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雨中那不倒的長槍
正當(dāng)縹緲仙宮的船隊打算出發(fā)之時,幾個建康府府兵帶著兩個女子,急匆匆的跑了過來。
“寧仙子等等!”府兵高聲喊道。
寧雪抬了抬手,貨船停了下來。待眾人近了些,寧雪才看清這兩個女子,竟是轉(zhuǎn)運使老兒的發(fā)妻和女兒。
她們的瞳眸里,可以很明顯的看見那盈動的淚光。
寧雪心思玲瓏,不由得遠(yuǎn)眺了牧晴堂一眼,清冷的美眸之中,閃爍著敬佩和感傷。
“快上來吧!時間緊迫,我們得趕緊走!”寧雪招呼道。
幾個府兵將夫人、小姐送上了船。旋即,毫不猶豫的跳下了船。
寧雪眼里閃過一絲驚訝。
“你們不走?”
為首的府兵淳樸憨厚的笑了笑,露出兩排大白牙。
“建康府就是我們的家,我們還能去哪?況且,大人都不走,我們豈有走的道理?勞請寧仙子好生照顧我家夫人和小姐。
“大人說,他為官一生,算不得什么好官,卻也有著一腔正氣。是非黑白,他是分得清的。他當(dāng)了七年轉(zhuǎn)運使,沒為建康的百姓做過什么利民大事。
“親眼見著建康府的百姓含冤枉死,卻不作為,委實不是大丈夫所為。他中庸一生,也該劍走偏鋒,任性一次。他讓我轉(zhuǎn)告寧仙子,斷了的梅,此后,便不再是梅了!寧仙子保重!”
說罷,幾個府兵急匆匆的往回趕。遠(yuǎn)遠(yuǎn)望去,似乎依稀可以看見有幾隊府兵,正在阻擊策馬趕往碼頭的江淮軍。
寧雪心中五味雜陳,感慨萬千。
客船緩緩駛離,她遠(yuǎn)眺著建康府,似乎可以看見轉(zhuǎn)運使老兒穿著一身干凈整潔的官服,戴著那頂總是歪歪斜斜的官帽,手拿長槍,微風(fēng)吹拂著他的山羊須,他站在牧晴堂門口,朗聲大笑。
“這筆仇,來日必將百倍奉還!”
寧雪狠狠的砸了一下欄桿。白皙的玉手,也由于太過用力的緣故,變得通紅。
牧晴堂。
天空中,開始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這是建康府秋日里的第一場雨。
細(xì)密如針的雨點落在高高翹起的飛檐,再沿著青瓦滑下,一張密密濛濛的雨幕,便這樣拉了開來。
雨幕之下,那一朵朵在青石板上綻開的殷紅血花,此刻,也開始凋零成一灘爛泥,凄迷而黏稠。
刀,在閃著寒光。箭,在刺破雨幕。
轉(zhuǎn)運使老兒握著那桿長槍,枯瘦的身子,此刻,卻是如此的筆挺而偉岸。他眼簾微垂,不由得想起了幾十年前,在大漠黃沙中,抗擊靖國蠻子的場景。
歲月蹉跎,時不往矣!
他大笑著,冰冷的槍頭,一次次的扎進(jìn)江淮軍士的胸膛。
“哈哈哈——痛快!痛快!”
許六安看著自己的兵士一個個的倒下,面色陰沉如水。他怎么也沒想到,轉(zhuǎn)運使老兒竟然敢?guī)П缆窘窜姟?p> 三千江淮軍,竟是折損近半。
“瘋了,全都瘋了!建康府上上下下,全是刁民?!?p> 許六安善弓,乃是有名的軍中箭神。他目光冷寒,一次次的拈弓搭箭,箭無虛發(fā)。
羸弱的建康府府兵,終究不是訓(xùn)練有素的江淮軍的對手。很快便死傷殆盡。
牧晴堂門前,便只剩轉(zhuǎn)運使老兒,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他枯瘦如柴的手,拄著長槍,面不改色地拔出身前的幾支箭矢。
他看著將他團(tuán)團(tuán)圍住,神情肅穆的兵士,咧嘴一笑。他蹲了個馬步,長槍往前一刺。
“殺!”
……
轉(zhuǎn)運使老兒的聲音,似乎還回蕩在雨幕之中。據(jù)說,他死去的那一刻,是站著的。
十?dāng)?shù)把長槍,扎了穿他的身子,可他卻依舊沒有倒下。
他依舊拄著那桿長槍,嘴角還噙著的笑哩!
“把他的腦袋斬了,送去臨安!”許六安冷道。
他看了一眼牧晴堂的牌匾,拈弓搭箭,一箭射了個稀碎。
“大人,縹緲仙宮的弟子已經(jīng)乘船撤離,要追擊嗎?”
“追個屁,打道回府!”
揚州碼頭。
“怎么還沒來?”
宋牧瞇了瞇眼,心里總是有一種莫名的不安。
“公子,她們來了!”
月千影挽著他的手臂,遠(yuǎn)遠(yuǎn)看見那一道道桅桿,激動地差點跳了起來。
姐妹們沒事就好!
宋牧松了口氣,吩咐道:“準(zhǔn)備起航!”
一盞茶的功夫之后,十幾艘商船,便這般浩浩蕩蕩的駛離揚州碼頭。
起錨揚帆的那一刻,揚州碼頭的某座高樓之上,兩雙美眸,怔怔地望著那漸行漸遠(yuǎn)的船隊。
“看樣子,你似乎有些不舍!”
“有嗎?或許吧,但更多的是替他松了口氣,他不該卷入這趟渾水?!?p> “可你覺得,他真的愿意遠(yuǎn)離這趟渾水嗎?”
