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距離齊朝暮上次見劉一人,已經(jīng)過去三個月了。兩人最后一次見面,還是在集團(tuán)大廳里吵了一架,確切的說,是他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痛罵了劉一人一頓,之后劉一人便申請去了城郊廠里。雖說不見面也好,兩人都不必斗法,但眼下年關(guān)將至,回老宅見宗族親戚才是大事,齊朝暮這種不容出錯的性子,加上劉一人這個變量,是得趕緊把人哄回來。不過,這只是齊朝暮對邢昭的說法,他心里的感覺,一時半會兒自己也說不清楚。是以,才幾經(jīng)周折,暗地里把劉一人調(diào)回了上海。
不過現(xiàn)在,齊朝暮并沒有往日里胸有成竹、運(yùn)籌帷幄的樣子,而是臉色蒼白的坐在床上。
“不是我說你,剛做完手術(shù)兩天就不要坐著了,躺下來,坐著對傷口不好。”邢昭推開臥室門就看到齊朝暮半靠在床頭,若有所思。
“躺太久了,難受?!饼R朝暮抬起眼皮看了邢昭一眼,眼神無力,唇角無色,氣色欠佳,表情也沒有太大的起伏,完全沒有往日神采,反倒有些落寞的樣子,讓邢昭有些不忍心。
“說吧。”齊朝暮知道邢昭有話要說。
“一人小姐已經(jīng)回來了,今天早上到的,直接去上班了,現(xiàn)在正和技術(shù)部的一個叫陳濤博的吃午飯。兩人……”邢昭說著停在了這里。
“……”齊朝暮雖沒說話,眼睛卻看向?qū)Ψ?,示意他說下去。
“兩人有說有笑的,似乎很熟悉?!毙险呀又f完。
“你怎么看?”齊朝暮怔了一下,一閃而過,隨即問道。
“一人小姐……應(yīng)該是不愿意見你。”邢昭暗自嘆了口氣,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
齊朝暮看人看事絕對不在自己之下,但唯獨(dú)對男女之事沒有經(jīng)驗(yàn)。況且久居高位,多是奉承,宗族親戚、董事熟人,都看上了這個四世沿襲的世家接班人,所以送上門來的女人各色條件,應(yīng)有盡有,久而久之,自不會低頭迎合女人,何況,劉一人還是他親自挑選的,是他的一顆棋子,執(zhí)子之人又談何向棋子低頭的道理,所以,對于他和劉一人,只有簡單的從屬關(guān)系,難有其他。
“我先回公司了。”邢昭看到齊朝暮半天也未說話,也就沒再說什么了,放下手里的文件,轉(zhuǎn)身走了。
邢昭走后,齊朝暮閉上了眼睛,他想著邢昭說劉一人和陳濤博的那一幕,心里有些不舒服。劉一人走后,他也深深檢討過自己,想起了三個月前和劉一人最后一次在一起的場景,其實(shí)本意也沒有想過要傷害她,可是不知道為什么,說出口的話就成了傷人的刀子,而那一次,也徹底傷害了劉一人,劉一人雖然沒有用過激的方式表達(dá)絕望,卻也選擇離開他的世界,這種眼不見為凈的冷處理,就是那個走投無路之際,和他簽訂兩年婚姻的劉一人表達(dá)絕望的方式。
他想起了最后一次和劉一人的爭吵。
“工作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紕漏,是因?yàn)槟愕男乃级荚谀切┬伴T歪道上嗎?”齊朝暮惡狠狠地看著眼前低著頭,看著腳尖的女人,極度憤怒的說出了這句話。
這個女人,總是有這樣輕易讓齊朝暮怒不可遏的本事。
劉一人一聲不吭。
她知道自己又一次讓齊朝暮失望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倔強(qiáng)的不想掉下來。
不能流眼淚,流淚就是再一次向齊朝暮說明自己的愚蠢無能,當(dāng)然,還有旁人都不知道的,想攀著跟齊朝暮有名無實(shí)的契約婚姻,躋身上海名流,雖然自己從沒這么想過,但齊朝暮一直是這樣認(rèn)為的。
劉一人的直屬上司江甜甜就在旁邊,公司大廳還有很多人,他們都是不知姓名,卻分布在各個部門的同事,經(jīng)過的人都為眼前的一幕駐足觀望,以待后續(xù)。
“如果我是你,就會先看清楚自己,把一切不切實(shí)際、心比天高的想法收一收,腳踏實(shí)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先做好。”齊朝暮的話說的很重,有些人聽見了,也不明所以,但當(dāng)著大家的面出言訓(xùn)斥,已經(jīng)是一種表態(tài),也是一種明確的信號,就像把劉一人擺在絞刑架上,公之于眾,審判罪名。
劉一人仍然低著頭,她知道齊朝暮此刻是厭煩她的,雖說日日相處,也不敢妄想能和眼前這個男人有任何未來,她知道喜歡是一回事,在一起是一回事,結(jié)婚又是另一回事,這個道理在普通人身上可能會有些重合的部分,但在齊朝暮這里,都是獨(dú)立事件。劉一人也清楚的知道,他們在不同的環(huán)境下生活,三觀都是難以接近的,這樣的他們,未來沒有一絲可能。
反而是齊朝暮,起初對自己很不錯,有理有節(jié),不欺不棄,面對這么優(yōu)秀的人,偶爾也難以壓制心里的波瀾。
動情之時,沒有蹤跡,覺察之時,已是情之所鐘。
本來想一直瞞下去的,然而不偏不倚,被齊朝暮知道了。
