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前夜,荼靡坐在庭院的千鯉池邊,一邊數(shù)著那月下暢游的魚兒,一邊將手中的魚餌茫然地扔去了池中。此刻夜已漸濃,她想起了方才與那少年做了最后的稽古,后雖與其暫得了片刻相談的閑暇,自己卻始終無法將心中的疑惑向他坦誠拋出。想起他對自己這些日子的特殊關(guān)照,此刻的心中難免生出了許多的自怨自艾。除卻了這溫柔的身邊人,看著那池中五彩斑斕的游魚,心中更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個(gè)人…..
“那幾夜,他與我談?wù)撜f笑,仿佛…..”
“待我如朋如友,親切地毫無隔閡。”
“但是如今看來,這一切…..”
“都是他心中存有的溫柔一角罷了。”
“我與他身份懸殊…..”
“現(xiàn)在連遠(yuǎn)遠(yuǎn)見他一面都成為了奢望?!?p> “而王妃之命,在外人看來,似乎是人人艷羨、攀龍附鳳的好機(jī)會(huì)…..”
“但是這一切…..卻并非我本意…..”
女人濕潤的柔目仰望去夜空之中,映入了頭頂上那輪孤零零的素圓之色。
“我從未奢求能與意中人相守相護(hù),但唯有人生之路的抉擇,我….”
“還想抓在自己手中…..”
淚珠順著臉龐滑去了顎下,彷徨憔悴的面容上,卻透出了幾分無力…..
“有時(shí)候,我竟然會(huì)生出羨慕他的心思。而他…..”
“明明是個(gè)男子…..”
女人嘆息著,又將凝滯的目光收回了前方濃稠的夜中。
正在這嬌美人兒沉湎于這在王府中最后一夜的傷感中時(shí),背后的梅林中突然傳來了隱約的嬉笑聲。待她遲疑地回過頭,那樹后的兩三舞伎便不再躲藏,相視而笑著、帶著一副高傲的姿態(tài)向自己這里走了過來。
“呦,這不是荼蘼姐姐嗎?”
女孩們輕揚(yáng)著嘴角,露出了絲絲狡黠的神情。
“你….你們…..”
銀蓮與蘇梨的突然出現(xiàn),讓這獨(dú)處的女人甚是疑惑。
“稽古可早已結(jié)束,宛樂師不是讓你們回去休息了?”
她警惕地質(zhì)疑了起來,對于這些趁樂師不在之時(shí),常常給自己難堪使絆的年輕女孩們,此刻那緊張起身的單薄身軀忍不禁后退了幾步…..
“怎么,瞧見我們,你可如此不樂意?”
蘇梨攏著手,意味深長地看了看身邊同行的銀蓮,揚(yáng)起了一臉不屑的笑容。
女孩們的步步逼近讓荼蘼已退至了緊鄰的池塘邊,腳后的石子落入了池水中,揚(yáng)起了一片蕩漾的碧皺。那滿面愁疑的臉龐微微側(cè)去身后,仿佛已知無可退路,荼蘼回看去眼前,又蹙上了眉頭……
“你們…..你們想做什么?”
從那雙雙挑釁的目光中,她看出了此刻來人不加掩飾的惡意。
“做什么?”
蘇梨輕聲冷笑道,又舒坦了面色。
“你們瞧瞧她這傻裝的,竟然還問我為什么!”
女孩們紛紛掩口,耳邊傳來了接連起伏的笑聲。蘇梨與銀蓮目光相投,又將彼此的嘲諷之色投去了荼靡的身上。
“聽聞當(dāng)初長公主見你有幾分姿色,眉眼又有幾分像狄娘娘,便囑咐你投懷送抱…..”
“這件事,我們不說,怕是這京中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吧……”
蘇梨走近那故作鎮(zhèn)定的女人面前,緊緊凝視著她故作堅(jiān)定的眼眸,又用指尖輕勾上了那前襟衣帶……
“行,就算…..”
