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六章 回長安(二)
張麗一把推開了陳平,大哭著朝他吼道,
“你知道什么啊?這是錢的問題嗎?
我們剛成婚那陣子,你在陽武縣衙里,做著一個不大不小的文吏,一月里難得回一次家。留我一個人在家。你知道我是多么地空虛和寂寞嗎?
我沒法。小吏都是那樣的。我又不能讓你舍了前程回家。一個男的要在外多交游歷練,才有前程,我不能誤了你。
后來有了團(tuán)子,帶孩子很辛苦,但是我很樂意,因為有了她,我的心有了寄托,不再孤獨(dú)。
再后來家里來了虞小妹,她不是個生事的人,我的心是多么地歡喜呵。
你去別家看看,哪家的妻妾之間明里暗里沒個雞毛蒜皮的爭斗?可我們沒有過,從來沒有過。
因為她讓我覺得身邊還有關(guān)系很親近的活人,與其說我是她大姐,不如說我把她當(dāng)成了自己的孩子一般。
再后來,小妹沉默了,沉默得跟廟里的木魚一樣;團(tuán)子也出嫁了,還嫁得那么遠(yuǎn),你又不常在家。
我一個人回到家,家里空蕩蕩的,空得連我自己的呼吸聲都聽得見。
我還能怎么辦?
去別的勛貴之家時,人家家里都熱熱鬧鬧其樂融融的樣子,我看了心里更覺凄涼。
這是錢的事嗎?
我能怎么辦,只有跟著大兄大嫂他們做做不入流的買賣,在市井中與那些個不同行當(dāng)?shù)纳倘藗儽缺仁找?,玩玩小心機(jī),打發(fā)著一天的光陰。
那種喘口氣都覺得寂寞的心情你懂嗎?
我看你是不會懂的,因為你從來不曾置身其中!”
張麗的泣訴讓陳平感到震驚,他以前只是從別人的口中才知道自己很幸?!,F(xiàn)在他才知道,原來自己波瀾不驚的生活后邊,還有著家人如此的付出。
陳平有些心疼,他一把摟過張麗,一摸身上,沒有手帕,只得用袖口替張麗擦拭她臉上的淚痕。
很不巧,陳平的袖口上不知什么時候沾上的塵土把張麗的臉上擦得一道道的全是黃泥巴色,與當(dāng)時的氣氛形成了鮮明對比。
陳平從車上摸了一把銅鏡,正面對著張麗遞了過去,看得張麗破涕為笑,趕緊掩了面進(jìn)了牛車。
陳平懷著愧疚,看著張麗好久,可張麗卻別過頭,生著悶氣。
好半晌,陳平看她怒氣稍稍平息了一些時,才對她說道,
“好啦。你今天碰到的這事都不算啥。
想當(dāng)初高祖皇帝剛進(jìn)長安那陣子,他在當(dāng)時的興樂宮中宴請群臣時,有的人喝高了,整個就環(huán)在高祖皇帝的脖子上,壓得高祖皇帝都快直不起身來了。
還有的指著高祖皇帝的鼻子數(shù)落他當(dāng)年在沛縣時的糗事當(dāng)樂子;甚至還有人更過份,喝高了直接拔刀往宮殿的柱子上招呼,邊砍邊高歌。
有好些次我看見高祖皇帝摸著宮殿的大柱子心疼得直呲牙。
男子在外邊走,會遇到好多好多這樣的事,比這厲害的大風(fēng)大浪都不算是啥了。
我估摸著呀,讓女子在家呆著,是出于對女子柔弱的一種保護(hù)罷了。
只是沒想到,給你帶來了這么大的傷害。
也罷,以后,你想出外便出外,只是不能太累著了你自己。我也會盡量抽空陪你。
但如果朝中出了隱王驟逝這種事時,我沒辦法抽身時你也得理解才好?!?p> 張麗這才無奈地原諒了陳平,她勸說道,
“其實(shí)我感覺小妹平時也挺寂寞的。陳買的課業(yè)也不重,下了課后,他經(jīng)常出去找別家的孩子玩。
聽呂媭說,她有好幾次都碰到他跟曲周侯酈商的那個兒子酈寄走得挺近的。
我聽說酈寄又與呂?相交甚好。還是讓他們離遠(yuǎn)一點(diǎn)的好。