劉一人想,這也是齊朝暮今天宣之于眾,大動肝火的原因吧。
齊朝暮終究是覺得錯付了對劉一人的信任,以為她會不一樣,結(jié)果還是不能免俗。而劉一人,看著齊朝暮今天的反應(yīng),也知道這份喜歡是無疾而終的,甚至連起心動念都不該有。
但還是,很難受,心如絞痛,一陣陣撕裂,一陣陣喘不上來氣。她知道結(jié)果的,她預(yù)想到的,只是真的到了這一刻,疼痛依然無法承受。
眼淚已經(jīng)縱橫交錯在臉上,只是低著頭,可劉一人已經(jīng)分不清是哭出來的眼淚,還是疼出來的眼淚。
“對不起,不會有下次了?!眲⒁蝗巳讨弁磾D出來這句話。
旁人以為是對于工作的反省,只有齊朝暮和劉一人知道,這句話真正說的是什么。
如果一段情能用刀來切開,那就是此時,肝腸寸斷,心灰意冷。
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堅(jiān)持,堅(jiān)持不哭出聲來,堅(jiān)持態(tài)度端正,堅(jiān)持不讓別人覺察她的狼狽。這是她,最后的尊嚴(yán),是她在齊朝暮面前,無論如何,都要保留的尊嚴(yán)。
齊朝暮看著劉一人,又是一副裝可憐的樣子,嫌棄的撇了撇嘴,頭也不回的走了。
齊朝暮走后,圍觀人群也紛紛散了,劉一人站在大廳里很久,很久,久到自己都沒有了意識。大家都以為劉一人是被大老板當(dāng)眾批評,沒臉見人,痛苦不已,而劉一人親身經(jīng)歷著,自己被一刀刀凌遲,處以極刑,痛苦帶來的意識模糊,已經(jīng)讓她忘記了周遭,只有揪著的心,一點(diǎn)一點(diǎn)麻木。
最后醒來,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輸液。
“你醒了?!标悵┛吹絼⒁蝗诵蚜?,臉上才浮現(xiàn)出了緊張過后的笑意。
“你怎么在這兒?我,怎么在這兒?”劉一人嘴唇干澀,臉色蒼白,第一眼看到陳濤博,第二眼看到這是醫(yī)院。
“你暈倒了,你不記得了?!标悵┛粗鴦⒁蝗?,心疼的說。
“我記得我當(dāng)時有些難受,后來的事情,都不記得了?!贝_切的說,她只記得齊朝暮說的那些話,她很絕望很絕望,到最后,失去了意識。
“幸虧當(dāng)時我們部門的同事認(rèn)識你,跟我說了你在大廳,我才趕過去,就眼睜睜的看著你倒在了地上?!标悵┖苁菤鈶?,但又不敢提齊朝暮欺負(fù)劉一人的事,怕她傷心?!斑@次就好好檢查一下,在醫(yī)院多住幾天,好好休息休息?!标悵┮才聞⒁蝗嘶厝ド习?,公司里太多閑話,她一時招架不住,就像今天一樣。
“好了,你回去吧,明天還要上班呢?!眲⒁蝗诵那楹懿?,停在谷底,她只想要自己呆一呆,心里的事也不能跟陳濤博說,也怕自己心情不好出言不妥,就趕著陳濤博回去。
“好,我知道了,你想一個人靜一靜,我還要回公司加班,就不陪你了,你記得檢查啊?!标悵┫挛缇蛶⒁蝗藖磲t(yī)院了,一直到現(xiàn)在,一天的工作都耽擱了,是得回公司加個班。
陳濤博走后,劉一人也閉上了眼睛。病房里加上她三個人,隔壁床正好有人探望,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很是熱鬧,劉一人卻只從這份熱鬧里感受到了冷清。
她孤身來到上海,感受到了這座城市人與人之間的淡漠,鮮有的會有跟她一樣背井離鄉(xiāng)的人熱情,但很多也是有一定目的,當(dāng)他們得知自己的目的達(dá)不成了,也就歸于冷淡了。而這里的人,是身價億萬和一窮二白的人并存,而這兩者中間還有很多層次的人,他們之間也形成了一定的鄙視鏈,因?yàn)檫@種鄙視而劃分出了人與人之間的很多關(guān)系。她跟齊朝暮,恰巧就在這兩個極端的人群中,因?yàn)楹芏嘁蛩叵喾炅?,連接了,所以齊朝暮看不起她很合常理,只是自己,一直還存著一絲僥幸,擋不住自己的喜歡,以為偷偷的藏在心底,懷著這樣的心思和齊朝暮相處完合約的這兩年,就已足夠。
但,事與愿違,甚至,否極谷底。
其實(shí)真的沒有奢望的,齊朝暮不會相信了,他用最激烈的方式告訴劉一人,連想都不要想。
劉一人還是沒有止住眼淚,一會兒功夫,枕頭都濕完了。
傍晚時分,大家紛紛開始吃飯,隔壁兩床的都吃過飯靜躺了,劉一人想著還是辦理出院,畢竟醫(yī)院這地方,燒錢的速度絕對不是她能承受的,走出去問了護(hù)士站,才知道晚上不能辦理出院,最后又悻悻地回去了。后來想著,在醫(yī)院也好,齊朝暮的公寓是回不去了,起碼晚上不愁睡在哪里了。
劉一人暈倒的事情齊朝暮自然也聽說了,他有些擔(dān)心,又怕是那女人的計(jì)謀,身體隱隱作祟,整個下午,都坐立不安,最終還是選擇無動于衷。
晚上回家,齊朝暮輕輕推開一樓劉一人住的客房,發(fā)現(xiàn)她沒回來,說不失落是假的,可也不能更多,他不會詢問,不會關(guān)切,更不會去看她,最終,這關(guān)鍵的一夜就這么過去了。
第二天,劉一人就去城郊廠里上班了,這一走,就是三個月,如果不是齊朝暮調(diào)她回來,也許會待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