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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韶

第九章 雪螢(上)

明月韶 溫言北玉 5010 2021-12-24 08:36:54

  一眾宮人離去,此刻水榭中留下了孤零零的兩人,兩人各懷愁惱相對無言,氣氛一瞬間很是尷尬。周圍的舞伎也似乎發(fā)現(xiàn)了這陌生的面孔,皆停下了練習的動作……

  “也罷。你隨我來?!?p>  徽玉看著若顏沉默不語的委屈面龐,終是無奈地先開了口。

  他領著若顏來到了水榭的臨水一側,在空曠的平臺上停下了腳步。

  “在下…..不知道姑娘方才究竟發(fā)生了什么?!?p>  他看去那平靜漆黑的水面,嘆息了一口氣道。

  “此時…..在下也沒辦法替你解決。”

  淡漠的神色浮上了臉龐,一向樂觀的少年也緊蹙上了眉頭。

  “這眼前至關緊要的事情……”

  “是這離開曲…..還有一個時辰?!?p>  …..

  “若是耽誤了登臺的時辰?!?p>  “皇上怪罪下來,你我皆逃不了責任?!?p>  他覺察到此事大約與圣上有關,那男人將自己也卷進了這宗事情,這讓他的心中很是不滿。他有些想遷怒去女孩,只是當他轉過目光,那女孩楚楚可憐的面龐上,竟已是淚光滿面…..

  那怒意隨著女孩的眼淚一顆顆落下,漸漸收進了心中,少年雖行事不羈,卻是心軟之人。他想起了自己那早早撒手人寰的至親,此刻只覺得那日的事情仿佛在眼前重新上演,他心中無奈,又甚感悲憫。對女孩產生了深深的憐惜…..

  他猶豫了片刻,伸手替女孩輕輕抹去了眼淚,臉上徉徜出了一絲溫柔的笑意。

  “有些問題,哭是解決不了的?!?p>  他坦言出心中感慨,只希望眼前這柔弱的女孩能稍稍振作起來……

  少年的大膽舉動讓若顏惶恐不已,她惘然愣在原地,甚至忘記了躲避。所謂男女有別授受不親的道理,對于眼前這有著胡人血統(tǒng),如女子般柔媚俊美的男人,似乎并無一絲在意。

  而他的一句勸慰之語入耳,若顏似乎也想明白了什么。善良的女孩不想拖累任何人,她看向了少年溫柔的臉龐,堅定的目光中終是直面起殘酷的現(xiàn)實…..

  “謝謝?!?p>  “對不起?!?p>  她知道自己無暇悲憐,只能用簡潔的語言去述說著心中的愧疚,又用手背抹去了臉上的淚痕。

  “那我們開始吧。”

  女孩努力調整著自己的情緒道。

  看見女孩稍稍打起了精神,少年的嘴角欣慰地上揚了起來。

  ……

  在這經驗豐富的樂師指導下,花費了近半個時辰,若顏終是記住了所有的舞步。只是這編舞甚是有難度,女孩始終掌握不好樂曲的節(jié)奏,加上心中的壓力和緊張,周身的動作總是擺脫不了些許生硬。

  看著少年蹙眉頻頻搖頭,女孩在這高強度的習練下,此刻已是筋疲力竭。

  隨著一個拋出衣袖跳起的舞步,落地的一刻,女孩的腰彎的不甚徹底,這對工作甚是嚴格的少年心中一股焦急的心緒翻涌而來,起手狠狠地拍上了女孩的腰間。

  “彎腰!”

  一瞬間,他忘記了女孩的身份。帶著怒意的話語習慣性地脫口而出,后悔之意瞬間涌上了心頭。

  若顏因少年的舉動受了驚嚇,腳下一滑,不禁滑倒在地。這一滑,將她所有的委屈又涌上了心頭??粗@方才溫和的少年做起事來嚴苛挑剔的模樣,女孩心中瞬間明白了那掌事太監(jiān)對他如此恭敬的理由。也明白了這宮中任何一份差事,哪怕是這并不受人尊重的教坊之職,若非付出超出尋常人的努力和嚴苛,都無法立身于宮中…..

  “對不起?!?p>  徽玉低下頭,掛上了苦笑,慌忙向女孩道歉道。

  他清楚她在如此短的時間里能記全舞步已實屬不易,是自己對她的要求過高,是時間過于緊迫。為了這次的上元節(jié),自己已為了準備付出了許多精力,又并不想在此刻功虧一簣…..

