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沒了哭聲。
一把匕首，插在他的胸前。
地面晃動得越來越厲害，我閉眼，再睜眼，從留聲珠中出來。
我看著四面海水襲來，淹沒了整個奧城，奧城中不止有甯氏，還有許多無辜之人，那女人用這么殘忍的方式，報復了自己的家族。
我看到那條白毛蛟龍并沒有死，他抱著女人的身軀，在水底快速的游著，一直游，游到了海底深處。
畫面到這沒了，但我知道，那白毛蛟龍定然還在那里，守著女人的尸骨。
令我解惑的是，即便那孩子剛出生，但蛟龍之身不可能會被一刀刺死，留聲珠中只有白毛蛟龍和那個女人的蹤跡，被女人刺了一刀的孩子，從海水淹沒奧城開始，便不見蹤影。
不到七點，酒店的窗簾自動向兩邊靠攏，一道日光照進臥室，照在那絲毫沒有動過的床上。
因為有蛟龍的蹤跡，我一整夜沒睡，想了許久，在凌晨四點出了門。
我沒有叫周嫻一起，她昨日看到留聲珠內(nèi)的畫面時臉上浮現(xiàn)的害怕是真的，雖然吃過白煙珠，可周嫻始終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孩子。
坐了很久的車，下車后又走了很久，從看到不斷出現(xiàn)的環(huán)衛(wèi)工人，到人煙稀少的海邊。
我換了一身白色的休閑裝，背著白色的書包，包里裝著金豪筆。
沙灘上并不好走，索性脫了鞋子，赤腳走在上面，海風時不時吹打而來，能聞到絲絲腥氣。
太陽還未升起，一半藏在海里，我偏頭看向遠處，高崖邊站著一人，因為太遠，又有陽光照射，看不到臉，但依稀能看到奇怪的發(fā)色，是秦牧沒錯了。
秦牧似有所感應(yīng)，轉(zhuǎn)身朝我看過來，他輕輕抬手，我便在原地騰起，緩緩朝他飛去。
這是大海最里面，大概沒人會在凌晨七點來此，否則有人看到這一幕，會否以為自己遇到了蜃景。
“戰(zhàn)佛去了天宮?！鼻啬量粗疫@幅佐藤的模樣，淡淡開口。
我換身體這件事，自然是瞞不過阿俊，也瞞不過天帝，與其說我金蟬脫殼，不如說是用身體換了自由。
“你知不知道你那具身體，有多少人覬覦？”秦牧問我。
我就站在崖邊，后退一步就是洶涌波濤的海水，秦牧皺著眉頭，神色間是擔憂，又似乎還帶著些別的意味。
這么多年的相處，他大抵習慣了我一言不發(fā)的狀態(tài)，移開眼神看著遠處的大海，“我早知道會有這么一天，只是沒想到居然是為了救太子。”
我大抵明白，在留聲珠中的奧城見到我，這些年秦牧或許一直在找尋原因，我為何會在當時的奧城出現(xiàn)，如今站在這兒，一切便明了。
秦牧又說：“那條蛟龍當年見過你，恐怕不會配合?！?p> “恐怕是因為有你在，他才不會配合?！笨蓜e忘了，當年的秦牧是因為收了錢去做殺人的買賣，況且我在佐藤身體里，他如何能認出。
我提出心中的疑惑，“那個孩子...”