“你與王爺?shù)年P(guān)系,就如徽玉哥哥所說,興許其中另有隱情,但…..”
“元日獻(xiàn)舞一事…..”
“你…..又作何解釋?”
那女孩緊貼著自己,笑眸里卻盡泛怨怒之色。
“此事是王妃之命,又與我何干?”
荼靡冷冷反駁道。
“與你何干?”
蘇梨緊了緊手指的動(dòng)作,將那女子拉近了自己的身前。
“只怕…..”
“你是被王爺拒絕,所以…..”
“便向王爺諂媚逢迎出此下策…..”
舞伎的眸子緊緊地盯著眼前人,月色下兩人的目光緊緊相凝,彼此甚是互不相讓。
“想方設(shè)法另尋出路呢……”
“我沒有。”
“你沒有?”
“你如何沒有?你那攀附權(quán)貴、水性楊花的模樣,騙得過旁人可瞞不過我這雙眼睛!”
“你們無憑無據(jù),怎可如此口出妄言?”
“如何,可是我猜對了,讓你如此慌張?”
“你…..”
一番爭執(zhí)后,荼靡緊握著手,回憶起自己的初心與孩童時(shí)便不由己身的痛楚,想起身邊人家常便飯般的冷嘲熱諷,眼眶里竟浮上了些許濕潤。她沉湎于無人感同身受的悲憫之中,已是無力開口再做解釋…..
“元日之曲,我們與樂師耗費(fèi)心力,練習(xí)數(shù)月有余,主舞之位,本也應(yīng)是選定了我…..”
見女人漸而沉默,小女孩心中的怨氣更甚了幾分,不由得向她更步步緊逼了起來。
“你可知你輕描淡寫幾句話,便讓一切都得重頭開始,若不是徽玉哥哥這幾日替你打點(diǎn),又不眠不休重新排舞,這明日殿上,可還不知如何收場呢…..”
“就算如此,你還不滿足,竟然又尋思起如此不知廉恥之事?!?p> “不知廉恥之事?你這話是何意?”
聽著女孩越發(fā)不可理喻的疑問,荼靡心中既無奈又疑惑。
“事已至此,你還裝聾作???”
蘇梨收起了嘲諷笑意,那心中的憤怨已溢進(jìn)面色里。
“好,既然你不愿意坦誠。那么……”
“當(dāng)著大家的面,我問你!”
她放慢了語速,微瞇起雙眼,手中的動(dòng)作已讓荼靡難以掙脫。那驕橫的眸子落入了女人遲疑的眼中,周圍的女孩停止了紛紛議論,目不轉(zhuǎn)睛地向這里看了過來。
“昨夜……”
“我與銀蓮夜中難眠,夜更稽古。后偶路過藏庫,卻…..”
“看見你從藏庫鬼鬼祟祟地出來…..”
“你告訴我…..”
周圍的夜色仿佛凝固了一般,大家屏氣凝神著,疑惑不解的神色更一齊指向了女人蹙眉惶恐的臉龐上。
“你去藏庫做什么?”
蘇梨凝著女人的垂目,嘴角微微上揚(yáng)了起來。
“我…..”
女人措手不及于那夜偶然的巧合。卻是明白自己在意那個(gè)少年謎團(tuán)重重的身份,如此場合下若是坦誠解釋出自己心中的疑惑,怕是會(huì)給彼此帶來無盡的麻煩。她不愿連累了那位對自己多番關(guān)照解圍的少年,此刻凝眉猶豫了片刻,只能吞吞吐吐地開了口:
“我….我昨夜也睡不著,所以便起身去藏庫…..”
“想著,向宛樂師借閱…..借閱樂譜?!?p> 這牽強(qiáng)附會(huì)的解釋說得甚是無底氣,荼靡按耐著心中的慌亂,目光也隨之忽閃不定了起來。
“噢?借閱…..樂譜?”