  矛盾的心情交錯在心中,少年嘆了一口氣,在女孩的身邊坐了下來。

  “我們這些低賤之人,打小便習慣了這挨打受罵的日子?!?p>  他的眼中閃過隱隱傷感。

  “女公子與我們不同?!?p>  “您身份尊貴?!?p>  …..

  “如果實在不行…..”

  …..

  “你回去也罷。”

  “這罪,我領。”

  他不知道該如何指導這與自己身份懸殊之人,一番努力后,此刻已是心灰意冷。

  若顏摸著生疼的腰和腳踝,看去少年迷惘的側顏,女孩知道他心中著急,心中毫無怪怨,只生出無盡自責。她沉默著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少年的話,此刻只是扶著腰隨身邊的少年一起坐了下來,將目光移去了水面之上。

  月光籠罩著沉寂的池面,那漆黑的夜幕之中,突然洋洋灑灑地飄起了零星雪花。

  “看?!?p>  女孩忽閃著濕潤目光道,突如其來的天氣變化深深觸動了她的少女心性。

  “下雪了?!?p>  她未有再流淚,銘記著少年的話,眼中依然充滿了希望。

  徽玉抬起頭,看去那池面上的夜空。頓時,雪花紛飛的蕭瑟之景映入了那熠熠明亮的眼中。

  他動容地看著眼前這越下越大的雪景,思緒仿佛回到了兒時與母親相伴依偎的那一夜…..

  他握緊了手,眼中透過了隱隱濕潤…..

  每當他思念起母親之時,他總是會用那至親留下的長笛吹奏這曲子,此刻他亦下意識地將手放去腰間,將那心愛的長笛緩緩取了出來……

  女孩的目光落到了他的手中。

  “那支笛子…..”

  思緒在腦海中飛快回轉著,與今夜的夜色一般,馬蹄聲奔騰而過,自己倒在了那白衣少年的懷中,而那別在粗布腰間的長笛映入了眼簾…..

  隨著那記憶逐漸清晰起來,女孩不禁睜大了濕潤杏目。

  “這世界上,竟有如此巧合的事……?”

  她在心中暗暗問著自己,躇疑著抬起了頭。

  只見那少年目光沉浸于這越下越大的雪景,惘然地看向池面,手中的笛子輕輕覆到了唇邊…..

  悠揚的笛聲一應而出,纏繞著片片雪花繚繞去了那遙遠的濃稠夜色中…..

  女孩聽著這悠揚婉轉的曲子,心中的緊張與焦慮漸漸消散而去……她回憶起兒時與妹妹意蟬在家中偷偷習舞的那些兩小無猜的日子,徜徉于這優(yōu)美的旋律中,那許久未動的身體頓感輕盈了起來……

  她緩緩站起了身,整理過心中方才牢記的動作,應和著少年的笛聲,又輕輕伸展出了手臂……

  女孩的舞姿曼妙優(yōu)美,姿態(tài)舒展柔和。映襯著漫天飛舞的白雪,宛如入畫之人…..

  少年吹奏著長笛,微微側過頭,目光恍然看見了女孩此刻的動作,那濕潤的瞳孔不禁微微凝滯,雙眸中那婀娜仙骨的舞姿甚至讓他目瞪口呆、忘記了口中的吹奏…..

  恍然間他意識到了什么,緊緊凝望著女孩投入的舞姿,又趕緊將長笛撫上唇邊,將那樂曲繼續(xù)吹奏了下去……

  穿越過茫茫雪天,此刻的集英殿庭院中,兩位侍女正匆匆趕著路。

  “漓畫,王爺這是真的來不了嗎?”

  其中一人略感不安道。

  “是吶…..”

  漓畫無奈嘆息道。

  “皇上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p>  “這好好的上元節(jié),讓王爺去與那節(jié)度使議事?!?p>  她不解那男人的心理,只覺得十分無奈。

  “這事一時半會也結不了?!?p>  鴻音附和著漓畫的抱怨道。

  “那我們得…..”

