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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有座山:古廟佛魔篇

第八章 忘川和廢都夜宴

  坤月,子夜,南蒼古國,廢都。

  城東有江名曰忘川,與冥界那條隔絕生死的河同名。

  有皈依世家代代相傳,彼時佛魔之爭,廢都已成佛門于塵世間最后一道屏障。那場佛門圖謀已久的滅魔大戰(zhàn)便在此地,佛和神魔都壓上了最后的力量,慘烈至極曠古爍今。

  最終雖以佛門滅魔落幕,可當(dāng)時的國都“奉梧城”卻被徹底抹去。葬身此地者,除參戰(zhàn)的佛與神魔外、還有隨其出征的凡間修者僧徒與北漠以北的魔物,而奉梧城百余萬凡人百姓,也殉身于此。

  戰(zhàn)后數(shù)日,一位腰懸佛門戒刀的僧徒來到城東,抬手間,旱地成江,濤然向東奔流而去。

  據(jù)說他撒下的,便是于冥界取來的一瓢忘川之水。懸刀僧徒正是新晉菩薩果位的佛門護(hù)道僧,主動補缺那戰(zhàn)死的老地藏王,是佛魔之爭中屠魔最多的佛門僧徒,一柄戒刀名喚“不染”,在那些北方魔物中兇名赫赫。

  ……

  子初,困敦。

  混沌萬物之初萌,藏黃泉之下。

  忘川江,南岸。

  人影攢動,熙熙攘攘,不聞一絲喧嘩。整個江岸綿延數(shù)里,各色佛燈燃亮,有萬余盞。

  “阿大,這么晚,我們?yōu)槭裁匆獊磉@里呀?我好冷啊。”騎在中年漢子脖頸上的小丫,一手挑著盞帶桿蓮花燈晃著,另一手輕拍著爹爹的臉頰。

  聽到六歲大的老幺奶聲奶氣的發(fā)問,漢子故意歪頭頂著小丫的手,不讓她拍。寵溺的給孩子講這廢都遺民最重視的習(xí)俗。

  “老幺,咱們是來拜祭先祖的,當(dāng)年咱老朱家一位先人,也是在滅魔大戰(zhàn)里戰(zhàn)死的修者?!?p>  “當(dāng)年是哪一年呀?先人就是爺爺嗎?爺爺不是咱村的教書匠嗎?爺爺還活著吶,我要回家告訴爺爺他已經(jīng)在這里死掉了哦……”

  六歲孩子的奪命連環(huán)問,果然是不分年代也不分時空的。秋末子夜的江風(fēng)凜凜,可那扛著稚童的漢子臉頰卻有汗流淌如線。

  “先人不是說你爺爺,先人指的是咱們家的老祖宗。當(dāng)年……呃……你爺爺好像說是一千還是兩千年前來著……”

  漢子被小丫的問題搞得有些撓頭,自己一個販夫走卒,又怎么會去留意這種事?想著問題腳下不由一滯,正值無措時身旁蹦跶過來一個頭戴雪白貂帽的明眸少女,也舉著一盞荷燈搖搖晃晃。只見她一雙大眼睛沖小丫耍了個鬼臉,逗得漢子肩上粉雕玉琢的娃兒一陣歡笑,高興地拍著漢子的臉頰。

  “小娃娃,滅魔之戰(zhàn)最后一場,就在這里打的呢。一千五百年前呦,記住哈,不要像他一樣忘記啦?!?p>  說完從伸手遞了塊糖果在小丫手里,沖漢子嫣然一笑有蹦跶著往前去了。

  “哦……對對對,爺爺說的也是一千五百年前,糖果吃多了會生牙蟲哦,小丫?!?p>  漢子愣了一下,旋即跟稚童重復(fù)道,想在女兒面前顯得有那么點見識。抬頭看到小丫正把糖果往嘴里塞,忙試圖阻止,卻是晚了一步,六歲的娃一臉的幸福滿足。

  ……

  貂帽少女蹦跶著,攆上同伴,三五成群的大孩子,少年未及弱冠,女的不曾及笄,正是花樣的年華,此時卻正被另一群同齡的紈绔糾纏著。

  “我王家先祖當(dāng)初在這奉梧城外,以一人之力梟首兩大魔物,好不威武。”

  “得了得了,我們老祖才厲害,曾一人一馬一桿洗銀槍,于敵陣中七進(jìn)七出,斬魔首四顆?!?p>  “我家也很牛掰……”

  正值氣盛的年紀(jì),一群錦衣玉食的世家子相互列數(shù)夸耀著祖上的榮光,千百年前幸存的修者佛徒戰(zhàn)后俱獲封賞,澤被了十?dāng)?shù)代后人。恪守著大家閨秀的矜持,被糾纏的少女們正不知所措的躲閃著浪蕩子尋釁的目光。

  明眸少女見他們聒噪,心頭火起,一把扯下貂帽,露出被遮掩的額頭,大眼睛一瞪眾人,指著額上一個小小的淡金色萬字符打斷了那群慘綠少年。

  “恁地不知所謂,你們可知這是何物?”

  慘綠少年中有幾個與之相熟的,立時噤聲,目露敬畏的看著那豆粒大小的萬字符。

  “這畫的挺好看呀,舒家大小姐……哎,你拉我作甚?”