“我不知道。”
“為了他,也算是為了自己,好好守住性命吧!或許,他真能闖出一番天地。等他再次回來,兆國,怕是要變天了!”
“你什么時候那么相信他了?當(dāng)初可是死活不肯答應(yīng)與他合作。”
“有嗎?我怎么不記得?算了,不跟你說了,好好保重身體,我也得走了。有機(jī)會再來看你!”
“別,下次,我就不一定在這了!”
……
牧晴堂的船隊之上。
“都死了?”
宋牧眼神冰寒,手指不由之主的緊捏著折扇。
“我們離開之時,建康府的府兵,便已經(jīng)和江淮軍交上了手。估摸著,應(yīng)是都死了!”寧雪回道。
“都是好漢!這份人情,是我欠他們的。終有一日,必將讓他們百倍奉還。照顧好梅老兒的女眷,別讓她們動了輕生的念頭?!彼文炼诘?。
寧雪頷了頷首,突然想到了什么,說道:
“對了公子,梅老兒將他的女眷托付給我們之時,讓人帶了一句話。婢子思忖良久,不解其意?!?p> “什么話?”宋牧好奇道。
“斷了的梅,此后,便不再是梅了!”
宋牧皺了皺眉頭,讀書人都喜歡這般打啞謎嗎?斷了的梅?
宋牧靈光一閃,折扇拍打著手心,說道:
“斷了的梅,此后,便不再是梅了!而是,變成了柴!”
“變成了柴?”
寧雪好看的柳葉眉蹙了蹙,很快又舒展了開來。激動道:
“公子,你是說,梅老兒他不姓梅,而是姓柴。他是柴氏后人?難怪他要打啞謎,若是讓建康府的府兵知曉了,怕是不愿意隨他抵抗江淮軍?!?p> 宋牧嘆了口氣:“是??!說起來,也算是我連累了他!現(xiàn)在想來,牧晴堂能在建康發(fā)展的那么迅速,背地里,不無他的功勞?!?p> “你先下去吧,叫人把梅小姐帶過來,我與她說幾句話!”宋牧吩咐道。
寧雪頷首,欠身福了福,便退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一個扎著雙丫髻的青衣小姑娘,怯生生的走了進(jìn)來。見到宋牧的那一刻,她的眼淚頓時流了下來,跪倒在宋牧跟前,哭訴道:
“求公子為我爹爹報仇!小女子愿跟在公子左右,為奴為婢,生生世世侍奉公子?!?p> “快起來!是我連累了你們!”
宋牧將她扶起,從懷里取出一張手帕,替她擦拭著眼淚。他扶著她簌簌顫動的雙肩,柔聲道:
“你且放心,你爹爹的仇,我一定會一筆一筆的向他們討回來。而你和你娘,一定要好好活著,我一定會讓你們看見,大仇得報的那一天?!?p> 梅小姐淚水汪汪的點了點頭。宋牧笑著擦干凈她的眼淚。梅小姐小臉頓時騰起兩朵紅暈,很是羞澀的低下了頭。
“你叫什么名字?”
“梅……梅雅薇!”梅小姐羞怯道。
“好名字!這樣,我讓寧雪當(dāng)你師父,教你武藝,你可愿意?”
梅雅薇抬起晶瑩的眸子,重重地點了點頭:“愿意的!這樣,我就有機(jī)會親手給爹爹報仇!”
“練武要吃許多苦!”
“我不怕!”
宋牧微笑看著她:“好,不愧是梅大人的女兒。你爹爹的遺志,以后便交由到你的手里了!”
梅雅薇似懂非懂的看著他,純凈無暇的大眼睛閃動著一絲不解。
看樣子,梅老兒并沒有將自己的身份告訴他的女兒。這樣也好,起碼她肩上的擔(dān)子,能夠輕一些。
宋牧笑了笑:“替天行道,為百姓謀福祉?!?p> 梅雅薇笑著點了點頭:“我會的!”
宋牧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終究是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天真爛漫。他看著她純真無邪的眼眸子,但愿她的往后的余生里,能少些痛苦吧!
“好了,去陪陪你娘吧!別讓她尋了輕生的念頭?!?p> 梅丫頭頷了頷首,小屁股一扭一扭的跑了出去。過了片刻,從門邊探出一個小腦袋,笑盈盈的看著宋牧,說道:
“公子,你真的好好看!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那般好看的人兒!”
她吐了吐小舌頭,噠噠噠的便跑地?zé)o影無蹤。
宋牧笑著搖了搖頭:“小丫頭片子!”
……
祝雨竹站在欄桿旁,望著下方滾滾流淌的長江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慕璃靜靜地站在她的身旁,沉默無言。
“你真的打算,跟著他去海州?那可是梁國的地盤!”祝雨竹開口打破了沉默。
慕璃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似乎,我也只能跟著他!他說的沒錯,江湖險惡,我這種性子,真的不適合行走江湖?!蹦搅Э嘈Φ馈?p> 祝雨竹好看的眸子看著慕璃絕美的側(cè)臉,嘆了口氣。
“難道你不覺得,你跟在他的身邊,比行走江湖更加危險?”
慕璃面露不解,雖說宋牧舉派逃離,但相比自己被心懷歹念的人追拿,明顯安全的多?。?p> 祝雨竹撇了撇嘴,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心思又不知飄到了哪。
見祝雨竹不說話,慕璃也不說話,江山絕色譜上的絕代雙驕,就這樣靜靜地站在船頭,儼然成了一道唯美的風(fēng)景線。
江上清風(fēng)見了,都忍不住停住了腳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