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來:私生子
第三章名聲
鄧惟余挽著付敏芝入衛(wèi)國公府時,偌大個衛(wèi)國公府此時燈火通明,人群沸雜,家丁仆婦群聚流動,神色緊張,腳步匆匆,齊齊地預(yù)備出府,領(lǐng)頭福叔一見著她們,眼睛一亮,老身一抖,幾近跪下,老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搓著手:“姑娘可算回了,把老奴急壞了!”
鄧惟余看著福叔也知今夜自己行事過于莽撞,未妥善安排好一切,應(yīng)當(dāng)出門前留個口信的,讓家中奴仆擔(dān)心著急了,擾得他們不得安睡,連忙安撫道歉:“是我的不對,沒來得及留個信兒,讓大家這么晚了還跟著擔(dān)心。”
福叔搖搖頭,打量著姑娘外出回來似乎并未有所損傷,只是這面容看著臟了些:“是老奴粗心了,姑娘出府了竟也不知,還是公子去尋姑娘這才發(fā)現(xiàn)姑娘不見了,所幸姑娘安好回來了,若是姑娘有個三長兩短,老奴再無顏面見老爺和公子了!”
眼見著福叔越說越嚴重,鄧惟余及時堵住他的話頭:“福叔言重了,無妄在我身邊,我怎會有事?兄長可是回了,如今在何處?”
“公子在大廳候著,姑娘再晚些回公子怕是得掀了整個汴京的地皮?!?p> 衛(wèi)國公府上上下下誰人不知,姑娘是公子和老爺捧在心尖尖兒上的人兒,千般疼愛,萬般呵護,姑娘長到現(xiàn)在,沒讓姑娘受一丁點兒皮外傷,也沒有旁人敢給姑娘一點氣受,便是公子惹得姑娘不快了,過了夜,公子便不知去何處尋了稀奇寶貝向姑娘道歉。
此時衛(wèi)國公府大公子鄧連昱正斂聲稟氣地坐在上廳,見鄧惟余回了,立馬站起來沉聲斥責(zé):“知不知道什么時辰了?還知道回來!”
“今夜是我的不對,是我拉表妹出府,又停留多時,表哥勿怪表妹,都是我的不好?!编囄┯噙€未開口,便被付敏芝搶先。
鄧連昱這才注意鄧惟余身邊還跟著表妹付敏芝,眼睛腫得跟兩個大核桃一樣,眼眶里布滿了紅絲,整個人頹氣得很,原本就因晚歸而擔(dān)心,眼前瞧著付敏芝這副模樣更加憂心了,不知她們在外遇到了何事。
正欲詢問被鄧惟余截了聲:“哥哥別斥我們了,我們剛從火場中逃出來,表姐又驚又累,快讓表姐去休息吧?!?p> 鄧連昱聽到她話里說她們從火場里逃出來,只覺得今夜一顆心被反復(fù)拋來拋去,還想問些什么,又被自家妹妹搖頭示意,得到暗示,他不甘心地閉了嘴,說了幾句客套話讓下人扶著付敏芝去休息了。
付敏芝一走,鄧惟余端著的肩膀塌了下來,繞過兄長自己添了杯茶咕嚕咕嚕下肚,嫌不解渴,又添了杯。
鄧連昱:“慢些喝,你上輩子是渴死的嗎?”
“說不定是呢?!?p> 鄧惟余撫著胸口坐下來,將今晚的事從表姐前來到最后打道回府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鄧連昱。
適才從逸情樓回來的路上,平安伯夫人的馬車上,付敏芝哭個不停,鄧惟余捏著手帕替付敏芝拭淚,輕聲寬慰道:“好表姐,快止了這淚,再哭下去眼睛都成核桃了?!?p> 付敏芝看了眼鄧惟余,有止淚之勢,牢牢握住鄧惟余的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抽噎著道來事情原委:“前些日子我與你表姐夫拌了嘴,白日他出門忙事,晚上比平日里晚了許久才歸家,便是回來了也......也只肯宿在書房,有了這么幾天的日子,我只怕長久分離會傷了夫妻情分,想著去與他伏個軟,哪兒想.....竟在他身上聞到了女人香,還有個鴛鴦荷包,我便有了數(shù),委實忍不下來,又與他發(fā)生了口角,后來幾天他竟連府也不回了,我派人跟著他才打聽到他竟夜夜宿在逸情樓......”