  “趕緊去知會王妃娘娘一聲,娘娘好代王爺去與皇上皇后請安?!?p>  “嗯,快走吧?!?p>  漓畫裹緊了披肩,不再多言,與鴻音往那集英殿的后門走去。

  正在這兩人欲踏上那后門的臺階之時,深音閣的列隊正從這廊亭中走過,阻擋去了兩人的去路…..

  手持樂曲的樂師們與穿著輕薄的舞伎神色緊張地走過,搬運樂器與舞臺布置的宮人們也將籌備工作緊鑼密鼓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正在漓畫心中生出焦急之時,眼前的廊亭中走來了自己府上的舞伎們,她定睛看去,只見舞伎走過,而緊跟在這隊伍后面的男子甚是面熟……

  “那不是宛樂師嗎?”

  漓畫身邊的鴻音瞧見這自家府上的人,頓覺得十分親切。她沖漓畫微微笑道。只是當她轉過目光,卻見那侍女微微愣在了原地……

  “漓畫,你怎么了?”

  此刻在那侍女的雙眸中,此刻映入眼簾的,是那宛徽玉身后緩緩走來的女子,那女子身著一襲素凈的白衣,蒙著輕薄的白紗,身體不知是緊張還是寒冷有些絲絲顫動,衣裙上的珠飾隨著沉重的步履而玲瑯作響著……

  那樂師頻頻回頭,似是為了安撫女孩的心緒,時有替她整理身上的衣飾,時有予以她絲絲微笑……

  “她怎么會在這里?”

  看著那女孩如此裝扮,那雙眸中可憐又迷茫的目光,心中這疑問反復扣擊著自己,漓畫微蹙起了眉頭。

   待那隊伍漸漸消失去了走廊的另一端,鴻音拉上了漓畫的手。

  “他們走了。”

  “我們快進去吧?!?p>  她笑了笑道。

  只是漓畫佇立在原地,絲毫沒有要進去的意思。

  “你這是怎么了”

  那身邊的好友與自己躇疑不解道。

  “鴻音…..”

  漓畫晃過神來。

  “你先進去稟告娘娘?!?p>  她腦海中整理著這事情的前因后果,漸漸覺察到了什么。她猶記著那晚男人與自己吐露出的心聲,心中猶豫掙扎了起來。

  “漓畫?”

  毫不知情的鴻音只是覺得她的反應很是奇怪。

  “她,可是遇上麻煩了……”

  在心中默默思慮著,一番掙扎后,她終究還是放棄了自己的那點微不足道的私心,守護著那男人的信念超越了此刻的任何一切,那轉過身的身影向宮殿的反方向踏出了腳步。

  “喂,漓畫!”

  “你去哪里?”

  此刻看著漓畫默不作聲轉身離去,鴻音更是焦急了起來。

  “你去稟告娘娘!”

  那女孩回頭對鴻音囑咐道。

  “那你呢?”

  鴻音看著那漸遠的身影大聲道。

  “我出宮!”

  女孩拋下這一句話隨即提著衣裙?jié)u漸遠去,只留下那重重回音回蕩在了漫天飛雪里。

  …..

  “她這是怎么了……”

  鴻音一邊無奈地想著,一邊踏進了集英殿的后門中。只見此刻宮門處有兩位官家小侍女正焦急地向眾人打探著。

  “請問這位姑娘,可有遇見狄府上的女公子?”

  “狄府?”

  鴻音不明真相,深感莫名,只是與那大部分的人一樣,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宴會馬上就要開曲了?!?p>  “你們還不回去?”

  她擺出一副親王府上大侍女的高傲姿態(tài),對這些小侍女道。

  那兩小侍女見這女子衣著華麗,以為是身份高貴之人,一時間面面相覷不敢再問下去,只能悻悻地走了回去。

  瞧見夏音與冬蕪從外面一無所獲地走了回來,圓晴的心揪了起來。

  “老爺,這顏兒,還是未找到?!?p>  “夏音她們…..已經在外面悄悄找了一個時辰了……”

  “這可如何是好?!?p>  “不是有春蠻跟著她?”

  “春蠻呢?”

  狄常德滿面愁思不解道。

  “蠻兒妹妹也…..”

  一旁的夏音與冬蕪只是搖頭,眼中因擔憂而涌出了淚水。

  只見那老者哀嘆著,他想自己起身,只是殿中圣上的笑容頻頻向自己投來,加上這赴宴之人紛紛歸席,大家開始頻頻敬酒,此刻他已無法再輕率開口…..

