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需要一點時間,伯父放心,我會盡快離開這里的?!?p> 蕭子鈺打量著自己這個兒子,論聰明智慧,他比不上蕭子戊,更比不上他娘,倒和自己相差仿佛,可他這感情用事的性子,卻像極了他叔父。
他可以頹靡,但一定要活著,因為自己入京后,兩個江湖門派還需要有人來接手。蕭錦弘是他親生兒子,和兩個江湖門派素有往來,是在合適不過的人選。
“伯父,你一定要去西京么?”
“什么?”蕭子鈺想勸他去西京,聽他這話,不免有些詫異。
“京城之地,比江南復雜不止千倍,如今爹爹又……”
“這是太子的安排,豈是由我做主的?!笔捵逾暣驍嗔怂脑挕?p> 蕭錦弘望著蕭子鈺,他知道伯父老了很多,可別離之際,逆光之下,他兩鬢的斑白愈發(fā)明顯,后面的發(fā)束也夾雜著不少白發(fā),卷曲枯索。
“您今年五十有八了,在夏呂就是方外閑人,逍遙散淡,悠游自在,又何必為名韁利鎖所累?”
“你今年才十八……”蕭子鈺本來要訓斥他不知進取,一想到即將分別,一揮衣袖轉過身去,“時候不早了,我該啟程了,你也早點回去。”
蕭錦弘示意小癡兒過來,讓他攙扶著站起身,送蕭子鈺到了馬車前:“伯父保重。”
“你要盡快好起來,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p> “伯父一個人在西京,凡事要多問問墨先生,千萬不要讓他變成太子的人了?!?p> 蕭子鈺一只腳已經踏上車,聞此頓了一頓,想說“你和你娘說過同樣的話,那天我發(fā)現她不對勁,如果留心些,她也不至于服毒自盡。”不過這話當然不能說。
“好生照顧公子,如有不周,我回來打斷你腿?!?p> 蕭子鈺徑直登上了車,沒有再回頭,蕭錦弘目送著漸行漸遠的馬車,直到橐橐蹄聲在空蕩的山谷上方消失,才吩咐回府。
“小癡兒,你愿不愿意跟著我?”車上,蕭錦弘問駕車的小癡兒。
“什么?”小癡兒正享受揚鞭疾馳的快感,蕭錦弘的聲音很輕,他沒聽清。
“你慢一點?!?p> “哦?!?p> “我問你,愿不愿意一直跟著我,不管去哪里,不管吃苦還是受罪?”
小癡兒笑道:“公子這么快想要去京城啦,公子答應我同去,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怎么可能不愿意?!?p> “我們去蜀地。”
“???”小癡兒吃了一驚,“哪里?”
“先生的故鄉(xiāng),蜀地?!?p> 小癡兒回頭望著蕭錦弘,見他絕不是開玩笑:“去那么遠的地方干什么?”
“去了以后,也許永遠不會再回來了?!笔掑\弘的目光虛浮地望著窗外春景,過了片刻,才道,“你要是愿意就和我同去,我也多個伴,要是不愿意,是留在府上還是去哪里,都隨你,我不會虧待你?!?p> 直到這時候,小癡兒才意識到他為何要撐持著起來送大人入京,原來是要見他最后一面,他勒了勒馬韁,在一處較高的斜坡上停了下來,側過身反坐過來:“為什么?”
“夏呂這個地方,已經沒有什么留戀的了?!笔掑\弘聲音蒼涼而悲愴,“京畿官宦之地,更非我所欲。我只想尋一個無人相識的地方,讓一切從新開始?!?p> “為什么?”小癡兒又重復了一遍,他的語氣和蕭錦弘的語氣不太協(xié)調,“公子不是最愛熱鬧嗎?”
蕭錦弘輕嘆一聲,沒再多解釋,揮揮手道:“走吧,我也不會明天就走,你可以好好想想。”
馬韁輕蕩,馬車徐徐前行,小癡兒皺著眉,忽然又冒出一句:“為什么?”
“你哪有那么多為什么。”
“不是,我在想,公子要離開長大的夏呂,為什么不去西京而是去蜀地?”
蕭錦弘幽幽說道:“你有沒有想過,我爹,他是深愛著母親,可……他還有伯父,他還有我,他真的會追隨母親而去么,還在薄暮閣服毒自盡?”
“我可以說句話嗎?”聞蕭錦弘沒有反對,小癡兒道,“我聽老九講的,他聽廚房燒火的小斗說,夫人去世的前一天,他奉大人之命在薄暮閣燒爐煮酒……最近這些天,府上的人都偷偷在私下議論,順序不對,時間不對……”
“好了。”蕭錦弘輕輕打斷他,“小癡兒,你答應我,如果跟著我,不要再去打聽這些事,也永遠不要告訴我你聽到的消息。”
“哦?!毙“V兒機械的答應著,走了一程,又道,“為什么?”
蕭錦弘靠在車欄上:“我現在唯一想做的,真的就是放下這一切。”
小癡兒聞此,似乎明白蕭錦弘為什么要離開夏呂了。又是一陣沉默之后,小癡兒道:“實話告訴公子,那幾天老九嚇得要死,他以為凡事和老爺那天有關的人都完了,他甚至想過逃走。誰知道,大人誰也沒追究?!?p> “或許,他原本就想讓我知道一些事吧?!笔掑\弘回夏呂后之所以大病一場,一是因為傷心過度,二是因為聽到一些風言風語,他不敢聽,不想聽,所以一直沒出屋。
“誰?”
“我伯父啊。”
“想讓你知道什么?”
“不知道,”薄霧籠罩的春色之中,一道朦朦朧朧的日影投過來,拂過馬車,照進車廂,蕭錦弘望著茫茫春草,振作了一下精神,“也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