哪怕是讓買兒跟酈食其的兒子酈疥玩到一處都行?!?p> 陳平聽張麗話中有話,他刺激張麗,
“那倆孩子挺好的呀,不嫖不賭也沒什么大的壞毛病,在一起就在一起了唄,也不是什么大事?!?p> 張麗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陳平,
“那倆人取死有方,在市井中高調(diào)得很,有不少老百姓都吃過他們趾高氣揚(yáng)的虧,雖說損失不大,但氣人,好些個在背后罵他們‘不得好死’,還有的罵得更狠,說是‘趕著投胎去’。
你是不知道,我父親當(dāng)年做生意時,最是忌諱惹得人咒罵。
他老人家說,人在外走,不怕人咒,只怕人有來由地咒。帶著怨的咒太多了,饒是天大的福氣也會消磨沒了的。
跟這些個人在一起,恐怕拖累了我們家買兒?!?p> 關(guān)于張麗說的這一點(diǎn),陳平是相信的。
當(dāng)陳平還是一個少年郎的時候,私塾里的先生就教過他這些玄而又玄的東西,所以當(dāng)年在滎陽城他用兩千婦人的性命救了劉邦后,臉色極難看地說,“將來毀我陳氏者必婦人也。”
劉邦都在笑話他想多了,唯獨(dú)他自己一直對那事耿耿于懷。
現(xiàn)在張麗提到了這事,他心里有了數(shù),暗暗地記下了。
陳平本可以再在齊國臨淄呆上十天半月的,這次之所以如此著急地回來,就是為了多看蕭何幾眼。
聽朝中的幾個老哥說,蕭何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說開了胡話,那話聽得人雞皮疙瘩直冒,像
“韓信,是我對不起你。你不要怪我。人各為其主。要怪只能怪你太貪,想要得太多,劉邦本想放過你的,可你硬是往刀口上湊,任誰是你主子也忍不了你的?!?p> 還有就是蕭何在睡夢中還在呼朋引伴地叫著那些已經(jīng)故去的人的名字,好像與他們在把酒言歡,不醉不歸似的。
聽起來很是瘆人,據(jù)說劉盈最近兩次去探望蕭何時,還專門拉上了曹參,說是做好朝堂交接的準(zhǔn)備,實(shí)則周遭的人說劉盈是讓蕭何的森森鬼氣給嚇的。
這時候曹參將會成為下一任相國的消息已經(jīng)傳遍了朝野,因著他是眾臣心中的第一功臣,又得劉盈和呂雉的認(rèn)可,所以朝中人心安定。
陳平心中卻犯了嘀咕,蕭何那老頭說陰話提誰不好,偏偏提那個“韓信”,要知道,那韓信當(dāng)年可是呂雉親手所誅。
聽劉邦提起過,呂雉曾經(jīng)不只一次地在他面前炫耀她當(dāng)年親手殺了一個流竄到呂家作惡的逃兵的事。
甚至陳平還在不起眼處聽到過呂雉以誅殺彭越為榮??蓞s只感覺到她對韓信之死諱莫如深。
陳平不想趟那趟渾水,雖然他也疑心過韓信死得冤,但是一想到自己帶著無聊至極的韓信去樊噲府上,樊噲給了已被貶為淮陰侯的韓信以諸侯王級別的待遇,可那貨一出門,就當(dāng)著自己的面說出了“恥與噲伍”這樣的渾話,想想就讓人有一種咬死他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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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書金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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