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苑里頭都是男人,洛云馳一時之間翻找不出女子的衣裳,祁懷姜只能換上了一身全新的男裝,為了配合這身衣服,她扎上了一個高馬尾。
祁懷姜的長相屬于清淡一類,并不濃艷明媚,也不屬于端正慈悲的面相。在她沒有情緒之時,她的臉甚至瞧上去很是不善,然實則,她也不在生氣或者憤怒。若水看上去的不近人,冷漠寡淡乃是天生的。
這也使得她身上的女子氣息并不算多,此刻她身著了男子的衣裳,倒是很像一個未成年的,尚未徹底長開的清秀少年郎,高高的馬尾稍,在絲綢的外套上摩擦,看起來頗具幾分少年男兒鮮衣怒馬的風(fēng)發(fā)意氣。
衣服的尺寸并不合身,所以有些拖沓,祁懷姜不怎么在意美丑,但她在意舒坦不舒坦。不合身的衣服時而拖到地上,讓她的行動有些不便。
真不知道這是誰的衣服,沒事長那么高作什么,也不知道給她找個差不多身形的人,借上一套衣服嗎?
她開門出屋,順著長廊,一路走至東苑廊下,長廊盡頭是一片夜湖,月光灑在其水面之上,波光粼粼,銀光閃閃。
在湖邊,洛云馳也不知是刻意,還是無意,似乎正在等著她。祁懷姜對大部分出現(xiàn)過她世界里的人族,都沒什么印象。但少一部份,她也會在腦中塑造一些認(rèn)知。比如,眼前這位。
洛云馳,當(dāng)朝皇室中人,世人眼中繼承大統(tǒng)的第一人選。此人性格偏精,看似如同柏松天上月,實際心思縝密,處事不驚。思慮深遠(yuǎn),一副心思深不見底。說不清此人是黑或白,祁懷姜在此人身上,直覺到了“復(fù)雜”。
“沒想到五華人會有出山的一日?!苯枥认聼艋?,洛云馳看湖面被雨水勾出陣陣漣漪。
在五華的時候,外殿的人為了貼合五華的氛圍,穿衣很是刻意,選的都是素衣。也不知山外的蕓蕓眾生是對五華有什么誤解,總覺得她們就合該吃糠咽菜,一身白紗女鬼飄飄。索性一個個就學(xué)著,成日的白衣白衫,披麻戴孝。
此刻,祁懷姜頭次覺著洛云馳確實是個皇子,他錦衣寬袍,頭發(fā)半束,骨子里透出的貴氣,趁上今天的裝扮,縱是對人極其挑眼的祁懷姜也不得不承認(rèn)對方的與眾不同。
一任階前,點(diǎn)滴到天明,公子背手而立,風(fēng)光霽月的模樣,這位當(dāng)朝皇子是有一副極好的皮囊。
祁懷姜道:“你不要問我為何出山,我不會答。”
洛云馳淺笑,五華秘辛眾多,他自是知道什么該問,什么不該問。如同皇室也有自己的秘密一般,總有不能道之事??稍律蠘悄敲匆怀?,自己也猜出了七七八八。即便對方不言,眾人心中已明大半。
她們在月上樓的動作,明眼人都看出,是在搜捕一個對五華來說非常重要的人物,只是什么樣的人能值得出動三位殿主出山,親自搜捕。
桌上溫有一壺青梅酒,洛云馳倒了一杯遞給祁懷姜:“暖身之用?!?p> 她伸長了脖子湊了過去,側(cè)頭瞇眼聞了聞杯中之物,祁懷姜面無表情,扭頭欲走:“我不喜飲酒?!?p> 洛云馳沒說什么,輕輕將杯子置于桌上,仔細(xì)想來,自己確實從未見過她飲酒。洛云馳要她與自己去一趟后院,兩人一前一后往后院走去。
雖不知對方要做什么,自己也沒有反抗,祁懷姜難得乖順,任他領(lǐng)著自己前行,卻發(fā)現(xiàn)兩人最終來到了廚房。
祁懷姜不解道:“來這做什么,當(dāng)朝大皇子,這是要給我做飯?”