蘇梨見她露出了慌亂之色,心中的把握更確定了幾分。她笑著環(huán)顧去周圍女孩意味深長的笑容,見眾人心領(lǐng)神會(huì),又回過了從容的目光。
“事到如今,你還不愿說實(shí)話?”
一旁的銀蓮亦走上前,與蘇梨一同向那立在水邊的女人含笑道。
“我沒有說謊?!?p> 女人不變固執(zhí)冷默的表情,更一口咬定了這搪塞的理由。
“既然你不愿意說,那便不要怪我們心直口快了?!?p> 那勾著自己衣襟的手怨恨地緊了緊,冷冷的眸子更是充滿了妒色。
“這幾日,你瞧出徽玉哥哥對你有幾分好意?!?p> “表面裝作若無其事,心中卻又起意。”
“于是昨夜…..你瞧見大家散了去,后便…..”
“偷偷地入了他的屋子,又…..”
“欲行勾引之事…..”
“你們純粹是胡亂猜測!”
女孩的猜測被驚慌的解釋打斷,見眾人竟然誤解自己到此地步,荼靡此刻的心中甚是苦不堪言。
“我胡亂猜測?”
“那你倒是說實(shí)話!”
“我方才說的就是實(shí)話!不信你們可以與宛樂師對質(zhì)!”
“徽玉哥哥如今心在你那,難說他不會(huì)偏袒你!”
“那我們可以找王妃娘娘做主!”
“哼…..你當(dāng)我們傻?”
“你這點(diǎn)破事,萬一讓娘娘動(dòng)怒,那可會(huì)連累我們整個(gè)暖音閣。”
“不止你,連徽玉哥哥、這里所有人都會(huì)受罰…..”
“那你,你們到底想怎么樣?”
“我們想怎樣?”
蘇梨手指撫動(dòng)著那輕薄衣襟,指尖在她胸口上下劃動(dòng)了起來。
“當(dāng)然是…..”
“必須給你點(diǎn)懲罰了?!?p> 女孩輕描淡寫道罷,女人的耳邊又傳來了起伏的諷刺笑聲。
“不可理喻!”
荼靡欲強(qiáng)行繞過咄咄逼人的眼前人,卻是方踏出腳,那撫著自己衣襟前的手突然用力向胸口一推,自己的腳下失去了重心,月色劃過惶恐的眼眸,巨大的水花隨著重重掉進(jìn)池塘的身體四濺而起,瞬間,冰冷徹骨的塘水已侵浸了耳際…..
…..
撲騰的水花沉沉浮浮于眼前,一片模糊中,岸上人似乎慌作了一團(tuán)。只是無論自己如何呼救,卻沒有一人愿意向自己伸出援手。而此刻自己腳無法著地,竭盡了所有的氣力也越發(fā)虛弱起來。
…..
“梨梨姐姐,這千鯉池…..似乎深得很?!?p> 片刻后,見水中女人的掙扎漸而無力,呼救聲已漸難可聞,此刻蘇梨身邊的女孩們不禁更六神無主了起來。
“區(qū)區(qū)池塘而已,又能怎樣?”
蘇梨握緊了手,卻漸漸浮上了蒼白心虛的面色。
“梨梨,她好像是真的不行了!”
“我們….我們是不是…..”
“明日若是…..我們,我們該如何與娘娘交代?”
銀蓮亦拉了拉蘇梨的衣袖,方寸漸亂地向她求救了起來。
“這水…..真有如此深?”
荼靡的身影漸漸沉向了水下,蘇梨疑惑地嘟噥了幾句,看著眼前命懸一線的可憐人,此時(shí)心中不免有些后悔了起來…..
“梨梨!”
銀蓮拉扯著自己的衣袖,已是溢出了滿頭汗水,
“你們有誰熟水性?”
蘇梨緊了緊眉頭,一番猶豫之后只能不得不向身邊的女孩確認(rèn)了起來。卻是所有人緊張地面面相覷,卻無一人敢站出來。
“梨梨姐姐,我們…..我們雖多是窮苦出身,但姐妹們打小便長在府里,平日弄樂習(xí)舞,誰會(huì)做這些….這些粗鄙之事?”