“不見了，據(jù)說是被妖族救走?！?p> 仔細想想，妖族一直勢弱，蛟龍是最接近神袛?shù)?，若能將那孩子悉心培養(yǎng)，妖族再出一個藥神涂胡也不一定。
可這么多年從未聽說妖族有法力高深之人，否則就不會有妖街的存在了。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微微垂眼，若這次找不到白毛蛟龍，或許還有一個機會。
“你想清楚了，他因妻子之死執(zhí)念極深，這千年來都在尋找復活之法，且法力深厚，我亦不是對手?！?p> 我隨著秦牧的視線看過去，太陽已經(jīng)全部升起，剛剛觸碰到海岸線，秦牧的眼神就盯著那兒。
我也盯著那兒，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不知是不是幻覺，我竟看到那太陽好似一上一下，在被拖拽。
“他日日與太陽作對，只為一個日光入身不腐的傳言?！鼻啬烈贿呎f，一邊把手放在我的后腦勺。
我只覺得后腦一熱，眼前突然變了一個景象，那條白毛蛟龍身上已經(jīng)沒有白毛，通體黑亮，嘴里含著太陽，在用力拖住太陽。
“他想要那顆太陽？”
秦牧搖搖頭，輕笑道：“我還記得你給我講過薄汶的故事?！?p> 我心里了然，很久之前，天上不止一個太陽，薄汶擅搭弓射箭，曾帶著我與姮娥追上那太陽，射下了八個。
為此他的身體被烈日灼爛，一家人尋了許久的良藥，最后雖將人救了回來，卻再也不能拿起弓箭。
后來地上的人越來越多，天氣始終熱得讓人活不下去，我學著薄汶的模樣，在他的指導下，又射下一個太陽，那之后天降大雨，連著下了數(shù)月，眾人感激薄汶，為他取名后羿，以示崇敬。
后來神佛降下判罰，警示我們，若將最后一個太陽射落，人間將陰雨不斷，于是薄汶親自毀了那把精心打造的弓箭。
“世上只有一個薄汶，除了他，沒人能讓太陽落下?！比章淙粘觯旅髟掳?，便是在那時定下的規(guī)矩。
秦牧點點頭，依舊看著那蛟龍堅持不懈的，只為了讓太陽晚一點升起，“甯玉華的人魄早在千年前就消散，再也回不來了，崎龍比誰都清楚，卻依舊不放過自己?！?p> 原來那條蛟龍的名字是崎龍。
或許是因為那個死去的女人跟甯瑾一個姓，我莫名的覺得親近。
崎龍拼命掙扎，還是讓太陽照常升起，他掉進海里，翻騰幾下，不見了蹤影。
我把留聲珠還給秦牧，問道：“我們該如何讓他現(xiàn)身？”
秦牧接過留聲珠，嘴角彎了彎，手中的留聲珠不見了，變成一把匕首。
不知怎的，我看見這匕首，竟覺得與那女人插向孩子的匕首一模一樣。
秦牧攤開手掌，用匕首劃開了自己的掌心，紅色的血從高處落下，一點一點滲透進海里。
海浪越來越大，狂風席卷而來，黑云遮住了太陽。
“嗚~嗚~”
海里有東西在叫，像是大型魚類在求救，在避讓一個危險的存在。
我這才想到，秦牧是間接殺死甯玉華的兇手，只需要這一點血，崎龍必會出現(xiàn)。
“你快走。”我想推開秦牧，用的力氣并不大，但忘了是在佐藤身體里，這一推，沒讓秦牧后退，自己倒是因為反作用力向后倒去。
完了，海浪仿佛一條張著血盆大口的蟒蛇，即刻就要把我吞噬。
秦牧說過，他打不過現(xiàn)在的崎龍，若我知道是用這樣的方法讓崎龍現(xiàn)身，一定會三思而后行。
我沒有被海浪卷走，而是站在海浪中間，如履平地。
“真的是你，你竟敢出現(xiàn)在我面前?！蔽疑砗?，一道渾厚的聲音響起。
我抬眼想去找秦牧，那崖上哪里還有秦牧的蹤跡，再轉(zhuǎn)身看我身后，蛟龍盤旋在海浪上，對著我，聳立警告。
......