  “狄大人!”

  似是看出了那老者的擔憂,殿中的男人一語打破了這老者的愁思。

  “禮部…..為了籌辦這場舞宴,煞是費心了?!?p>  真宗向這位尚書大人敬酒寒暄道。

  “此乃臣份內之事,皇上言過了?!?p>  狄常德舉上酒杯,掩飾著心中的不安,以一如既往的從容態(tài)度應對著。

  “這次,不僅宮中教坊…..”

  “各親王、郡王府,公主府,皆有獻歌獻藝……”

  男人若有所思地停頓了下來……

  “朕這也是為了督促宮人多多磨練技藝。”

  “禮部掌管教坊曲司,平日,還得大人點撥點撥這些下人們?!?p>  他委婉地笑著,調弄著這位固執(zhí)的老臣。心中很是期待接下來這有趣的安排。

  “是?!?p>  正直的老者并未多慮,只是恭敬地應允道。

  真宗尋思著平日朝堂上這老臣一向過于嚴肅認真,此刻放松的時候,心中倒并不介意與他多言幾句。他喝著酒,饒有興致地將目光從這老者的身上移開,又移去了一旁的丞相坐席,瞧見那落座在席中的丞相長子,這男人倚靠去龍椅,手撐上扶手,若有所思的眼中又透過了絲絲考量。

  “皇上….”

  一旁早已回到集英殿的掌事公公對真宗微微一禮,伏上了男人的耳邊……

  “人已到…..”

  他在男人的耳邊道。

  “好。”

  男人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耐人尋味的笑意。

  殿外的夜色漸濃,眾人皆有醉意。殿中央搭建的舞臺掛上了白色紗帳,悠揚的笛聲響起,從殿中央緩緩走進來數(shù)位身姿婀娜的舞伎。為首的女子帶著一襲白色面紗,嬌容在那層面紗之下若隱若現(xiàn),好奇的眾人想看得仔細,卻是難以看得清晰…..

  隨著各種樂器悠揚齊奏,那殿中的舞伎們開始輕斜下柳腰,輕移蓮步。團簇著那紗帳中的女子,踩著樂聲的節(jié)奏翩翩起舞起來。

   殿中的男人不關心這周圍的窈窕身姿,凌厲的目光只是緊緊盯著那紗帳中的身影。在這目光之中,紗帳中的女子輕舒起長長的白色紗袖,將紗袖高高地拋去了空中,圓潤的杏目向男人轉了過來,那目光中含著隱隱濕潤又帶過了絲絲悲憫。她拋開了這男人的入神打量,又淡漠地將頭隨著身體的動作轉了過去。

  ……

  那襲白衣時而旋轉愈急,時而輕舒云卷,仿佛一道驚鴻從天境翩翩而來,又欲然乘鶴而去。一陣清幽的蘭香散去,那飛舞著漫天白雪的殿外,遠處深幽的夜幕中,有星星點點,忽明忽暗的模糊光點漸漸集聚而來……

  那光點尋著這奇異的香氣往燈火通明的宮殿下齊聚而來,上下舞動徘徊著。如夜空中繁星織成的銀河一般,綿長而絢爛…..

  在殿中一角吹奏著的少年側過頭去,看去了那門外夜色中發(fā)生的奇景,不禁瞬間愕然。他回過頭又看向那殿中女孩宛如寒宮月娥一般的翩躚之姿,與在深音殿初習時那生硬舞姿對比,卻是判若兩人,此刻這已目睹過女孩舞姿的少年心中竟泛起了絲絲的涼意…..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到底…..”

  “可是這世界上的凡世俗身?”

  這荒唐的想法占據(jù)了他的腦海,此刻心口不禁隱隱疼痛起來,而那撫笛的手亦沁出了汗水…..

  雪中起舞的冬螢悠悠地魚貫而入,越過眾人的頭頂,盤旋在了舞臺的正上方……

  這一幕更使得在坐的文武百官驚嘆不已,方才熱鬧的殿中頓時變的鴉雀無聲。

  正當這眾人驚嘆之際,那舞臺中央的紗帳被吹雪之風緩緩掀開,帳后的身影變的逐漸清晰起來……

  長袖漫舞,清影慢移,紗袖拂過無限嬌愁的臉龐,面紗順勢乘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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