付敏芝這段話道得委實波折,說到委屈難受處,再難壓抑,又是一陣哭泣,拼命止住淚又壓著嗓子接著說,聽得鄧惟余實屬難受。
替表姐難受之余,更多的是詫異。
表姐成婚前她曾與表姐、表姐夫一同游玩過,那時見識到的表姐夫是個溫潤如玉的君子,望著表姐的眼里是化不開、淡不了的綿綿情意,便是鄧惟余這等沒心沒肺之人見了也得臉紅,婚后閨中密談更是常聽表姐說起表姐夫?qū)λ绾魏亲o與關(guān)愛,怎得才成婚三年有余,這溫潤專一的表姐夫竟成了留宿煙花柳巷的負心漢了?
是另有隱情,亦或是三心二意才是那表姐夫的真面目?
鄧連昱常年穩(wěn)重自持的臉上也顯露了蘊怒之色:“小小平安伯竟敢負我付家女子,他算個什么東西,沒有昌國公府他以為他能走到如今?”
“還有你,也由著她的性子去,也不拉著點,萬一與那負心漢鬧起來了怎么收場?竟還遇著逸情樓走水,你們當(dāng)真出息!那逸情樓開得好好的,你們頭一回去便能走水,真要出了什么事怎么辦?”
鄧惟余恭順地聽著,也不反駁,反而順之:“那可能是我給逸情樓帶去了厄運吧?!?p> 鄧連昱一噎,自覺自己方才的話重了些,自家妹妹對于母親的離世心中始終不能釋懷,覺著若沒有自己母親便還能好好的,語氣瞬間緩和了下來:“你少這樣說你自己,你若帶有厄運還能投胎到這兒來?我們衛(wèi)國公府還有現(xiàn)在的好日子?”
好像也有些道理。
鄧惟余頷首,轉(zhuǎn)了話頭說起付敏芝:“如今這情形頗難收場,若表姐意志堅定些倒好說,左不過和離右不過往后閉著眼睛過日子,可我看她如今也是身處迷霧之中,后面幾日,少不得我要多看著她點。”
“你個小丫頭你懂什么?”
鄧連昱闡明緣由:“明日你得陪我去榮國公府赴宴,明日榮國公大公子的兒子百日宴。明兒一早我派人去舅母那兒報信,讓舅母將敏芝接回去,舅母總歸比你這個云英未嫁的女子多懂些理?!?p> 兄長說的有道理,鄧惟余頷首:“如此也好。不過兄長為何說‘榮國公大公子’?難不成榮國公還有個小兒子?”她只記得榮國公只一個兒子。
鄧惟余長于深閨,出生便沒了母親,鮮少赴宴,對京中王公貴爵的家族支脈鮮有了解,鄧連昱雖公事繁忙少有赴宴,卻也是在朝堂上走動的人物,掌握這些對于他來說是必備的。
想著明日她也隨自己赴宴,便覺得有必要與她簡介一番:“榮國公大公子是榮國公正妻所出,前年與西街的鄒氏千金喜結(jié)良緣,如今得一子,明兒百日,榮國公還有一二公子,那二公子年滿四周歲才被榮國公領(lǐng)回府,卻不知是誰所出?!?p> 鄧惟余吃驚:“不知?”
男人三妻四妾是有的,養(yǎng)外室的也是有的,何至于連生母是誰都不祥,難不成是生母身份過于低賤,見不得人?
鄧連昱頷首:“是,那二公子也可以說是榮國公的......”鄧連昱的教養(yǎng)難以使他說出那三個字。
“雖出生不太光彩,但這二公子倒是頗為爭氣,如今在御史臺當(dāng)值,是官家面前的紅人,據(jù)說性子謙和溫潤,名聲極好,那大公子卻碌碌無為,如今也只在翰林院掛個閑職?!?p> 短短幾句,看多了話本子的鄧惟余腦子里已經(jīng)勾出一個私生子野生生長,報仇奪權(quán)的故事。
鄧連昱見她神游,敲了敲她的額頭:“行了,你自己看看這天多黑了,還不去歇息?我可不想明日領(lǐng)著兩眼烏青的你去赴宴,丟了我衛(wèi)國公府的臉,也壞了你這京中貴女第一容顏的名聲?!?p> 鄧惟余:“......”
“我何時有這等名聲了,我竟不知?”
“別人夸你呢。”
“我可不想被他人捧高,捧得高便被注視得多,注視多了行止便易出差錯,便更容易跌下來。”
鄧連昱不愿聽她這沒志向的言論:“去去去,回房去?!?p> 鄧惟余被趕走,廳中只剩鄧連昱和無妄。
無妄:“公子,今夜逸情樓這火起得蹊蹺?”
“怎么說?”
“按理說,無意走水這火勢都是從一個地方起的,再慢慢擴大,可這逸情樓的火是一瞬間起來,像是早就布置好了一般,且是三層樓同時起火,竟沒有個源頭?!?p> “可有人員傷亡?”
