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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有座山:古廟佛魔篇

第九章(上) 佛魔與三張面孔

  古廟里,佛臺,沉香木旁。

  鵝黃少女身體不能自控的顫抖,青蔥玉指,緊緊攥著畫筆,卻始終不敢落筆描金。

  因為戰(zhàn)栗、亢奮。

  這是沉香神木上的最后一個筆畫……

  大事,將成!

  ……

  廟外,長夜里。

  血氣翻涌,一輪腥紅滿月周身血霧奔涌而下。蒼梧山萬靈萬物敗亡腐朽,整座山只剩山石在血色長空下,巋然浴血般聳立不倒。

  枯樹蒼梧,條條根須躁動不止,赤紅的泥土下,猩紅根須扭動如蛇,一股股血氣順勢而上,涌向主干。

  子時將盡,蒼梧山,有朽木逢春。

  ……

  奉梧城東,忘川南岸,百尺祭壇上。

  有一明眸少女,額前萬字符金光閃亮。她高聲悼唱,她是今天的主祭人。

  彼時此地,滅魔一戰(zhàn),舒家九位先祖,八人力竭殉道,一人睥睨成佛,滿門英烈!

  她,當為主祭人。著一襲素白長袍迎江風傲然而立,昂首間,凱歌悼唱,不盡悲傷。

  “玄天慈悲兮,戰(zhàn)八荒。

  憫我眾生兮,捉鬼皇。

  萬靈寂滅兮,魔道猖。

  有我舒門兮,守危墻。

  九祖征戰(zhàn)兮,八人亡。

  佛徒拔刀兮,斬敵將。

  噫吁嚱,何其哀傷?

  噫吁嚱,三界無雙。

  屠盡群魔兮,做冥王。

  忘川取水兮,造大江。

  魂靈得度兮,莫悲傷。

  噫吁嚱,骸骨蒼蒼。

  噫吁嚱,萬民拜往。”

  一時間,祭壇之下,萬千男女,隨那主祭少女齊聲唱和,祭拜亡人。

  有世家少年郎淚流滿面,有六歲稚童懵懂學唱,有豪門千金黯然神傷……也有中年漢子靜默無聲。

  滔天的悼唱激蕩了忘川江水,剎那翻涌成浪,隨風暴漲。

  ……

  忘川江底,猩紅樹樁下。

  條條根須自泥沙下翻騰而出,血般猩紅,竟然狂亂攪動,似數(shù)條蛟龍掀起巨浪滔天拍岸,席卷萬千祭拜之人。

  須臾,忘川南岸一卷而空,只留百尺祭壇上著一襲素白長袍少女,明眸圓睜,茫然泣下。

  祭壇下一處,一盞沒了桿的蓮花燈上,粘著片尚未融化殆盡的糖果殘片,糖片上嵌著豆粒大小的淡金色逆向萬字符。

  旬月前,少女臨行前往奉梧城,父親給她一粒糖果,說此糖可救一人。舒家家主本意是讓她保同行女伴一命。不曾想女伴厭糖,說自己要做窈窕淑女,以待君子逑之。

  悼唱前,中年漢子以教小丫學唱為由,騙下稚童口中未化盡的糖果,怔然看著祭壇上那驚為天人的少女,疑惑著給小丫糖果的大眼睛姑娘何時換了套衣裳。

  ……

  丑初,名曰“赤奮若”。

  氣運奮迅而起,萬物無不若其性。

  丑初,忘川江底,數(shù)萬人成了血食餌料,不得往生。獨江底猩紅根須瘋長,躥出江面,迎著高壇少女,破浪狂舞。

  沒戴貂帽的光潔額頭上,萬字逆轉,淺淡金芒有若飲血,轉瞬間,黑寂江岸上,猩紅閃耀。

  ……

  北漠以北,極淵,地火中。

  有紅袍佛徒浴火而立,宛如上古魔神,左手猩紅小瓢連著條根須,同樣猩紅勝血,半空里蜿蜒向南。

  佛徒此刻再無半點謫仙之姿,額前猩紅光芒輝耀,深淵里,血色盈滿。

  然而,那又是一張怎樣的面龐?半面如佛不盡悲憫,半面如魔無限張狂。

  嘴唇翕動,幽悠之音似從曠古而來,似在耳邊低吟,又似在天際乍響。

  “我有佛心憫蒼生,我有魔膽滅萬靈,一念我可成佛,一念我亦成魔……”

