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七八天過去了，田福順也從打工的地方騎著自行車慢悠悠地回來，但他現在的心情和剛離開家時完全不一樣了，干活的這些天，他因為做得好，再加上給親戚家?guī)兔ψ鳇c別的事，他的表兄給他一天漲到了一百塊，此時的田福順外套那個曉娟奶奶特意縫制的“秘密口袋”里裝了小一千，讓他突然有了魄力去做他那個難熬的晚上所決定的事。
這一天，田福順從一個小棚子里推出了他的小電動三輪車，從水缸里舀了一盆水仔細地擦了起來，今天他要帶曉娟和老伴去“跟會”，他一邊清那個骯臟的毛巾一邊在心里列著清單，待會他們先去吃頓羊肉面，然后就去逛逛那些搭著棚子賣東西的外地商人的鋪子，得給曉娟賣一身衣服，還得買雙鞋，要去初中了，不能再穿著那雙舊布鞋了，孩子不愿讓大人為難，咱心里得記掛著，那鞋子都小了！還要給老婆子買件花布衣，像上次隔壁金老太穿的那件，老伴嘴上沒說，其實心里羨慕著呢，他都懂的，最后再看著買點零碎，家里的水瓢把壞了，得買，再買兩個水桶，還有洗潔精，洗衣粉，肥皂……田福順估摸著購置這點東西自己賺的錢完全夠了，到了晚上還可以看一兩場戲。于是早上吃完早飯，三人把門一鎖，就出發(fā)去鎮(zhèn)上了。
田福順說的“跟會”，正規(guī)的叫法是“物資交流會，”其實和有些地方趕廟會是差不多的，一般是寒假和暑假各有一次，但因為寒假太冷了，沒多少人，所以相對規(guī)模小一點，不過暑假的就熱鬧多了，有來自各地的商販們帶著各自的貨物來賣，價錢也相對便宜一些，種類也是五花八門的，賣衣服的不必說，從童裝到成人的，老人的，一應俱全，還有各種賣百貨的，比如床單被套，鍋碗瓢盆，毛巾毛毯，頭繩發(fā)卡，小孩玩具等等，這種貨物主要以二元店和十元店為主，這種店鋪門口一個小音響，聲音卻很大，廣告詞也是“萬年不變”的:“來，走一走看一看啊，兩元兩元，全場賣兩元，兩元你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兩元兩元，全部兩元?！背诉@些老百姓感興趣的便宜貨以外，還有賣小吃的，叫花雞，砂鍋，重慶酸辣粉，烤腸，燒烤，打老遠就能聞到香味，當然了，其中也不會缺專門誘惑小孩子的小型海盜船，蹦蹦床，碰碰車，甚至還有勉強搭建起來的，看上去很簡陋的馬戲團，于是在這個時候，幾乎到處都會有小孩子的哭鬧聲和大人的訓斥聲，各種聲音夾雜在一起，讓原本就擁擠的市場變得更加嘈雜了……到了晚上，在那個平日里都被廣場舞和籃球占據的小戲院就會有政府請來的戲班子，吼著這個黃土高原上特有的秦腔，人們也是從下午就帶著小凳子來占地方了，等到開始，戲臺子下面都是密密麻麻的人，走都走不動。
今年的會好像比去年又繁雜了一些，鎮(zhèn)子的路邊停滿了車，有像他們這樣的小三輪，也有小轎車和摩托車，兩個交警在跑來跑去的維持秩序，嗓子都喊啞了，但似乎沒什么用，各種車只是越來越多，直到街道都塞滿了，開汽車的叫苦不迭，他們沒有辦法穿過這雖然很短但很難移動的街道。
爺爺找了一個地方停好了車，就帶曉娟和奶奶去了一家生意最好的羊肉店，點了三碗羊肉面，不一會兒三碗熱氣騰騰的面就端上來了，奶奶在一旁的蒜籃子里拿了幾顆大蒜——這是他們吃羊肉湯的習慣，就著大蒜吃會很有味道，也可以去去羊膻味。爺爺沒有急著吃，而是把碗里僅有的兩片羊肉夾給了曉娟后，才挑起面吃了起來，奶奶也把肉夾到了曉娟碗里，他們都說著自己年紀大了，吃了羊肉不消化，會難受，曉娟默默地接受了爺爺奶奶的“謊言”，她知道就算她夾回去，這肉最后也會到她碗里，唉，他們總是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來給曉娟最好的了。
吃罷飯，田福順就帶著曉娟和奶奶進市場采購了，市場里人擠人，每個小棚子前都有挑挑選選的人，每個攤主也在極力推薦自己的商品，有的連飯都來不及好好吃的商人手里端著碗，還在回答看東西的人的各種問題，還時不時地放下碗幫交錢的人找錢裝東西，連筷子什么時候掉了都不知道。奶奶給曉娟看中了一套衣服:粉色的上衣配著黑色的運動褲，褲子邊上是和上衣顏色相照應的兩條粉色線條，曉娟在那個用幾塊布圍起來的試衣間穿上以后，奶奶很滿意，攤主也用帶著濃厚的外地口音夸著曉娟長得好看，這衣服簡直是為她量身定做的，由于太過激動導致口水都快噴到新衣服上了。在一番討價還價之后，奶奶滿意地拿下了這套衣服，攤主一邊用無奈的口氣說這個價自己進貨都進不來，一邊卻飛速地裝著衣服，把袋子遞給奶奶時還在夸曉娟的模樣好看，他們離開的時候攤主噙一嘴飯還在喊著下次再來。
在下一個攤子，爺爺給奶奶挑中了一件看上去很寬松的花布衫，奶奶卻給爺爺相中了一件夾克衫，兩人相持不下，攤主也不由得笑了，最后兩人采取了折中的方法，兩人都買了對方挑的衣服，奶奶嗔怪著爺爺亂花錢，爺爺嘿嘿地笑著從兜里掏出一張嶄新的百元大鈔，仿佛在告訴奶奶不用擔心錢的問題。隨后三人又逛了逛，給曉娟買了床單被套和枕套，又買了一些日用品。這個時候天色還早，按理說他們已經買完東西可以回家了，但田福順是個老戲迷，想等著看了晚上的戲再走，于是他和老伴合計了一下，在街道找了一個還沒有開張的店鋪門口，坐著等的時候，田福順看見了他的侄子剛好路過，他侄子在街道有一家門面，賣文具的，如果能在他的店里找個地方，他們三人就不用大熱天的沒地方去了，想到這里，他趕緊站起來，叫住了侄子。侄子愣了一下神，臉色有點不好地隨便問了幾句，就說自己在忙，沒等田福順提出自己的請求，就慌慌張張地走了。田福順有點尷尬地坐回去，剛好對上曉娟的目光，他嘴里嘟囔了幾句，就掏出了煙鍋和煙袋，因為別扭的心理，他幾次都沒有點著火柴，唉，活的不如別人，誰還會認你呢！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人潮開始退去，田福順把小三輪開進了小戲院，今天晚上還是已經不知道唱了多少年的《鍘美案》，臺上穿著黑色戲服的秦香蓮牽著孩子凄厲地唱著“是你上京趕考，幾年無有音信，聽得人說你在京高中，是我手拖一雙兒女沿門乞討，一路之上不是英哥饑餓啼哭，就是冬姝腹疼難行，跋山涉水、風餐露宿，好容易來到這時，誰知你竟是這樣的無情無意地”臺下的人隨著戲中人的嗔怪怒罵也是心緒無常，唏噓不已。這場戲一直唱到10點，當田福順準備回家的時候才發(fā)現不知道什么時候曉娟已經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