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2009年八月末，清晨初中前那條已經沉寂了近兩個月的石子小路突然就熱鬧了起來，狹窄的路邊擺滿了各種買文具的小攤，這所初中在鎮(zhèn)子的邊上，一般很少有人走動，但今天本就不大的校園里卻熙熙攘攘地擠滿了人，這都是學生和送他們報道的家長，由于天氣在下雨，加上學校領導還沒有把新生的班級宿舍粘貼出來，這些剛升初一的孩子們只能和他們的家長一起擠在學校為數(shù)不多的幾排平房下，至于那些被綁在自行車或者摩托車后面蒙著塑料袋的可憐被褥，因為沒有地方，只能在雨中淋著……
清晨中學是這個鎮(zhèn)子上唯一的初中，每年都有各個村和本鎮(zhèn)子上的小學生來報名，雖說這個初中承載的“任務”很重，可它實際上也是個簡陋的學校，門口的一扇有些生銹的大鐵門就是校門了，進了門，對面是學校里唯一的教學樓，一共四層，剩下的建筑都基本就是圍著它展開的。在教學樓的左邊，是一棟宿舍樓，一二層住著教師，三四層就是女生宿舍了，男生們也只好擠在宿舍樓前的幾排平房里，宿舍樓后面就是食堂了，不過說是食堂，其實也就是兩三間用泡沫板臨時搭起來的板房，上面開了幾扇窗，就是打飯的地方了。教學樓前有兩個花壇，但里面并沒有種什么花草，可能是為了掩飾這種寒酸，花壇邊上稀稀落落地分布著幾棵小松樹——這便是這所學校的全貌了。
此時的田福順和曉娟有點拘謹?shù)刈诮鸨蟮乃奚崂?，他們也是一大早就來了，被大雨趕到宿舍樓里以后被剛下樓的金斌看見，就把他們領到這個容身之處。金斌一邊忙著給他們倒水，一邊打電話在問分班的情況，準備一有消息就趕緊帶著曉娟去宿舍找個合適的床位。但很明顯，這些最基本的事情領導竟然還沒有放在心上，所以他們只能焦慮地等著……
一直到中午吃飯時間，分班的表才張貼出來，學生家長們不顧下的大雨，就爭先恐后地一擁而上去找自己的名字，找到名字的被擠在里面出不來，找不到名字的還在拼命往前擠，一時間場面混亂至極，也沒有人管，終于，在半個小時之后，大家才陸陸續(xù)續(xù)地找到了自己的班級和宿舍，離開了這個“信息獲取地”。
在其他人爭著看分班表的時候，田福順已經在金斌的幫助下給曉娟鋪好了床，因為宿舍緊張，女生宿舍還是通鋪，幾個人的鋪蓋就擁擠在兩張床板上，看著根本沒辦法鋪開的被褥，田福順心里一陣難過:這還不如家里的地方寬敞，要是孩子不舒服怎么辦？
但曉娟不這樣想，準確地來說，她現(xiàn)在還沒有想到這些，對于沒有住過校的小孩子來說，一切都很新鮮，而且她自己也覺得這種環(huán)境挺好的，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而且一起的同學看起來都和她一樣，是從農村來的，也很和善。匆匆忙忙地收拾好了寢室，田福順就跟著曉娟去了一趟教室，教室的講臺上，他們的班主任已經在招呼同學們登記了，教室里亂糟糟的，座位也是隨便坐的，剛到一個新環(huán)境的孩子們當然選擇和自己剛認識的好朋友同桌，嘰嘰喳喳地說著話。曉娟剛在講臺上填好了自己信息，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她，她一轉頭，發(fā)現(xiàn)是小學時一個班的梁小靜，她正坐在一個雙人桌后面，指著旁邊的空位，開心地看著曉娟，能在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里看見認識的人，曉娟也很樂意和梁小靜一起坐。田福順讓曉娟先去坐，自己本想湊到班主任跟前托他多關照自己的寶貝孫女，但此時的班主任周圍擠滿了等待注冊的學生，他也就放棄了這個想法。這位喜憂參半的老人挪到了曉娟的座位邊，看到梁小靜在手舞足蹈地說著，曉娟乖乖地坐著聽，心里多了一些安慰——曉娟一直很少說話，田福順還一直擔心她會交不到朋友，被別的同學欺負，現(xiàn)在起碼有個說話的人，就算有什么事，兩個小孩自己也可以商量地解決了。這樣想著，田福順從口袋里掏出兩個蘋果，這是前幾天金老太拿來的，給兩個孩子一人一個，和梁小靜說:“小靜啊，曉娟不愛說話，你以后多照顧照顧她啊，以后有空就跟曉娟一起來家里玩，我讓奶奶給你做好吃的，??？”