  詭異的聲音猶自回蕩,早已躁動如雷的地火,迅疾裹向那如佛似魔的瘦削身影,一閃而沒。

  紅袍無風鼓脹,瘦削男人化成血霧,融進了猩紅根須中。

  ……

  廟外,血色翻涌,枯樹蒼梧肉眼可見的豐盈起來,枝杈上甚至生出血紅嫩芽,而根須鼓脹涌動間,卻漸漸枯萎化為灰白粉末。

  恰在蒼梧根須盡數(shù)粉化時,一蓬血霧自樹底爆開,將整棵樹彌漫其中。

  霧散盡,現(xiàn)出一個瘦削人影,紅袍加身,臉上半明半暗,辨不清表情。

  那人抬眼看著蒼梧枝頭繁盛的七角紅葉,額前赤芒閃爍,身形向前,順手拔起新生蒼梧,徑直走到破廟門前。

  ……

  大殿,老榆木香案前。

  等了數(shù)日的老禿驢,見那垂涎已久的鵝黃少女,終于落筆,給沉香神木最后一個筆畫描了金。他心里一陣澎湃,亢奮不已。

  “終在此時!”

  和尚眼見那神木金芒大盛,梵文閃爍懸浮神木四周虛空里,若即若離。而佛臺上那三只與此同時幻化成煙,歸于老榆木香案孔洞中,俄頃,三只鼠尾香自孔洞伸出,燃亮。大殿中似有梵音入耳。

  有一柄佛門戒刀,于鞘中顫栗不停,歡暢輕吟隱于梵音之中,無人聽聞。

  正待和尚罕見肅穆盤坐蒲團上,張口誦讀佛念煉化法訣時……

  廟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老和尚渾然不覺,兀自念動法訣,隨著法訣愈念愈快,一雙本是合上的眼皮,卻緩緩抬起,瞳孔也隨眼皮一同向上,行狀可怖。直到眼睛完全睜開,卻是一雙只有眼白的駭人雙目,在佛臺神木金芒跌宕加速旋轉中,那雙眼竟轉為血紅色,仿佛魔物降身。

  與此同時,瘦削人影踏入大殿,行走間手中拽著的蒼梧步步縮小,最終化成一塊寸許木牌,被初登殿堂的紅袍男人隨手甩向佛臺,懸在神木狂轉的梵文金芒間,不動如山。

  來人腳步未停,兩步行至誦罷法訣的老禿子近前,也不觀詳,行走間順手拎起曾叱咤震懾大半個江湖的梟雄,抬手砸向神木。老禿驢被金芒止住去勢,隨木牌一同懸浮虛空,嘴巴微張,血色雙目茫然失神,仿佛傀儡般被提在半空。

  紅袍男人踏地而起,足尖輕點榆木香案,飄向佛臺,衣衫獵獵響徹整座染血的蒼梧山。三道青煙在這一瞬,也自孔洞升騰而出,飄上佛臺幻化黑白黃三具人形。

  早于三人飄上佛臺的男人,不做停歇,足尖再次輕點而起,雙臂伸展如鵬扇動,白面書生、黑臉武夫、鵝黃少女、禿驢、木牌被廟門外后發(fā)先至的血氣卷向神木涌灌而去。

  卻有一道烏光,自老和尚腰間激射而出,劃著弧線沖向那個男人,瞬發(fā)而至。

  瞬息,佛門戒刀“不染”,重回護道僧之手,兩者闊別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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