“依我看,我們還是趕緊請府中下人來幫忙,她…..她怕是馬上就不行了?!?p> 只是小舞伎的提議,更讓蘇梨的心中生出了無盡恐懼,此事是自己所為,眾目睽睽之下無可狡辯,但是倘若讓府中下人知曉,這件事只怕是會(huì)傳進(jìn)那位嚴(yán)厲的娘娘耳中….
…..
“你們在做什么?!”
正在女孩內(nèi)心斗爭躊躇之際,耳邊突然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女孩緊張無助地回過了頭,卻從慌亂的人影里,看見了那白衣少年的身影。那少年凝眉停下了腳步,在看見了池中之人的一刻,接而穿過眾人,箭步向自己沖了過來。
“蘇梨!你!!”
來人正是徽玉,他沖蘇梨欲言又止地怒吼了一聲,卻是危及關(guān)頭人命關(guān)天,他收起心中難耐的怒意,取出腰間的笛子狠狠塞進(jìn)蘇梨的手中,二話不說便縱身跳進(jìn)了池塘…..
…..
“荼靡!”
“荼靡?。∧銏?jiān)持?。?!”
少年甚熟水性,他一邊大聲呼喊著,一邊飛快地游至荼蘼身邊,將她的手臂緊緊繞于自己肩頭,又吃力地向岸邊一點(diǎn)點(diǎn)挪動(dòng)了過來……
……
一番漫長又緊張的等待后,待兩人在蘇梨與銀蓮的幫助下艱難地上了岸,那女人被少年從肩頭放了下來,躺去地上之時(shí)已是失去了意識。渾身濕透的少年含恨怒瞪了一眼一旁瑟瑟發(fā)抖的蘇梨,片刻猶豫后,又只能不顧眾人的目光,跪于地上,低頭覆上了女人蒼白的唇…..
這一幕讓周圍的女孩又驚又懼,卻是性命攸關(guān)之際,已是別無他法…..
少年的一番努力之后,一口殘水從女人的口中吐出,荼蘼劇烈又痛楚地咳嗽了起來。
“徽玉哥哥!她醒了!”
憂心忡忡的眾人中,有人難耐欣喜脫口而出。
“她醒了!”
“醒了醒了!”
“太好了!”
瞧見女人蘇醒了過來,次刻蘇梨與銀蓮也終松了口氣。看著那地上渾身濕透的兩人,這兩小女孩的心中此刻亦生出了許多愧疚。
“對不起,徽玉哥哥!”
“我們不是故意的…..我們只是…..”
“昨夜…..”
“我們看見荼蘼她…..她……”
….
“你們這些無根無據(jù)的胡亂猜測…..”
那少年抬起凌厲的目光,額角濕濡的發(fā)絲粘粘在潔白如刀削的臉龐上,淺色眸子透出了絲絲寒光。
“也該適可而止了!”
嘴角的嘲諷微微上揚(yáng)起來,那苦楚的心中已漫溢了痛楚與無奈。
……
“后來…..”
“我回想起來…..”
“方發(fā)覺,那時(shí)的自己,竟然已對你…..產(chǎn)生了如此奇妙的感情…..”
“北玉…..”
“北玉…..”
“你可知,你在我的心里,始終都是那天邊散開月光一般的存在……”
“即便……”
“后來,我發(fā)現(xiàn)了你的秘密…..即便…..”
“后來的自己,發(fā)現(xiàn)這一切…..”
“這一生…..”
“全都不過是大夢一場…..”
“這所有的所有,亦都成了我心甘情愿的所有…..”
“北玉……”
如霜月光下,那耳邊替自己質(zhì)疑的怒鳴漸漸清晰了起來,女人虛弱的目光向人群聚集處微轉(zhuǎn)過來,含淚的眸光所及之處,已是看清了那環(huán)抱著自己的少年身影…..
