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來到隔壁的縣級官廳,墨非毓輕輕掩了門,蕭子鈺凝望著遠處一窗初春景象一言不發(fā)。
“大人有什么打算?”墨非毓先開了口。
“這話該我問先生吧。”
“我想先聽聽大人的想法。”
蕭子鈺陰沉著臉沒有接話,從始至終,他目光沒有從窗外收回來,更沒有看一眼墨非毓。
“大人不說,那就我來說吧?!?p> “你要我說什么!先生親口說天風教不會背叛我,我才繼續(xù)放縱他們,可你看看,他們都做了些什么!”他忽然回過頭,食指好幾次伸出來想指著墨非毓發(fā)狠,最終還是忍住了。
“誰說他們背叛大人了?”墨非毓云淡風清的辭色中有些許冷凜。
“燒殺搶掠地方,公然弒殺朝廷命官,杭州城都快被掀得底朝天了,這還不叫反叛?”
“難道大人沒有發(fā)現(xiàn),”墨非毓定定地望著他,“除了百里門的杭州勢力受到重創(chuàng),整個杭州只有郎叡臣和施蓮兩個人丟了性命。說到損失,這件事聲勢雖大,卻不過砸了幾張桌子,燒了幾處行會,真正的損失幾乎沒有?”
“這還不夠么?”盛怒之下,蕭子鈺聲量仍然很高。
“大人想一想,天風教為什么會選擇杭州?”
蕭子鈺皺了皺眉:“為何?”
“之所以選杭州,是因為杭州最富有,之所以殺郎大人,是因為他和百里門是一條心,不除掉他,自己就沒辦法拿到杭州控制權,而施蓮又正好是郎大人的妹夫。除了這兩個人,說天風教在杭州秋毫無犯也不為過?!?p> 說到這里,墨非毓淡然若神的雙目直視蕭子鈺:“天風教種種惡行并不能證明他們已經(jīng)背叛大人,恰恰相反,這一切所作所為,不過是為了奪取更多的地盤。一個一心只為地盤拼命的人,大人還擔心他會背叛么?”
蕭子鈺深深一怔,這一怔足有一盞茶的功夫。一聽到杭州的消息,他腦中就下了定論:天風教公然背叛自己?,F(xiàn)在聽到墨非毓這番分析,一時之間不免有些轉(zhuǎn)變不過來。
確實,杭州除了死了郎叡臣和施蓮,以及百里門的人,其余并無人員傷亡,十三大行會也僅僅是被打砸,連茶倉的茶葉都完好無損。
這足以說明,碧楚寒的目的只是搶地盤,墨非毓所言不差,一個一心只為地盤拼命的人,當然不會反叛。
“我聽說,碧楚寒密會過不少地方官員?!?p> “那也只是為了一方地盤?!蹦秦菇拥溃氨探讨魅绱俗龇ù_實讓人失望。不過也恰恰證明他并無反大人之心。所以,我才問大人作何打算?!?p> “我的脾氣,先生是知道的。”蕭子鈺道了句歉,“就算如先生所言,碧楚寒并無叛心,可他公然搶掠杭州,還殺了郎叡臣,此事必會驚動朝廷。還有百里門那邊,百里門杭州分舵,兩百門徒幾乎盡數(shù)被殺。這一回,我這個結(jié)拜義兄也未必頂?shù)米?。?p> “這就是現(xiàn)狀。”
“什么現(xiàn)狀?”
墨非毓遙望窗景:“如果百里門和天風教的處境換位,大人覺得百里門會怎樣?”
蕭子鈺鎖眉沉思了片刻,沒有接話,不過不管他如何回答,答案只有一個,不一定。
“先生想說什么?”
“說白了,兩個門派都不是善類,大人要做的,一直在做的,就是平衡雙方的力量加以利用。”
“郎叡臣的死怎么辦?”
墨非毓緩緩低下頭,放在身前的雙手十指輕扣著,過了一會,抬起頭道:“大人不是一直在找四皇子明王禍亂江南的證據(jù)么?”
墨非毓剛提到四皇子三個字,蕭子鈺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目中閃著亮光。
墨非毓向窗口走了兩步:“沙隆德勾結(jié)邪教擾亂杭州,刺殺郎叡臣,這很像是皇子之間的爭斗。”
蕭子鈺不由點了點頭,過了片刻,道:“如果給天風教扣上邪教之名,還暗中勾結(jié)四皇子,那也保不住了。”
“天風教犯下這么大的事,不稍加懲處何以孚輿望?!蹦秦沟溃安贿^懲處的力度和尺度,完全在大人手里?!?p> 從蕭府利用百里門和天風教時,兩個門派之間的明爭暗斗就未斷過,如果蕭子鈺要繼續(xù)利用兩股力量,就必須接受這個現(xiàn)狀,而現(xiàn)在,杭州之亂也有了頂缸的。
“至少也要把杭州還給百里門?!?p> “為什么要還?”墨非毓反問。
蕭子鈺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墨非毓:“碧楚寒從百里門手中明火執(zhí)仗搶走杭州,難道就這樣算了?”
“我們最怕的是天風教反叛大人,現(xiàn)在既然證明他沒有反心,何不干脆送他個人情,也證明大人并未對他不滿?!蹦秦褂朴普f道,“如此也能繼續(xù)平衡大人手里的兩支力量?!?p> “這怎么行!”蕭子鈺語氣決然,“再說,百里門那邊也不好交代。”
“大人要確保的是手中的力量得以最大程度的利用,而不是意氣用事。如果再將天風教趕出杭州,勢必又是一場亂斗。”墨非毓掃了一眼蕭子鈺,緩緩道,“大人從來都疑心天風教,就不想測驗一下百里門的忠誠度么?”
蕭子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他是個控制欲極強的人,任何事都要掌控在自己手中,決不允他人有二心甚至疑義。
墨非毓知道,這種性格的人,一旦有機會試探,就一定會付諸行動。
“容我再想一想。”蕭子鈺沒有給他明確答復,這時候,他才轉(zhuǎn)過身來,向墨非毓深深一揖,“先生,我這臭脾氣你是知道的,方才多有不敬之處,還望先生不要往心里去?!?p> “大人對我算是客氣的了?!蹦秦挂恍н^,同時站起了身,“沒別的事,我就先告辭了。”
“我送先生。”蕭子鈺伸手引路。
“大人不必客氣?!蹦秦沟溃盀醮笕诉€等著大人呢?!?p> “還是送送吧,不然我心里不好受啊。”按照墨非毓的計劃,烏大人倒好打發(fā)了。所以蕭子鈺堅持把墨非毓送上車,又著實叮囑了車夫幾句,這才回州府官廳。
烏大人是在滿心狐疑中離開公署的,因為當蕭子鈺得知天風教擾亂杭州,殺害郎叡臣時,他看出蕭子鈺明明有除掉天風教,至少是嚴懲天風教的意思??珊湍莻€墨先生密談之后,他的態(tài)度明顯反轉(zhuǎn),對自己也是打發(fā)了事,雖然說不上搪塞,但顯然變得高深莫測起來。
他當然不笨,不過幸好也不是刨根問底的人,事情辦完就趕回杭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