時,推倒的水杯讓催眠師朱蒂濕身,以滿足潛意識對成熟女性的窺視欲;無意間觸碰小腹下面,是對自己男性身份的懷疑,畢竟自己在那邊做了太監(jiān),又接受了老婆的靈魂拷問;至于漂流瓶倒在地上,大概是潛意識不想讓自己看到信的內(nèi)容。
為什么不想看到信的內(nèi)容,是因為潛意識看到了意識沒有看到的東西嗎?
沒有答案。鄭武只好把這些零星的想法記到手機上,起身離去。走到食堂門口時,他正好和迎面而來的南希推開同一扇門。
“這么巧。”
“南希,我有問題想問你。如果可以,最好是現(xiàn)在。”
“按照約定,今天是咨詢?nèi)?。吃完飯慢慢說吧?!蹦舷5兔紨磕款┝搜凼謾C,從容說道,同樣拿出手機的鄭武看到一個日期。
六月三十日,正好是六月最后一周的周三。他倒吸口涼氣,默默收起手機。
半小時后,地下三層的員工咨詢室。鄭武和南希兩人面對而坐,這是標準的咨詢位。
“有一年多沒有面對面咨詢了?!蹦舷C鎺⑿Α?p> “我想知道為何我們會在這里見面。說真的,這很魔幻?!编嵨涞谋砬槔飵е黠@的忍耐。
“我也很想知道明明我是被懷懷疑方,你為什么不看著我的眼睛說這句話,而是看著半握不握的拳頭。”南希直視對方,毫無回避。
“可能我內(nèi)心想挑戰(zhàn)你吧,尤其是現(xiàn)在。我像只小白鼠一樣被操弄著,我還要上趕著自己送上門去......”鄭武的嘴角抽動幾下,把手放回腿上。
“可真夠賤的?!?p> “先回答你可能關心的問題吧。我是作為專家團一員被邀請來的。”南希注視著對方的眼睛。
“如果是其他人和我這么說,我只想當場掀桌。但是你......真他媽有趣啊?!编嵨渥猿暗赖乇司浯挚?。
“你應該記得我身邊有些不太正常的家伙,何況這個項目本身就在我的研究領域里?!?p> “你應該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吧......關于我自己的。”鄭武向前靠了靠,眼中流露出對真相的渴求。
“你可以提任何問題,我會在范圍內(nèi)答復你——就和平時咨詢一樣。不過我可以負責的告訴你,在我看來,那些關于你的秘密,并不比你追尋你是誰這件事更重要。”
“我并不想做什么主角,但我被推到了這個位置,留給我的時間就......”鄭武想起自己還沒有聯(lián)系邊疆,而雙星計劃又迫在眉睫。這些焦慮讓他有些不能自持。
“你覺得我像主角嗎?”南希嘿嘿一笑。
“主角需要成長,還記得小雪給你看過的《咒術回戰(zhàn)》嗎?你就是里面的五條悟,一個沒有成長空間的家伙,哈哈!”鄭武突然嗤笑幾聲,這兩個人真的很像。
“你看,現(xiàn)在的你就不難受了,反而很興奮。”南希把剛剛拍下的鄭武照片放在鄭武面前。
照片里分明是一個自信滿滿,英姿勃發(fā)的靈魂,完全看不出壓力、憤怒、疑惑。鄭武從很少拍照,照鏡子就只是為了刮胡子。此時的他在心中問了兩個問題。
這家伙是誰?
如果是我,究竟是哪個我?
“你是不是發(fā)現(xiàn)你和你眼中的你不太一樣,或者說有不同的樣子。”南希拿回手機,把時間交給對方。
“我能看到自己潛意識里那些不堪的東西。對女性的興趣和欲望,慣性的逃避,對他人的遷怒和埋怨......”
說到此處,鄭武看向天花板,不斷整理思緒:“我并不憎恨這些不堪,那是屬于我的一部分,何況它們大部分時間還藏得很好。令我不解的是,明明我一想到即將踏入的新世界就興奮地不行,即使這種時候那些負面情緒還會跑出來,它們就不能有點眼力見嗎?”
“你覺得情緒能自行消失嗎?”南希看著鄭武的眼睛,等待著答案。
鄭武從未設想過這個問題。一個人開心的時候自然不會憤怒,一個人興奮的時候自然不會失落,這不是理所應當?shù)膯幔?p> “情緒的確能替換情緒,但被替換的情緒和創(chuàng)傷可不會憑空消失。不然我們也不會看到它們了。的確如你所說,它們太沒有眼力見了,總是在不合時宜的時候冒出來,但沒有這些小尾巴,我們怎么能發(fā)現(xiàn)它們的主人呢?”
“它們的主人?”鄭武一時語塞,想不到答案。
“還記得之前提到過的心中的聲音嗎?”
聽到南希突然冒出的一句話,鄭武先是一愣,旋即想到了什么,直接站了起來:“情緒的主人,難道就是那個聲音,也就是......我的潛意識?”
“我不能回答這個問題。但我知道,如果有一天你成為了主角,一定少不了它對你的關照和打磨?!?p> 與其想著怎么處理情緒,不如讓從情緒里找到有關潛意識的蛛絲馬跡.....想到這里,鄭武心中的疑慮已消去大半,心中的目標也更加清晰了。
“我還有一個問題?!?p> “說吧?!?p> “這次的咨詢費,能不能晚點......”
“先欠著,到時候我看看用什么抵吧。”南希淡然一笑。
咨詢結(jié)束后,鄭武心滿意足的離去??粗嵨涞谋秤?,南希在便簽紙的心理狀態(tài)上寫下了“分離”二字,露出耐人尋味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