“明日元日入宮在即,今夜之事,我可以不追究。”
“不過…..”
仰目之上,這夜色下的冷漠面龐是那么陌生,耳邊的話更是字字戳心,聲色俱厲。
“此類之事,若還有下次…..”
…..
“別怪我不計(jì)多年情誼?!?p> 那黯然的話語錚錚道完,少年又漸垂下了眼眸。
“荼蘼?”
“荼蘼?!”
“你沒事吧?”
他的溫柔關(guān)切之色徜徉于面中,也溫暖了女人擠出了幾分苦笑的晦澀心中。
“宛樂師…..”
她掙扎著在他懷中坐起了身,輕輕搖了搖頭。
…..
“徽玉哥哥,我們帶荼蘼姑娘回房休息?!?p> “你也早些回去吧?!?p> 一旁的蘇梨帶著懺悔關(guān)切道。
“對對對,徽玉哥哥,我們真的知錯(cuò)了,今夜,我們定將功補(bǔ)過,照顧好荼蘼姑娘?!?p> 銀蓮亦附和道。
只是女孩們的提議并未讓那少年有所反應(yīng),他低垂著眼眸,仿佛陷入了凝思。
“宛樂師,明日還要入宮,不能因?yàn)槲乙蝗硕⒄`了大家…..”
荼蘼強(qiáng)撐著冰冷發(fā)抖的身體勉強(qiáng)道。
徽玉看了看懷中可憐的人兒,心中更覺痛楚不已。他微微嘆了口氣,尋思了片刻后,似是下定了決心。
“今夜,你隨我回藏庫?!?p> “你放心,你睡我房中,我可以外面席地而眠。”
“但是…..”
少年的決定讓女人甚為詫異。
“讓你與她們在一起,我不放心。”
他的話語中道盡嘲諷,卻是目光又不屑地抬起看了看那為了自己爭風(fēng)吃醋的女孩們狼狽的模樣。
“走吧?!?p> 他將荼蘼扶起,又讓她倚靠在自己肩頭環(huán)繞過自己脖頸,一邊冷冷取過蘇梨手中的長笛別去腰間,一邊又?jǐn)v扶上身邊女人,在眾人的目光中向暖音閣方向的低垂夜幕中步履蹣跚地走了進(jìn)去……
…..
暖音閣的藏庫內(nèi),那少年吃力地推開了房門,此刻房中的老者看見這渾身濕透的兩人,不禁驚訝地呆立在了原地。
“玉兒,這是怎么了?”
他遲疑了片刻,又急忙迎上前,替他扶過那有數(shù)面之緣的女人,小心地將她扶坐去了椅上。
“爹,你去湢室替我們準(zhǔn)備些熱水來,我要替她暖暖身子。”
“但是玉兒,你…..”
想起了這孩子的難言之隱,宛卓生不免有些猶豫。
“爹,你別多想,我知道該怎么辦,你快去吧?!?p> “但是你這…..”
“爹!”
“倘若明日她無法順利與我們?nèi)雽m,到時(shí)候麻煩的可就是我們了!”
那少年的微怒讓宛卓生凝眉猶豫了片刻,此時(shí)一旁落座的荼蘼卻對這對父子的顧慮又心生愧疚了起來。
老人哀嘆了一聲,似乎是明白了少年的用意,他轉(zhuǎn)頭凝了凝倚靠在一旁無助垂目、瑟瑟發(fā)抖的女人,只能轉(zhuǎn)過身,默默往側(cè)屋里走了進(jìn)去…..
…..
暖氣四溢的湢室中,女人倚靠在浴桶中,游離著思緒投目凝思著,而此刻少年亦褪去了濕濡的衣衫,放下了緊盤的發(fā)髻…..
他的存在與動(dòng)作似乎并未讓女人甚多詫異,她默默看著眼前人的背影,只是疑惑于他為何不將那秘密對自己繼續(xù)隱瞞下去。
少年退下了裹于胸口的層層棉布,回過了俊朗英氣的面容,沖女人投去了一記無奈笑容。
“怎么?”
