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一昧，到手
紙匠村很小。
一條街從中軸將其分為了兩半。
每半不過數(shù)十戶。
但就是這么一個小地方，卻有上千余人。
而且都是死人，罪者混入其中，看透也無法區(qū)分。
姜諸漫無目的地走著。
晨霧朦朧，流水掩映。
小村猶如仙境。
走著走著。
一陣雜亂的喧囂突兀地闖進了姜諸的耳朵。
他驀然抬頭，身側(cè)一間小院的門口，門匾上的四個黑色大字赫然映入了他的眸子：“天下茶館?！?p> “死人也喝茶的？”
姜諸頗有些驚訝。
“咱只能算半死之人?！彼榔べ嚹樃T的錢不多挺了挺渾圓的肚皮，“我們連肉體上的交流都有，喝點茶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
好像也是。
姜諸點點頭，贊揚道：“老板商業(yè)奇才?！?p> “嘿嘿，”錢不多一臉傲嬌地揚起頭，“我開的。”
“咱要不進去坐坐？”
陳鈞插話道。
死皮賴臉的錢不多開了一個頭，他也就名正言順地跟了上來。
“要開錢的?。 ?p> 錢不多輕咳了一聲。
說話間，姜諸已經(jīng)朝著茶館走了進去。
“喲，幾位客官里面請?。 ?p> 店小二習慣性地將灰白的帕子搭在肩頭，余光瞥見了走進茶樓的人影，放下茶壺，熱情地迎了上來。
看見錢不多時，他的雙眸清亮了幾分，身體也躬得更低了一些，聲色恭敬道：“錢老板來了！”
“嗯。”錢不多輕嗯一聲，目光掃向茶樓，一手指著靠角落的位置，“姜大人，那個位置清凈一些！”
“不了，就坐這?！?p> 姜諸指了指身邊空著的一桌，隨意地坐了下來。
茶館里頭可比外面的村子有生氣多了。
至少，這里的人看起來還算正常，有說有笑。
“一壺碧螺春?！标愨x坐下來，說道。
“好嘞！”
店小二吆喝一聲，剛轉(zhuǎn)身，又被一屁股坐在姜諸側(cè)方的錢不多叫了下來，“等下！”
“小陳啊，今日胡先生可還要來說書？”
“要的要的！”小陳連連點頭，目光忽地落到了錢不多身后的大門口，喜笑顏開，“說曹操曹操就到，來了！”
姜諸順著小陳的目光看了過去。
門口走進一個瘦骨嶙峋，身形佝僂的老頭。
老頭目光沉隱，似乎也感受到了來自姜諸的異樣目光，轉(zhuǎn)過頭來，四目相對。
一絲漣漪在老頭的眸中播散開，彌散不息。
姜諸嗤然一笑。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但看這老先生，似乎并沒有什么威脅。
“老夫胡朔。”
老先生徑直走到姜諸的一桌，抱拳一禮。
“姜諸?！苯T回了一禮，微笑道，“要不要等今日的故事講完？”
“不用了。”老先生獰然一笑，慈祥的面容瞬間扭曲，枯槁而皺巴的臉皮熔化脫落，露出鮮紅的顏色，如同焰火。
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一館的死人四散奔逃。
錢不多駭然退到墻角，給姜諸和老頭兒騰出了位置。
太突然了。
姜諸沒想到，胡朔也沒想到。
他知道，紙匠村這么個旮旯地方，被發(fā)現(xiàn)是遲早的事，只是沒想到這么快。
老頭兒流淌著血紅的一張臉往前一探，白生生的眼珠子突兀鼓起，如銅鈴一般。
姜諸隨手握起游龍，刀刃橫在手中，橫著一拉，逼退老頭兒血淋淋的大口，同時一腳踹在他的胸前，游龍在手中挽出一朵花，再次握住刀柄，刀尖已經(jīng)垂直向上，順勢往上一捅。
胡朔森然一笑，竟然沒有半分躲避，一手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了一柄三尺余長的赤紅色雁翅刀，一手掏心式，雁翅刀從姜諸的腋下插了過來，手腕連抖，刀身蕩開數(shù)道錚鳴的低吟。
姜諸擰眉，胡朔凌厲悍然的刀法沒有給他自己留下任何退路，破釜沉舟，向死而生！
姜諸不得不撤后，被動地擋了一刀，游龍在雁翅刀上刮過一刀炙烈的長痕，火花四濺，同時也將胡朔的攻勢帶偏，撕開衣袂，露出蒼白如紙的肌膚。
不過眨眼間，兩人已經(jīng)交手數(shù)招。
在錢不多看來，兩人也不過是撞在一起，一觸及分。
外行看熱鬧，大概也就是這個意思。
“厲害！”
錢不多咋舌，本來想要鼓個掌的，但手舉到一半又縮了回來。
因為胡朔驀然抬起的頭，鮮血淋漓的目光掃了他一眼。
“刀法很厲害。”
姜諸忍不住贊嘆。
“戚家刀法，學藝不精，見笑了?！?p> “戚家？”姜諸肅然起敬，“你是明軍？”
“以前是?！焙房灰宦?，目露悲戚，“嘉靖三十八年，我回家省親，恰遇一伙賊人奸辱妻女，憤而殺之。不想那人竟是兵部武庫清吏司郎中陳清之子。陳清以公謀私，誣陷我私藏軍械，其子是在搜查時被我殘殺。雖然他拿不出任何證據(jù)，但縣府上上下下都已經(jīng)被他打點通透，不問青紅皂白，直接將我捉拿斬殺，株連三族！”
說到最后，胡朔的氣息已然暴戾：“你說，這個什么狗屁鑄獄司為什么還不放過我，我要報仇有什么錯？”
“此仇該報。”姜諸收了刀，他也想出去，但這老者，他下不了手。
“我能幫你做點什么？”
“姜大人不可！”錢不多著急地喊了一聲，“你，你這樣會惹禍上身的！”
胡朔一陣錯愕，暴戾的氣息兀自狂亂，但在姜諸跟前，變得平靜了些許。
“我不需要你的幫助?！焙匪粏≈曇簟！岸?，他說得對?！?p> 姜諸聽得出其中的感激。
“我根本就出不去，出不去……”胡朔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而顫抖，也因為絕望而呢喃重復。
“如果，”姜諸沉默一陣，倏然抬起頭，看著胡朔的眼睛，肅然道，“我替你報仇呢？”
“你……”胡朔眸光閃爍，良久，毅然道，“好！”
“冤有頭債有主，我只要陳清一個人的命！”
胡朔知道他需要做什么。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話音一落，胡朔反手將雁翅刀插進了自己的腹部。
黑氣四溢，轉(zhuǎn)眼爆燃。
胡朔的身體在同一時間燃燒起來，最后縮成指頭大小的一團火焰，飄飄忽忽，朝著姜諸的一個肩頭飄了過去，融進他的肩膀，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