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第二天一早，田老漢就給表兄打了電話，還好，活還沒有被別人搶走，于是他安頓好了家里的事，就騎上自行車趕著去賺那幾個活錢了。雖然爺爺沒有告訴曉娟他要去做什么，這也是怕孩子擔心，但聰明的曉娟還是猜到了一些，可她還是裝作沒事一樣送爺爺出門，然后像往日一樣忙著幫奶奶喂雞喂狗，收拾碗筷，正當曉娟把狗食盆端給門口的大黃狗的時候，她看見金太太拄著拐杖朝這邊走來。
“太太來啦”曉娟直起身子問好，“早飯吃了嗎？”
“吃啦”金老太太看見曉娟，布滿皺紋的臉上笑吟吟地。金老太年輕的時候是個爽利的人，不管多忙總把自己收拾地干干凈凈，現(xiàn)在即使老了身上也總有一股子肥皂的味道。她和曉娟奶奶年齡相仿，所以拉話也經(jīng)常能說到一起去，她們以前就坐在場院里的核桃樹下，一邊收拾縫棉衣的棉花和布，或者每人戴個頂針納鞋底?，F(xiàn)在兩個老太太的眼睛都不好了，就連穿針都要曉娟來，慢慢地，兩人手里的活計就少了，現(xiàn)在基本就是誰帶點吃的，一邊細細地嚼著東西，一邊細細地說著從很早以前她們年輕時候到現(xiàn)在周圍發(fā)生過的事。
但今天金老太不是來找曉娟奶奶拉家常的，而是商量一件“大事”的，前兩天一個體格略有點肥胖的媒婆踏進了她家的門，來給金斌提親，女方是金斌的高中同學，高中畢業(yè)以后沒有考上大學就出去打工了，這兩年年齡稍長她父母就開始給她找親事，那女孩子在高中就喜歡上了金斌，奈何自己考不上大學就沒有說破，現(xiàn)在父母一說要找對象，她又想起了金斌，當?shù)弥诒镜亟虝鴷r，高中那剛剛萌芽的情愫仿佛突然就在她心里開花結(jié)果了。曉娟在旁邊聽金老太絮絮叨叨地說完，不由地開始佩服起這個勇敢的女孩子來，畢竟雖說現(xiàn)在都是自由戀愛，但能這樣和別人直截了當?shù)乇砻髯约盒囊獾囊彩呛懿蝗菀?，而且人家還是個女孩子。可聽金老太的意思，金斌大大好像并沒有爽快地答應，只是留了一個話尾說自己現(xiàn)在還不考慮這些事……不過金老太明顯很中意這個兒媳婦的備選，她還顫顫巍巍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照片來，照片上的女孩子看起來很恬靜，可能因為在外打工的原因，穿的也比留在村子里做農(nóng)活的女孩子好看些。曉娟看著照片不由得笑了，她蠻喜歡這個大姐姐，看上去也很溫柔，感覺很配金大大的嘞。
奶奶看著照片，也很歡喜，問到“這姑娘長得這么俊，小斌有啥不愿意的？”
金老太把照片又重新裝好，說:“我哪知道，那小子每天腦子里在想什么我們又不知道，我就覺得這姑娘好，聽說人性格也好，你說我們家小斌一點脾氣也沒有，這萬一找個渾的，小斌下半輩子可怎么活人啊？”
奶奶跟著迎和著，又接著提醒金老太:“你也不要聽那媒人說，她那凈挑好的說，這女子哪的人?。磕愣啻蚵爭讉€人，小心被騙?！?p> 金老太嗯嗯地答應著，她也是打心底里喜歡這姑娘，都說看人看面相，她活了一輩子，啥樣的人沒見過？這姑娘一看就是個良善人！她現(xiàn)在發(fā)愁的是自己的兒子，她的直覺告訴她，小斌不同意這門親事，要怎么才能說通自己的兒子呢？這可不是個簡單事，自己就剩這一個兒子沒成家，等小斌一結(jié)婚，自己這輩子的事就結(jié)嘍！不然，自己就算入土了心里也不甘吶！
她又和曉娟奶奶說了會兒話，就又匆匆地趕回家，這幾天她一直都在翻來覆去的和小斌說這件事，雖然小斌已經(jīng)有點不耐煩了，但她還是不想放棄，唉，真是個固執(zhí)的老人！
此時的金斌正心煩意亂地坐在桌邊，煙灰缸里的煙嘴都滿的快要掉出來了，他手里把玩著一支鋼筆，這支鋼筆很普通，但對他來說卻意義非凡。這個小伙子看上去安靜斯文，其實內(nèi)心底是個活潑的人，只是他很少在別人面前展示真實的自己，在上大學的時候，他是他們班的學習委員，他選擇這個職務倒不是因為喜歡，而是當班干部可以一起討論班上的事情，這樣他也就有機會和班上那個喜歡嘰嘰喳喳的宣傳委員李郝雯交流了。
李郝雯是個極其開朗的女孩，剛開學就和班上的同學打成一片，開會發(fā)言的時候清脆的聲音總是不緊不慢地，仿佛已經(jīng)勝券在握，和班上其他總是習慣于沉默的女生都不一樣，她也很喜歡組織活動，在金斌對于平安夜，圣誕節(jié)，都沒有什么概念的時候，李郝雯就已經(jīng)開始調(diào)動大家一起買糖果，化上各種詭異的妝容，穿上她設計的奇裝異服在校園里游蕩，順便嚇唬一下膽小的晚上回宿舍的同學，然后大家一起樂得直笑……李郝雯的各種鬼點子有時候并不會得到和老師一樣死板的班長的認可，但她的各種想法總是能激起金斌的好奇，于是理所當然的，他就成了李郝雯的得力助手，他們一起組織過班級里各種“洋節(jié)”的規(guī)劃，甚至連一直過的中秋端午李郝雯也能想出各種花樣，讓其他同學都新鮮不已，后來老師索性把學校的文化藝術(shù)節(jié)都交給了他兩來做，相比其他班級里萬年不變化的大合唱，他們班把各種名著改編成劇本搬上舞臺了，而且他們主張，讓男生演女主，女生演男性角色，總能得到評委的認可和喜歡，他們也因此被大家戲謔地稱為“黃金搭檔”。后來班級里還傳言過他們已經(jīng)在談戀愛的緋聞呢。
想起這些讓人愉快的往事，金斌的眉頭開始舒緩了下來，那些同學們隨口開的玩笑話在李郝雯找到男朋友后不攻自破，雖然金斌口頭上沒說什么，但他其實內(nèi)心底是很難過的，說他不喜歡李郝雯是假的，對于把他帶進了一個新世界的“領(lǐng)路人”，他是感激的，很多上課的時候他也會盯著李郝雯的側(cè)臉發(fā)呆，以至于連老師在叫他他都不知道，可從小養(yǎng)成的膽怯性格讓他無法開口向這個特殊的“老師”表達自己的感情，就這樣這個小秘密就這樣被他偷偷藏了起來，一直到畢業(yè)，照完畢業(yè)照以后，李郝雯叫住他，送了他這支鋼筆……金斌非常珍惜這鋼筆，包括那段不為人知的感情。而現(xiàn)在卻有一個都快被自己忘記的高中同學要和自己組成一個家，金斌完全沒有準備，他只能一遍一遍地告訴熱心的母親，自己還沒想好，但什么時候能想好，或許他自己都沒有一個準確的時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