“只有少數(shù)人受了小傷,并無人員死亡?!?p> “怪了,故意縱火,卻并不傷人,難道縱火之人意在毀了這逸情樓?無妄,你今夜幸苦,麻煩你再跑一趟逸情樓替我去仔細瞧瞧?!?p> “是?!?p> 疏月堂內(nèi),幾盞燭火搖曳,羅帳外守夜的白蘭早已陷入熟睡,打起了輕鼾,帳內(nèi)錦被裹著的瘦小身軀卻輾轉(zhuǎn)反側(cè),始終無法安睡,想一想應(yīng)是下午睡久了的緣故。、
難受的是腦子里如走馬觀燈般一遍一遍過著今夜所經(jīng)歷的事。
她眼前浮現(xiàn)了表姐泣涕漣漣的面孔,想到那負心的表姐夫,不難感嘆這世間男子當(dāng)真薄情。
又不自覺地想到那個玄色男子,他面容姣好,為人潔白皙,劍眉渾如黑夜,眼光深邃如寒星,似有他國血統(tǒng)。
他看向她的眼,波瀾不驚,像在看一個沒有生命的物什,他的眼神好像有看透人心的本事。
可是他說起話來倒是柔和,常笑,似乎很是謙和。
想著想著,鄧惟余便感覺有一股困意襲來,沉沉睡去之前,她暗罵自己一聲,真是每日除了吃便是睡,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吃進去的是瞌睡蟲!
次日,汴京南街的榮國公府門前香車數(shù)輛,府門大敞,人群絡(luò)繹不絕,院內(nèi)設(shè)宴擺席,高朋滿座,歡聲笑語,綿延不絕。
榮國公府的馬車停在門口,一位身形修長,面色白凈的公子從馬車上下來,緊跟著伸出手,布簾內(nèi)伸出一只腕如白雪,指如蔥根的手,一位身著月白衣裙的姑娘從馬車上下來。
站在門口迎客的榮國公府大公子連忙下了臺階迎客:“大理寺事務(wù)繁忙,難得豫章伯有空來府上做客,今日請好吃好喝?!?p> “大公子不必招待,我們曉得的。”
大公子送他們進外院,自有家仆上來引著他們?nèi)?,鄧連昱反身做個揖:“大公子留步。恭賀大公子喜得麟兒?!?p> 兩人跟著小廝往里走,鄧連昱低聲與自己妹子說:“我待會兒在外院喝酒,你去了內(nèi)院好生照顧你自己,遇到事別怕,我在這兒?!?p> 鄧惟余覺得自家兄長過于護著她了,好像她就不該出來走動,合該一輩子待在府里拿個罩子護起來一般嬌氣,她心中不滿,低聲嘟囔:“誰敢為難衛(wèi)國公府的小姐啊。”
“難免有些蠢笨的婦人?!?p> 京中婦人雖端的是溫淑的樣,可心里卻丑陋得很,嫉妒多舌,很是讓人厭煩。
鄧惟余去了內(nèi)院,席面已經(jīng)開了,她待眾人皆坐下,選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這頓筵席吃得倒沒有鄧連昱想的那些情況,大家都安安分分的,沒有人為難她,不過她想,大抵是她鮮少在這些婦人小姐面前走動,她們不識得她,又或許是根本沒瞧見她。
鄧惟余樂得自在,動著筷子吃食,一邊想這榮國公府今日定是請來潘樓的廚子了,這貨鱖魚、炒蟹、盤兔和這瓊液皆是潘樓的招牌,她可最熟悉不過了,一邊聽著上桌的貴婦們說著話,她們似是在猜為何今日這么重要的日子不見榮國公府二公子。
她心里輕哼一聲,覺得這些婦人真是裝瘋賣傻揣著明白裝糊涂。
哪個正經(jīng)人家會待見一個來歷不明的私生子。
聽著聽著這席面也就吃的差不多了,鄧惟余趁著大家不注意,溜了出去,只想快些打道回府將昨日沒看完的話本子接著看完。
然而榮國公府回廊曲奇,廊腰交錯,來時她未記路,她走著走著便不知走哪里去了,只覺得后面的筵席聲越發(fā)小了。
“喀嚓——”身后傳來一聲怪響。
鄧惟余猛得轉(zhuǎn)身,撞上一個堅硬的胸膛,鼻尖吃痛,她連忙后退,捂著鼻子抬眼,見到來人,她身形晃了一瞬。
江溟之似乎也沒想到在這兒見著她,眼里是意外的:“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江溟之忽略她的問,從頭到腳的打量她,最后落在她那張巴掌大的臉上:“今日榮國府設(shè)宴,你一逸情樓的行首如何會來?”
“……”一個晚上她都快忘了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