小靜咧開嘴，露出缺了一顆的門牙，笑著點點頭，田福順看著曉娟也笑了，就摸了摸她的頭，說:“曉娟，爺爺這就回去了，你和小靜好好玩啊。”曉娟把爺爺送出了教室門，透過樓道的窗戶，她看見爺爺推著那臺老舊的自行車慢慢地從擁擠的人群中走出校門，漸漸地，那個有點佝僂的背影消失在了眼前，可她還在那里踮著腳尖伸著脖子往玻璃外面望，這種場景和當年爸爸離開家時很像，在她大概五六歲的時候，那個整天陰沉著臉，只知道睡覺的男人突然就收拾了一個簡易的行李，不顧爺爺奶奶的勸阻，毅然決然地走了，他走的那天，祖孫三人把他送到村口，奶奶還偷偷地給他塞了家里為數(shù)不多的存款，爺爺還在試圖勸阻他，但當車來的時候，爸爸沒有一絲猶豫地就上了車，就留下了在風中無助的他們。那天晚上，入睡一直很快的奶奶失眠了，曉娟聽到奶奶的嘆息和抹眼淚的聲音。后來的幾年，他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只是不時地會打個電話，曉娟不喜歡他打電話回來，因為每次打完電話，一向愛說愛笑的奶奶就會偷偷地哭，爺爺也是默默地抽著旱煙，家里以往歡樂的氣氛會變得很沉悶，讓人覺得喘不過氣來，仿佛那個男人以前打雞罵狗后的感覺，不過還好，那個不定時的電話也不會經常打擾他們……
曉娟就這樣一直看著校園里的家長有得差不多了，才回到教室，此時的班級里混亂的局面已經沒有了，大家都安靜地坐在自己座位上，班主任背著手站在講臺上，清點著人數(shù)，這是個面色有點冷峻的青年人，可能是因為畢業(yè)沒多久，他身上還有點未脫的學生氣，第一次當班主任，多少有些緊張，但為了“鎮(zhèn)壓”這些調氣的學生，他盡力地裝作很老成的樣子，為了這次報名，昨天晚上他在老教師的宿舍里待了好久，請教怎么當一名班主任……
“同學們好，我叫李軍，是你們的班主任”他清了清嗓子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威嚴一點，“接下來我布置一下下一周的事情。明天早上，會有教官來我們學校，軍訓一周，在這一周里，希望大家可以多多配合教官?！?p> 話還沒說完，教室里已經一片嘩然，畢竟像曉娟這種農村來的小孩子，軍訓是一件很新鮮的事情，大家看起來都有點激動，“接下來，男同學跟我去領軍訓服，女同學負責打掃教室，晚自習統(tǒng)一回到教室?！崩钴娍粗紫掠悬c躁動的小孩子，有點不知所措，就又故作老成的樣子，帶著男同學去領衣服了，剩下的教室里的女同學，一看班主任走了，這些調氣的孩子們也選擇性地“忘記”了她們的“任務”，都一個接一個地溜走了。
梁小靜看人走的差不多了，也準備拉著曉娟去吃飯，但曉娟卻主動拿起了教室角落里的笤帚，開始掃起了教室，“你這是干啥呀？都沒有人管，你這不是吃虧嘛？”小靜有點不解地問曉娟，曉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掃著地面，小靜知道她的倔勁又犯了，小學的時候，曉娟就是很少說話地坐著自己認為對的事，誰勸也不行，到了初中著脾氣還是沒改，這樣子難道不會被欺負嗎？小靜有點無奈地搖了搖頭，拿起另一只笤帚，因為教室有點干燥，不一會兒，教室里就揚起了灰塵，有點嗆人，她們都沒有說話，只有沙沙掃地的聲音和搬凳子桌子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