我就知道，秦牧不會冒著去死的風險喚出蛟龍，我低頭，看到手里的匕首和滿是鮮血的手掌，心里只想馬上把秦牧弄死。
若被崎龍一口吞下，我自然不會死，會回到自己的身體里，但佐藤的身體怕是保不住了，雖然我也沒打算保住他，但龍心還沒拿到，我不能回去。
“你認錯人了?！蔽依蠈嵳f道。
一陣狂風吹到我臉上，搖搖晃晃站不穩(wěn)，我干脆蹲在海浪上，像在海上拉屎。
崎龍長嘯一聲，“哼，你的血，我永遠忘不了?！?p> 若不是目前兩人性別不對，且場景不對，蛟龍說這話，可真像在對我表白。
我把手心攤開，匕首掉進海里，我指著手上的血道：“你看，不是我的血?！?p> 一道海浪打在我的手上，十分痛，我手上的血瞬間消失，接著我的掌心出現(xiàn)一條傷口，鮮血橫流。
崎龍再次長嘯，變化成了人身，走到我面前，拿起我的手，湊到他鼻間嗅了嗅。
崎龍頭上的兩個犄角會讓我想起天帝，內(nèi)心不由升起厭惡，他光嗅還不夠，還舔了舔。
隨后他微微皺起眉頭，臉上帶著疑惑：“你在耍什么花招？”
都已經(jīng)這樣了，他竟然還不相信我不是秦牧。
這龍是真傻，我把手上的血抹在他臉上，“舔夠了吧，剛剛那血跟我是不是一個味道你都聞不出來？”
崎龍盯著我的臉瞧，把手放在我的眉心，隨后臉色一變，退后幾步：“竟然是你？”
這反應(yīng)，崎龍是把我認出來了。
大抵甯玉華死得太過悲慘，那天在場的所有人，都被崎龍列入了仇殺名單。
我嘆氣道：“我可什么都沒做，不會因為我看了一眼你就要殺了我吧？”
崎龍的眼神里，似乎在懼怕，他一直在往后退，就要回到海里。
我趕緊叫住他：“我來找你是有事想求你?！?p> “你的師父是西天的戰(zhàn)佛，丈夫是天上的太子，有事求我？我可沒有這本事。”說完他頭也不回，跳進了海里。
我緊趕慢趕，也沒抓住滑溜的蛟龍尾巴。
這蛟龍不知道去哪兒聽了些亂七八糟的八卦，阿俊雖然勝似師父，卻也不是我的師父，甯瑾更是跟我...還未拜堂成親過。
想來這蛟龍雖然常年在海里，卻也是知道外界發(fā)生的事。
如此一來，我要他什么東西他或許知道，所以才溜得這么快。
海浪越來越大，我依舊平穩(wěn)的站在海浪之上，我一點點朝海里走去。
剛觸碰到海平面，海水一分為二，自動為我開了道。
這肯定跟我沒關(guān)系，也不是崎龍，更不會是秦牧，我伸手摸了摸背包里的金豪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秦牧！秦牧，快，帶我上去！”
秦牧憑空出現(xiàn)，對著我施法，但已經(jīng)晚了，我像是被海水吸進去一般，整個人不受控制朝海里去。
不是我，是甯瑾。
我的墨，不防水，那本裝著甯瑾人魄的書我一直帶著。
“梁遲。”
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有些低啞，溫柔，他壓抑著，卻讓我著迷，融化了我冰涼的心臟，比狂風海浪更兇猛，使我不能呼吸。
我看到了一團白氣，像水母，在我面前蠕動著。
甯瑾曾說，無論我以后去哪兒，他會永遠陪著；甯瑾曾說，我是他唯一愛上且永遠會愛的女人；甯瑾曾說，若我不死，他便想盡辦法活著。
那團白氣向我靠攏，我的淚水流出，與海水融合，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嘗到過死亡的感覺。
我閉上眼，就要沉下海底深處。
突然，一張冰涼的嘴唇含住了我的嘴，迫使我不得不跟著呼吸。
我努力的睜開眼。
目若朗星，眉若墨畫，鼻梁高挺，五百年，我已經(jīng)五百年沒有見到這張臉了。
我笑著，氣若游絲，“臭孔雀，原來...五百年這么長?！?p> “別睡！快呼吸！阿遲，你不在自己身體里，會死的，會死的！！”
我上次聽到甯瑾這么著急說話，還是他以為我死在了大蛇肚子里，我好像聽懂了他的話，我在佐藤的身體里死去，死在海里，好像就...真的會死。
真的會死......
我這萬萬年求死，如今死亡就在眼前，我卻想要活。
我還沒救回甯瑾，還沒搞清楚他為什么被害得這么慘，還沒有去天宮為他討回公道，我不能死。
他的唇再次朝我襲來，卻生硬又疏離，我心里疑惑，以往的甯瑾，從來都是溫柔又熱烈的。
不對，人魄怎么會有人形，我睜開眼睛，臉前的甯瑾確確實實存在，我雙手捧住他的臉，漸漸能正常呼吸，卻不愿離開那張薄而有力的唇，又閉上眼吻了上去。
驟然被推開時，我是懵的，我不解的盯著他，“你竟敢推開我？”
對面的甯瑾無奈搖頭，指著我，張口要說話，卻還未開口，化成一道白煙消散。
“甯瑾！”我伸手，抓了一把海水，什么也沒抓住。
他為了救我，拼著人魄消散，化為人形。
眼淚與海水交纏，我明明知道，那只是人魄罷了，只要得到蛟龍心，甯瑾還會回來的，可我就是止不住，止不住大哭。
我暈倒之前，百般難受，終于知道為什么甯瑾舍得推開我，那狗日的臭龍鳥，竟然敢親佐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