“那酒是為給你驅(qū)寒的,既然你不喜歡,那換上一碗姜湯也是一樣的。”洛云馳沒有動手做過這些,正在尋著老姜在何處。
祁懷姜一臉的一言難盡,看著上下忙活卻不知如何下手的洛云馳,“我生性屬水,天下之水盡歸與我。與我來說,何來寒氣一說,你這樣子,怕是擔(dān)不了以后的天下大統(tǒng)之責(zé)?!?p> 這個若水殿主,大部分時候話都不肯說,她就光拿眼神刺你,那種帶著五華特產(chǎn)的三分冷漠,四分薄涼,再混著些許鄙視,扎得別人那是一個無地自容。
她若是開口,話雖不多,但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又是字字如凌遲。
倘若要是動起手,就更是狠辣不留情,臉上就刻著“你找死”三個大字,真正的生人勿進(jìn),刺頭一個。
洛云馳一半唏噓,一半無奈,心里暗道這人真是個刺頭。她瞧你兩眼,你后背發(fā)涼,你與你說兩句話,你汗流浹背,她同你動手,你命不久矣。
洛云馳確實未有多想,關(guān)于祁懷姜體制特殊的問題。但他相信,這女子雖不怕冷,但不喜冷。那日在暖閣中,他瞧得出
這位殿主也喜好常人所好的環(huán)境,她能在暖閣之內(nèi)一眠到天黑,就是很好的證明。
若水殿主也是嘴比城墻硬啊。
這樣可好,祁懷姜心中洛云馳大皇子乃是一個忠義的狡詐復(fù)雜之人,洛云馳認(rèn)知里祁懷姜殿主堪比莽夫且死倔驢子的脾氣。雙方都對彼此有了初步的定義與認(rèn)識,這種稱不上多好的認(rèn)識。
“哈哈哈哈哈哈哈?!?p> 廚房外傳來細(xì)細(xì)碎碎的憋笑抽氣聲,聽得出來那人忍得十分辛苦。
“大哥想要體恤關(guān)懷一番,可不想,馬屁拍到馬腿上?!甭遄又t躲在廚房窗戶外面,笑得都快直不起腰了。
天下第一公子,多少女子削尖了腦袋,只想得大哥看上一眼。誰能想,自己風(fēng)朗俊逸的大哥,能在折戟在一碗姜湯上。
“聽人墻角,你們皇家,不過爾爾啊。”祁懷姜對洛子謙此人,大部分印象都來自于他和祁落的斗嘴上,以及自己與他的兩次正面交鋒,自己踩點(diǎn)砍了他。
在祁落的形容里,洛子謙這人就是個屁娃子,儼然是一個被家族寵壞的熊孩子,渾身透著一股子賤嗖嗖的氣質(zhì)。
祁懷姜對洛云馳道:“你不是要煮姜湯嗎?繼續(xù)煮吧?!币驗楹芸炀湍芘缮嫌脠隽耍硕嫉竭@了,總是不能浪費(fèi)的。
不明此話何意,洛云馳剛想開口詢問,卻見身邊早已沒了人影。
不遠(yuǎn)處,深夜間,響起兩聲干脆利索的“撲通”落水聲,東苑池塘里在響聲過后,湖水里多了兩個不停撲騰的身影。
洛子謙不會水,在池塘里撲騰個不停,最后是被一起掉下的胡不與給撈上來的,兩人落湯雞一般,從頭濕到尾,好不狼狽。兩人凍得牙齒上下打架,嘎達(dá)嘎達(dá)響個不停。
祁懷姜用行動再次證明了一個事實,祁落是一眾殿主里“最為溫和”的,因為只有祁落會耐著性子,與洛子謙你來我往一句一句,斗上幾嘴。
而她是半句廢話都嫌多,直接就給人扔冬日的荷塘里了。她對著遠(yuǎn)處的洛云馳再次重復(fù)道:“你的姜湯有用了。”
當(dāng)朝的三皇子,說扔池塘就扔池塘,連個招呼都不打。這五華的女人怎么都這么狠啊,不愧是祁落那個惡婆娘的家人,洛子謙心中誹腹。
奈何他一抬頭,就對上祁懷姜看垃圾渣子一樣的眼神,冷得他又是一個哆嗦:“我錯了,我再也不偷聽了?!?p> 后院的折騰,吸引來了不少人,聽到風(fēng)聲的傲美人兒也是翩翩而來。她瞧見了兩個落湯雞,一臉不懷好意:“瞧著濕的,更深露重,著涼了可不好,要不我給你們烤烤?”
你分明那么美,那張如同紅玉一般的嘴里,究竟是如何能說得出這樣冰冷的話語?
讓炎火主烤烤?那還能有命嗎?烤完以后連人干都剩不下。上次他們見過,在外殿那個黑衣人,最后被燒著的手臂,竟是一點(diǎn)灰渣滓都沒剩下,仿若憑空消失了一般。
烤烤?豈不是全尸都留不下,去他的,誰要?。柯遄又t同胡不與兩人,被嚇得連連后退,連連擺手拒絕,轉(zhuǎn)身撒腿就狂奔。
“這個三皇子真是斗嘴不行,連水也不會?!备缮渡恫恍校陨渡恫皇?,著實未來前景堪憂。祁傲有些嘲笑的說著,別說懷姜覺得洛子謙是個廢物,她簡直舉雙腳贊同,實打?qū)?,實心的廢物一個嘛。
洛云馳端著姜湯遞給隨從,命送與那兩落湯雞暖暖身子,他解釋道:“子謙生性好玩,從小父皇就說他是文不成,武不就,功夫底子沒有多少,也不怎么愛讀書。奈何父皇寵他,也就隨了他?!?p> 難怪連個吵嘴都從沒贏過祁落,好一個文不成武不就,到底一家人,最是了解自家人的德行,這六字總結(jié),短小精悍且精辟準(zhǔn)確。
洛云馳甚至比洛子謙更了解他自己,洛子謙的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一圈,洛云馳就能知道他想打什么主意,懷著什么心思。
從小到大,這個孩子幾乎是跟在自己屁股后頭長大的,自己是他的哥哥,卻仿若父親一般的存在。畢竟他們的家庭不同尋常人家,他們的親生父母是無法時常陪同在側(cè)的,就連身邊的貼身侍從,與他們的父母更讓他們有親切感。
到底還是因為有個能扛事的哥哥,這當(dāng)朝的君王才能容忍這么一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小兒子吧。前方有人當(dāng)風(fēng)雪,后頭才有溫暖余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