“失望了?”
他試探著荼蘼的意思,嘴角卻揚(yáng)起了意味深長的笑意。
荼蘼漲紅了臉,收回了目光,并不敢在那身體上仔細(xì)確認(rèn)。
還未等她整理好腦海中思緒,那女孩已裹著澡巾大方自若地踏進(jìn)了自己的浴桶中。她伸開手扶上浴桶邊緣,看去身邊的嬌羞之色,卻是滿面盎然笑意。
“唉,都告訴你我是女兒身了……”
“怎么還害羞起來了?!?p> 徽玉的玩笑讓荼蘼甚是無地自容。她轉(zhuǎn)過頭,卻是不想讓她看出自己竟然對一個(gè)女子心猿意馬的心思。
“哎、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她將臉湊去女人的耳側(cè),歪著腦袋調(diào)侃著,依舊不改平日不拘小節(jié)的模樣。只是身邊人一時(shí)間似乎難以釋懷,徽玉只能無趣地收回手臂,枕著手臂仰起頭閉上了眼睛。
“不過話說回來…..有如此美人共浴,我可真寧愿自己是個(gè)男人。”
“功名利祿,美人成群,這世上,男人的日子可比女子舒坦多了!”
一番玩笑的感慨后,又迎來了片刻寧靜。不一會(huì),一絲破涕為笑的聲音透過重重霧氣傳入了徽玉的耳中,她打起精神,又睜開了眼睛。
“你終于笑了!”
他側(cè)過頭,將目光鎖向了此刻終掩口按耐著笑意的荼蘼。
“以往這些日子…..”
“我…..”
“只以為你…..是個(gè)風(fēng)流好色,又愛貧嘴的臭男人…..”
“可沒想到,這臭男人竟然搖身一變,變成了…..”
“變成了什么?”
徽玉拉上荼蘼的胳膊,那臉上的笑意甚是不羈可愛。
“變成了…..油嘴滑舌的小丫頭!”
荼蘼拿出了自己年長他數(shù)歲的認(rèn)真姿態(tài),卻是將自己的曖昧心意委婉地收進(jìn)了心中。
“唉,你…..”
“你說誰是小丫頭?”
徽玉故作嗔怒了起來,卻是臉上的怒氣在荼蘼此刻含笑的端凝下又漸漸變了無可奈何的釋然苦笑。
“行,我是小丫頭,那我…..”
“是不是該尊稱您一聲…..”
“荼蘼…..姐姐?”
這女孩向荼蘼假以恭敬地頷首,這番滑稽的模樣讓荼蘼甚感不適,她嫌棄地?fù)u了搖頭,又道:
“還是算了,若是白撿來一個(gè)如此頑劣的妹妹,我可受不起?!?p> 這話讓徽玉愣了愣,片刻后兩人又不禁對彼此滑稽的對話撲哧笑出了聲……
……
“不過…..話說回來,昨夜…..”
一番玩笑后,兩人的距離急劇拉近,荼蘼收起了玩笑之色,一邊將身體沉入溫?zé)岬乃?,一邊迷惘地將目光投去了房梁之上?.
“你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我來過藏庫?”
身邊的女人直舒起了心中的疑惑。徽玉聽罷一時(shí)間不語,卻亦將整個(gè)身體浸入了水中……
見她凝思不語,荼靡卻只能又隱含苦笑。
“今日,若不是你…..”
“我大概已經(jīng)…..”
那水面上的垂目中隱隱浮著濕潤。
“我…..”
“還是得與你說聲謝謝…..”
女人真摯的道謝回蕩在寧靜的屋內(nèi),熱水潺潺之音充斥著狹小的湢室。兩個(gè)人一時(shí)間有些難以自處起來。
“你…..”
