緱仁良一直留意著他上司的一舉一動,神色真有些慌了,因為任何時候,只要遇到難題蕭子鈺都會摔杯子拍桌子,這一回,他沒有如此,而是整個人癱軟了下去。
“屬下這就去?!?p> “讓黃生去?!笔捵逾曈指淖兞酥饕?。
“是?!?p> 這時候,蕭子鈺才想起請烏大人入座,勉強(qiáng)寒暄了兩句,他發(fā)現(xiàn)面前這個發(fā)福的僚屬面對自己時,有一種其他人沒有的坦然和鎮(zhèn)定。要知道在江南這個地方,就算是一州刺史,對自己也是三分敬,七分懼。
“此事,不知烏大人怎么看?”蕭子鈺問道。
烏大人喝了口茶,望著他道:“大人是讓我看哪方面?”
“天風(fēng)教鬧出這么大的事,自然罪無可赦,也是我的失責(zé),郎大人之死,卑職難辭其咎?!笔捵逾曇荒樧载?zé)地長嘆了一聲。
“事已至此,大人自責(zé)也沒用了?!本椚柿紤袘械?,“不過呢,天風(fēng)教沒了,百里門可就沒有牽制了,他們會不會變本加厲,變得比天風(fēng)教更無法無天,可真不好說。”
這些話,之前既無同僚敢說,也沒人愿意說,不過烏大人神色非常淡然,與世無爭中又帶著一絲愁緒,就好像對面坐著的并非同僚,而是相交已甚深的兩個朋友。
換作別時,蕭子鈺心里一定會多繞幾個彎兒,不過此時面對烏大人,他沒有多想,也不再覺得面前這個慢條斯理的人厭煩。
“天風(fēng)教就是草莽流寇嘯聚而成的烏合之眾,我用他們,本是想揚其長避其短。說實話,他們搶幾個行會,殺幾個老百姓那也就算了,可現(xiàn)在他殺的是州府之長,國之重臣啊?!?p> “可不是嗎,不知大人曉不曉得,郎氏三代為官,除了祖輩的蔭封,他還有一枚陛下御賜的免死金牌?!睘醮笕说?,“江湖上他又得百里門的支持,可以說是黑白通吃,哎,麻煩,麻煩。”
“這么說,天風(fēng)教是如何也留不得了?!?p> 烏大人抬起他那雙毫無鋒芒的眼睛:“大人是想聽真話?”
蕭子鈺道:“當(dāng)然?!?p> 烏大人微微沉吟了一下,道:“大人知不知道,天風(fēng)教密會過衢州的金大人?!?p> 天風(fēng)教暗地里做了些什么蕭子鈺心里自然有數(shù),不過此時想看看還有什么不知道的,當(dāng)下故作訝然道:“真有此事?”
“這種事,我自然不會胡說八道?!?p> “金大人呢,他答應(yīng)了嗎?”
“自然沒有答應(yīng),他再糊涂,也不會傻到和這些江湖草莽勾結(jié)對付大人啊?!?p> 蕭子鈺點了點頭:“大人何以知道此事?”
“郎大人生前和金大人有些往來,兩人有一回說起過此事,他們兩個,碧楚寒都找過?!睘醮笕溯p輕敲著桌子,頗有些勸解的意味道,“大人哪,碧楚寒能找郎大人和金大人,就能找其他人。總之啊,他們背叛大人之心是肯定的了。”
“大人金玉良言,卑職記下了?!笔捵逾暰o咬著腮幫,望著茶杯的目光漸漸收攏,變得異常堅決。他不是一個左搖右擺和隱忍的人,他早就有意清除天風(fēng)教,之前是蕭子戊攔著,后來是墨非毓攔著。現(xiàn)在,他下定了決心。
“大人,墨先生到了?!?p> “讓他進(jìn)來!”
墨非毓的到來引起了烏大人的極大注意,他那雙毫無鋒芒的眼睛里也不禁露出好奇之色。因為面前這個人的大名,他早已如雷貫耳,今天還是頭一回睹其真容。
“墨非毓見過蕭大人?!蹦秦瓜驗醮笕溯p輕一揖,“長史大人,連夜趕路辛苦了。”
烏大人有些驚訝地打量了一下自己,他身著長史官服并無地域之別,就算他認(rèn)識夏呂的所有長史,料定自己是從外地來,怎么會知道自己連夜趕路?
“墨先生怎么知道我是連夜趕路到此?”
“大人門外的馬車還沾有淤泥和露水,自然不會是從夏呂城出發(fā)的?!蹦秦箍戳丝此_下的鞋,“大人這雙鞋也不是夏呂的款式,而是杭州的?!?p> 烏大人又是驚訝,又是好奇:“那先生還知道什么?”
墨非毓看了蕭子鈺一眼,笑著道:“我說了,還請大人恕我不敬之罪?!?p> “你說吧,本官不怪罪于你就是。”烏大人相信這個在江南如雷貫耳的書生不會胡說八道。
墨非毓道:“我還知道,大人膝下至少有一兒一女,令郎大約五六歲,是大人妻室所生,令愛大約十一二歲,是妾室所出。”
“好了,請先生來,是有要事相問。”烏大人正瞠目結(jié)舌,蕭子鈺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仁良,你把杭州的情況再說一遍,疏漏之處,請烏大人補(bǔ)正。”
緱仁良知道蕭子鈺嫌烏大人性子太慢,當(dāng)下也不推辭,將知道的消息都說了,烏大人補(bǔ)充了兩句,蕭子鈺就輕輕打斷,急吼吼地道:“當(dāng)初我要嚴(yán)懲天風(fēng)教,是先生極力攔阻,才遭致杭州今日之禍,郎大人可是杭州刺史!”
蕭子鈺加重了語氣,隨即又冷冷道:“烏大人也是連夜趕來夏呂,希望先生有個交代。”
他一句話將責(zé)任全踢到墨非毓身上,作為謀士,墨非毓也全部受了。反而是烏大人心下不忍:“蕭大人,謀事者豈能事事都算無遺策,眼下事已至此,只要大家商量出一個法子。”
墨非毓烏大人投去一道目光以示感激,道:“事情我大概知道了,不過還有幾個問題想請教烏大人。”
“墨先生盡管問。”
“那個管茶行的施蓮,和郎大人關(guān)系如何?”
“既是至親,也是至友。不然,他也許就不會慘遭毒手了。”
“杭州可還有官員被刺?”
“目前來看,還沒有。”
“十三行之外,杭州城可有地方被搶掠?”
“嗯,沒有?!?p> “那有多少老百姓被誤傷或誤殺?”
“我想想啊,這幾天好像也沒有?!?p> “據(jù)我所知,龍茗茶行每年都會有密龍團(tuán)進(jìn)貢給陛下,天風(fēng)教膽大包天,就不怕驚動西京么?”
“這個我派人查過了,那晚起火的確是存放貢品的倉庫,好在都搶出來了,并無茶葉損耗。”
“多謝?!蹦秦苟似鸩韬攘艘豢冢D(zhuǎn)身對蕭子鈺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蕭子鈺看了他一下,交代緱仁良陪著烏大人,緊繃著臉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