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我想哭
高三終于開學(xué),但讓我匪夷所思的是,第一次打心眼里這么希望開學(xué),竟然是因為躺在醫(yī)院的母親。實在是因為自己每日在家過得提心吊膽?yīng)q如行尸走肉,才希望用開學(xué)分散一下纏繞自己多時的庸人自擾。
學(xué)校比家里距離市中心醫(yī)院近了些,我不顧父親的反對,執(zhí)意在開學(xué)的第一個周末要去醫(yī)院看望母親,因為與母親一整個暑假都未相間,我實在難以撫平自己的心緒。
其實在小時候,就聽同村的小伙伴說她自己什么時候遇見了神啊鬼啊之類的什么東西,加之跟老哥一起看過不少驚悚片,這些亂七八糟有的沒的加起來硬是將我本來無憂無慮的孩童時期渲染的談虎色變。
后來長大了一點,學(xué)到的知識多了一點,雖然自然界真的有很多科學(xué)無法解釋的事情,可我更愿意相信科學(xué)的力量,久而久之這些東西也就慢慢淡出了我的生活。
但這次去醫(yī)院,重新刷新我世界觀的,卻是讓我真正堅信的東西的另一面。就像斯賓塞.約翰說的那樣,“這世界上最不變的東西就是變化本身”,意外往往發(fā)生在你認(rèn)為最不可能發(fā)生的時候。
來到醫(yī)院,我按父親已經(jīng)給好的路線,沒費什么功夫就到了病房門口。
只見母親直直坐在床上,雙面充血,兩眼呆滯。導(dǎo)尿管從她的腰部拉出、順著床沿垂落,里面裝著淡淡的黃液體。掛在她手臂上的吊水管隨著她的胳膊一動一動,細(xì)細(xì)的管子中,仍是黃色的液體。
她向門口看了一眼,我在門口與她交換眼神時,順口喊了一聲“媽”,就徑直跨了進(jìn)去。
“倩倩,你來了?!?p> “媽?!?p> “爸?!?p> 我朝病房又喊了兩聲,父親坐在一旁正在剝一個煮熟的茶葉蛋,然后抬頭淡淡看了我一眼,向我露出一個令人費解的笑容。
如果一切都只是我看到的那樣還過得去,那“過得去”這個詞語在我的字典中必須得重新定義。因為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就像一根粗粗的鐵棍子重重的往我腦袋上不停地敲,打的我措手不及,將我喬裝的無所謂模樣差點打回原形。
母親坐在床上突然開始哈哈大笑,自言自語,我笑問母親在為何事高興,她卻開始說些我聽不懂的事情,并拉著我的手不斷問我是誰,為何要進(jìn)來。
我驚呆了。
除過這個詞語,我真不知還能怎樣形容我當(dāng)時的心情。
我說我是倩倩,她問我倩倩是誰。
倩倩是誰呢。
在母親走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我學(xué)著母親的口吻不斷問自己,倩倩是誰。是郭曉天手里捧的心肝寶貝,還是跟別人曖昧的王八蛋,我他媽也分不清。
就在這時,父親猛地站起身,拉著母親問她是否認(rèn)識自己,母親連連說認(rèn)識認(rèn)識,不就是我家斜對面那家兒媳么。
我搖了搖母親,“你說的那個人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啊,媽,你怎么了?!?p> 她沒理我,視線卻轉(zhuǎn)向病房門口,對著空空如也的走廊不斷招手,“你進(jìn)來,門口太吵,也看不見電視?!?p> 我抬頭看了一眼電視的方向,除過黑漆漆的屏幕外,還有映在它上面的我和父母看似和諧美滿的身影。母親指著電視不斷告訴我,說這個電視劇拍的真好看,不一會說話就變得東拉西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將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像糖葫蘆一樣串在一起對著我津津樂道。
我看了一眼父親,但他并未看我,臉上更是一副司空見慣從容不迫之色。
我朝父親怒吼,“我媽怎么了?”