那久久難以釋懷的疑問徘徊在心頭,今夜卻是兩人即將分別的最后一夜,荼靡鼓起勇氣,坦蕩蕩地向身邊的女孩質(zhì)疑了起來。
“為何要女扮男裝?”
她凝眉疑惑的神色落入了徽玉側(cè)過的面龐邊,這俊美如秀玉的女孩一襲長發(fā)披肩,發(fā)絲流淌在透明的水中,雕刻一般的側(cè)顏上漸掛上了淡淡的笑意…..
“方才…..”
“我應(yīng)已與你說過了。這世上…..”
“做男子,可比女人寬容多了…..”
那笑意帶過些許苦澀,女孩垂下的目光卻深邃如淵。
“所以….你是擔(dān)心你的真實(shí)身份…..”
“不想與權(quán)貴委曲求全,所以…..”
荼蘼猜測道,似乎對她的理由有了感同身受的理解。
“嗯,可以這么理解…..”
徽玉輕嘆了口氣,又凝神道:
“不過,也有一些別的原因?!?p> “別的原因?”
“嗯。我….”
“我有我的苦衷和理由,所以現(xiàn)在…..”
“還無法全部告訴你。”
“我明白….”
“你明白?”
見荼蘼肯定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徽玉微微上揚(yáng)起了試探的嘴角。
“當(dāng)然明白!”
荼蘼嫣然一笑道。
“你與普通女子不同,你…..”
“不屑依附于權(quán)貴,你有才華,有野心…..”
“所以呢?”
見她如此猜測,徽玉悠悠而笑地瞇上了眼睛。
“你想入宮,你想…..”
“加官晉爵?!?p> “不愧是荼蘼姐姐,你懂我?!?p> 那少女收起了心中深藏的悲憫。順著她的話肯定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不過…..”
“不過?”
“不過我不明白,你從未與蘇梨她們坦誠過自己的身份,卻唯獨(dú)與我坦誠這些…..”
“今日之事,雖說是只是個(gè)意外…..”
荼蘼低下了頭,又與那不解的矛盾糾纏了起來。
“你想知道?”
徽玉幽幽笑著,更將目光探進(jìn)了女人的眼中。
荼蘼點(diǎn)了點(diǎn)頭,此刻與那笑目相凝著,不禁又微紅了臉龐。
“若是我說…..”
徽玉欲言又止,轉(zhuǎn)而微側(cè)過頭,抓過了女人的手臂,將那驚慌失措的眼眸一番認(rèn)真的凝視后,目光流轉(zhuǎn)去那眸下的一抹淡紅,隨即輕輕地覆了上去……
一道流電劃過顫抖的身體,女人呆坐于浮水中,惘然著目光,已失去了半晌意識。
“我…..喜歡你….”
那女孩酥柔的聲音劃過通紅的耳根,笑眸消匿于模糊的視野中,那身影又靜靜地沉進(jìn)了水中…..
“這理由…..”
“姐姐可覺得荒唐?”
帶著眸子里肆意的笑容,眼前的女孩向自己幽然道。
“你…..”
荼蘼一時(shí)失語,卻感覺背后陣陣寒涼。
“我…..對她的感情…..”
“不知從什么時(shí)候開始,越發(fā)曖昧模糊…..”
“這一切,難道早已被她察覺?”
“她…..可是知道這點(diǎn),所以故意與我坦明了他的身份…..”
…..
“徽玉…..但…..但我…..”
“我們都是…..”
荼蘼躊躇著開了口,卻還想辯駁一二…..
“荼蘼姐姐,你可曾想過普通人的日子?”
徽玉打斷了了她的思緒,又突然拋來了令她莫名的疑問。
“普通人的日子?”
“嗯,離開皇宮與王府,遠(yuǎn)走高飛…..”
“我….”
對于這突如其來的試探,荼蘼更是不知從何說起。
“我…..我當(dāng)然想過,但是…..”
“身為女子,又無一生計(jì)所長,若離開了這里…..”
“又該如何謀生?”