  王家公子正想趁機調(diào)笑一番眼前這個垂涎已久的美人兒時,身旁一個玄衫少年拽了拽他的胳膊,示意他莫要造次。

  舒家千金斜睨那王家紈绔,并不理睬,肅然教訓(xùn)起一群尚且高出她半頭的世家少爺。

  “我舒家祖先,兄弟九人列陣,于奉梧城西門,抵住數(shù)百魔物偷襲。阻敵三個時辰,斬魔一百有三……”

  說到此處,少女聲音略帶哽咽,王家公子和幾個同類也收斂了嬉笑之形,微微正色。一些從旁經(jīng)過的人,挑燈放慢腳步的也不在少數(shù),去聽那少女祖上事跡。

  見眾人圍攏,少女面色一赧,卻微微挺起小胸脯,肅然把話說完。

  “援軍至,兄弟九人僅余一人,仍不避生死率軍沖殺,追敵十里,犯我城西之?dāng)场珰灒H一戰(zhàn),老祖手中‘不染’斬魔首八十有九?!?p>  言罷,不理會周遭人群中的小聲驚呼和一張張敬若神明的臉譜,目光在世家公子們臉上一一掃過,一字一頓道:“換做你們,若在那場大戰(zhàn)里,彼時此處,可有一人得活?”

  一個背著稚童的中年漢子,在人群里,怔怔的望著貂帽少女,口中喃喃自語,眼里盡是茫然之色。

  “老幺,你這顆糖果,竟然是……地藏王的后人給的?”

  漢子背上,六歲稚童腦袋搭在阿大右肩,含著糖果,口水打濕了漢子的衣襟。

  漢子渾然不覺,稚童卻奶聲奶氣的夢囈著……

  “糖糖,好甜,好好……吃,呼”

  ……

  “子正,孽生?!?p>  江岸上,打更人報時。

  “陽氣孽生于下也……”

  等了許久的熙攘人群,隨著這一聲報時語,開啟了于他們而言一年中最莊嚴(yán)的時刻。

  一千五百年前,九月三十日子時,是魔族陳兵奉梧城與佛門決戰(zhàn)的時間,魔族選在了菊坤兩月交疊,陰氣最重的一刻大舉攻伐。

  佛門尚玄,由天上降世,以陽明之氣為其根本;魔族崇黃,自地下而來,吸納萬物敗亡寂滅之陰氣滋養(yǎng)魔軀。

  佛魔分掌乾坤,是以魔族在坤月子時萬物寂滅將生未生時,戰(zhàn)力也最是強悍。那一戰(zhàn)魔族幾乎被屠戮殆盡,但佛門也是眾佛隕落,徒眾死傷甚巨,十不存一。

  凡間眾生蕓蕓,但有佛門僧徒之后,皆在坤月子正于這忘川南岸祭祀先祖,為家業(yè)親人祈福。千百年傳襲至今,雖廢都魔氣仍未散盡,但城東江畔卻已成凡間最著名的往生佛子納享獻(xiàn)祭之地。

  有書云:忘川佛魔大爭之古戰(zhàn)場,黎民累世不忘佛門先祖之壯烈,每逢坤月子時,必跋涉而至,行祭拜事。是為“廢都夜宴”。

  ……

  忘川之下,暗流四涌,數(shù)十條闊嘴尖鰓的南蒼魚為亂流卷于其中,跟著亂轉(zhuǎn)了一番,重重砸在一段扎根江底的幽黑樹樁上,瞬間爆成團(tuán)團(tuán)血霧,其狀慘絕。

  詭譎的是,血霧并不隨亂流翻騰散去,竟似被粗壯樹樁牽引,絲絲匯入其中。幽黑樹樁吸了血食的一剎那,通體金芒隱現(xiàn),有金色梵文浮動其上,竟與蒼梧古廟佛臺沉香木如出一轍。

  樹樁根須向北蜿蜒扎在江底泥沙中,猩紅如血。

  與此同時江岸上,有一明眸少女正虔誠叩拜八位戰(zhàn)死的先祖,額上淡金萬字符驟然間金芒隱現(xiàn),少女美眸茫然之色一閃而逝。

  蒼梧山,佛臺沉香神木金漆梵文,金芒大盛,幾乎將整座大殿照亮。

  ……

  北漠以北九萬里,極淵之下千丈,一處不滅地火旁,有瘦削人影面南盤膝而坐,長發(fā)如雪,閉目無聲。火光照映那身白色長衫,生出熠熠之彩,宛如謫仙。

  子正方至,地火驟然舞動,明黃之色轉(zhuǎn)為猩紅,洶洶氣焰中,一條猩紅根須蛇行而出,見了那人影,竟似活物一般蓄力一彈,激射至“謫仙人”攤開的掌中,須尖幻化成一個猩紅色小瓢,其中有滿盛一瓢清濁分明的江水……

  “謫仙人”緩緩睜開眼,額前有淡金色萬字符隱現(xiàn),垂眸目光溫和看著猩紅小瓢,嘴角微揚。

  隨即抬手,將小瓢所盛江水一飲而盡,額前萬字符由淡金轉(zhuǎn)為血紅,赤芒乍起,竟比那地火更亮了幾分,成了一股股血色光暈,生而不息的涌動著。

  那人在血色光暈中,白衫染成血色長袍,如雪長發(fā)竟汽化消散,“謫仙人”轉(zhuǎn)瞬卻成了身披血袍、手持猩紅小瓢的佛門僧徒。

  血袍僧起身,抬眼,金剛怒目!

  嘴唇微動,念的卻不是佛經(jīng),而是千百年未曾誦讀的刀訣心法真言——

  “不染濁塵!”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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