父親換了個姿勢蹲在門口,向我露出幾不可聞的聲音,“一整個暑假都是這樣,你來之前護(hù)士已經(jīng)打過好多次鎮(zhèn)靜劑了,但不管用?!?p> 然后他抬起頭淚眼婆娑的看著我,“是我沒用,不該讓你看到這些?!?p> 我搖搖頭,捂住耳朵表示不想繼續(xù)聽他說下去。眼淚如黃豆奪眶而出,順著我的臉頰滾落,而后一滴一滴掉在地上,“砰”的一聲,摔的粉身碎骨。
我媽這是瘋了么?我站在原地不斷這樣問自己,但沒人能給我答案。
后來病房里親戚越來越多,兩個舅舅、兩個姑姑和大姨都聞訊趕來,過來親眼目睹我這個瘋瘋癲癲的母親。
母親的病房是大間,里面住了好幾個病人,在我們看著發(fā)瘋的母親絕望到根本不知如何是好時,忽然聽到病房里一個老太太指著我的母親,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對著我父親說,“這是中邪了。”
在父親的苦苦哀求下,老人終于答應(yīng)為母親“施法”。她驅(qū)散了左右,讓人緊緊關(guān)著病房門不讓任何人進(jìn)來,然后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大姨,示意我是小孩子,應(yīng)該回避。
待大姨和小姑拉著我躲在簾子后面什么都看不見后,老人就開始了她的施法。
剛開始聽到幾個鈴鐺不斷相互碰撞的清脆響聲,可后來就聽到一個女的在哭,聲音不像母親,更不像老人。她說她死的冤,說自己被殺害,警察又沒破案,為自己喊冤叫屈。我站在簾子后面一動不動,眼淚不知是被嚇出來的還是怎樣,總之就想連自己的呼吸都屏住,讓自己變成透明人,任由它大滴大滴滾落。
老人還問了很多話,我總結(jié)出來的意思就是有人死的冤,然后附到母親身上,目的是索要東西,最后被老人趕了出去。
拉開簾子后,我看到躺在床上的母親,臉色如大病初愈微微泛紅,她睜著眼睛,輕輕喊我“倩倩”,我卻不敢接近。
后來在接到郭曉天的電話時,我總算恢復(fù)了些神智。我有意將剛才病房里發(fā)生的一切看成是父親與那老人的惡作劇,可在心中始終無法說服自己,誰家的惡作劇裝神弄鬼還裝的那么像。
醫(yī)院樓道的窗戶很小,但風(fēng)卻能透過它穿透進(jìn)來,打在我臉上,順著臉頰上的兩抹淚痕然后鉆到我的心臟里。
“寶貝,怎么了?”電話那邊溫柔的一直是他的聲音,不變的一直是他的愛我。
我卻對著電話一直在哭,眼淚就像火山噴發(fā)又掉落下來,不斷撞擊地面,像是在相互爭奪地板。
“先別哭了,今天下午四點我在你們學(xué)校門口等你,別哭了?!?p> 郭曉天什么都沒問,我也什么都沒說,因為撥通電話后一直在哭,哭到最后沒了力氣,才掛了電話。
下午回到學(xué)校見到郭曉天的時候,我的情緒稍微好了一點。
我給他講了我的親耳所聞親眼所見,他卻表現(xiàn)的沒我想象中的那么不可思議,只是將我擁進(jìn)他的懷里,拍拍我的背,“不要傷心了,你還有我?!?p> “我想哭?!?p> 我承認(rèn)自己很沒用,連想哭這件事情自己都忍不住,還要搞的人盡皆知。
“都是我不好沒能陪在你身邊,別哭了?!?p> 他用下巴抵著我的頭,胡子透過頭發(fā)有點扎人,我還是控制不住,又在他懷里哽咽。
“乖?!彼诘拖骂^,用他特有的溫?zé)釟庀戆矒岵粩喑橐奈摇?p> 后來我回了宿舍,張曉曉這周沒回家,周六晚上的宿舍里只有我和她。那是我第一次與她徹夜長談,雖然第二天早上整個人極度疲憊,心情卻通暢了許多。
我不敢打電話問母親的狀況,到底在怕什么,我也不知道。長這么大,也是第一次想用逃避來保護(hù)自己。
周日晚自習(xí)的教室里,總會像被捅的馬蜂窩一樣“嗡嗡嗡”吵個不停,讓人本就煩躁的心情變得更加雪上加霜。
宙長轉(zhuǎn)頭抬手用筆輕輕敲了敲我的腦袋,“你數(shù)學(xué)卷子呢,我看看?!?p> 我醒過神來,在桌子上翻了好久才找到那卷子遞給他。
見他遲遲沒有反應(yīng),我便轉(zhuǎn)頭看向他,正好與他四目對望,他卻緊皺眉頭向我發(fā)問:“白卷?”
瞬間想起來,這周是在醫(yī)院度過的,自然沒時間做數(shù)學(xué)題。也不知道母親怎么樣了,還有沒有被附身,有沒有好點,能否順利排尿。
“怎么了?”宙長放下手中的筆,專心看我。
我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連忙用袖子擦了擦濕潤的眼眶,“沒事?!?p> “我們要不出去走走吧?!敝骈L說話很慢,好像在試探著什么。
“嗯?!蔽尹c頭回應(yīng),內(nèi)心竟有點感激他。
操場上風(fēng)很大,初秋的天吹來的風(fēng)里夾著一絲寒意,我雙手抱胸,突然想問候說那句“輕寒正是可人天”的那個人的母親。
“怎么了你。”宙長背著月光,修長的身影伴著月光落在地上,有點像郭曉天。
“第一次看到我媽那樣?!蔽已鲋^看著天上的星辰,努力不讓眼淚流出來,聽說將頭仰成四十五度角后,眼淚就不會流出來。
后來我保持這個姿勢又向宙長重復(fù)了一次我這周末的事情,他的表現(xiàn)跟郭曉天簡直如出一轍,同樣沒我想象中的詫異,這讓我很是奇怪。
宙長眨了眨眼,然后看著我:“你真是個讓人心疼的姑娘?!?p> 風(fēng)停了,月亮從云里鉆了出來。那么圓的月亮,卻是第一次駐足觀看。
宙長突然上前堵住月光,輕輕攬住我的肩膀,將我輕輕擁入懷中。
懷中的溫度,真像郭曉天。
我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順著臉頰開始掉落下來。
一個人的時候,還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緒,可是偏偏有人安慰的時候,自己卻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就好像終于有人理解了我為什么哭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