“況且…..”
“這去留根本不能為我選擇。”
她無奈解釋著,卻是苦惱于那高高在上的女人對自己的莫名期待。
正在她猶豫解釋之際,那纖瘦的手又握住了自己。女人抬起頭,只看見眼前襲來一抹璀璨如日光般的笑容。
“也罷,我也只是好奇一問,你…..”
“不用放在心上。”
徽玉微嘆著,只猶記自己那至親也曾經(jīng)面對過同樣身不由己的命運(yùn),人在巨大的權(quán)勢面前,竟會(huì)如此卑微如此渺小,只讓人覺得唏噓不已可悲可嘆。
“其實(shí)…..”
“有一事…..”
“我猶豫尚久,一直想請求姐姐,卻又擔(dān)心你有所顧慮…..”
女孩舉動(dòng)曖昧,疑問更是無頭無尾,而此刻這唐突的請求卻倒像是她認(rèn)真的肺腑之言。荼蘼此刻全心全意地相信著這對自己有恩的眼前人,倒也并無介懷。
“你若心中有求,盡管與我開口?!?p> 她徜徉著溫柔笑道。
“待姐姐入宮,若是方便…..”
“宮內(nèi)之事…..無論詳盡與否…..”
“姐姐…..可否一一告知與我?”
那少女的神色甚是真誠。
…..
“你這是…..?”
她這般認(rèn)真的模樣讓荼蘼甚為異樣。
“這點(diǎn)事,我自當(dāng)是舉手之勞。”
“不過…..”
“徽玉,你讓我這么做,可是不是為了入宮一事?”
對于她的理由,荼蘼難免想到了從蘇梨她們那里聽來的傳聞。
只見徽玉微愣了愣,又含糊地緊接著點(diǎn)了點(diǎn)。
“對,對…..”
“我…..”
他遲疑笑道。
“作為樂師,誰不想坐到那大司樂的位置上呢?!?p> 他嘆息了一聲,更淺垂下了眼眸。
“只是以我的資歷,還差得遠(yuǎn)呢。”
荼蘼第一次見他如此低沉,只是又極盡了溫柔。
“不,我…..”
“我相信你?!?p> “以你的能力,你完全有能力勝任?!?p> 女人全心全意的信任與關(guān)切讓那嘴角的笑意隱動(dòng),徽玉抬起眼眸,又凝望上了女人的面龐。
“姐姐這番話,可是讓北玉有了無盡底氣…..”
他的神色漸復(fù)了幾分平日的飛揚(yáng)神采。
“對了,你方才說…..”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北枝有玉,寒梅初勻?!?p> “我出生之際,也是這般寒冬天?!?p> “北玉…..玉可是初梅之意?”
荼蘼的疑問讓那女孩含笑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本名叫江北玉。”
“不過,你父親是宛姓…..”
“他是我父親的舊友,對我來說…..是一手將我?guī)Т蟮闹劣H。而我的親生父母…..”
“早已亡故了?!?p> …..
“對不起…..”
她的這般坦白讓荼蘼甚是意外,這與自己如此相似的多舛命運(yùn)讓她甚為感同身受。兩人的片刻沉默后,北玉又嘆息了釋然笑意。
“無妨,我…..我也習(xí)慣了一個(gè)人無拘無束的日子。”
“這般生活,對我來說,已是最大的奢侈了。”
荼靡見他并無過多傷感之色,又回過了目光,釋然地徜徉去了夜幕中……
“都說這世上,每個(gè)人都有自己的無奈,自己的命運(yùn)。”
“不過北玉…..”
“你…..”
“相信命運(yùn)一說嗎?”
室外寒冬徹骨,湢室內(nèi)卻溫暖如春,女人的柔媚含笑如一縷清冷的月光,洋洋灑灑進(jìn)了此刻北玉淺亮的瞳眸中…..
她笑而不語,嘴角卻在那垂眸下掛上了幾分倔強(qiáng)的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