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城瞭望臺,在建立之初,就設(shè)下了三條死訓(xùn)。
第一,每一座瞭望臺上,必須配備至少一名望氣士。
第二,每一座瞭望臺,每天十二個時辰內(nèi),都必須有人巡視。
第三,每一座瞭望臺,只有守臺人及持軍令者可以登臺,其余無干人等,不可靠近。
也就是這些嚴(yán)苛到不顧人情的規(guī)則,建立起了墨城牢不可破的守城大陣,在大乾立國之初,成了天下濤濤大勢之中頑強屹立的一塊臭石頭。不論是北齊余孽、草原騎兵、魔道宵小,都拿這屹立于邊境之上的墨城無可奈何。
但墨城也許抵擋得住戰(zhàn)爭的摧殘,卻抵擋不住時間的洗刷。這三條死訓(xùn),最先被破壞的,就是最嚴(yán)苛的第一條。本來嘛,和平了,不打仗了,還有幾個望氣士能受得了這個苦,死死抗在崗位之上呢?
柳景元扶著墻,大罵出聲:“一個個!都不是東西!也就我!只有我柳景元,還記得望氣士的榮光!會來這瞭望臺執(zhí)勤!要不然,我今天怎么會撞上那個賊子!”
對對對,你撞到我了,你可真是盡忠職守啊。
袁溪行扶著柳景元,生怕他從狹長的瞭望臺樓梯上一路滾了下去:“我說老柳啊,要不咱就不上去了?什么玄武大陣,我就隨口這么一說說,既然上去是禁令,那我不是在害你犯錯誤么?”
柳景元反而來勁了:“不行!兄弟我堂堂望氣士,帶個朋友,上,上臺一游,又怎么了?就是王將軍來,也不能不講道理不是?這年頭,墨城守臺人中,誰看上了哪家小娘子,不都帶人家上臺一游?我堂堂望氣士,兢兢業(yè)業(yè),帶朋友幫我巡視,又怎么了?”
得,老兄,我不想坑你,你這是自己非要坑自己啊。官場最怕有人拆臺,你怎么這么喜歡在背后說人家壞話?
第三條死訓(xùn),看來也早就不起作用了。
“可上面別的守臺人呢?”袁溪行悄悄問道。
柳景元神秘一笑:“你這就不懂了吧?”
袁溪行心想,我當(dāng)然不懂了,你有什么就直說行不行,賣什么關(guān)子。
柳景元說道:“今天,就這個瞭望臺,三個守臺人辦事不力,有賊子摸到了瞭望臺頂都不知道!整個瞭望臺頂部瓦片全部碎落,還引發(fā)了這場兩百年未曾一見的滿城煙花!嘿嘿,這放在兩百年前,這就是掉腦袋的事情!”
“???”袁溪行一愣,“那這個瞭望臺,現(xiàn)在豈不是守衛(wèi)更加森嚴(yán)起來了?”
柳景元擺了擺手:“老弟啊,公門里頭的事情,你還真是不知道啊?,F(xiàn)在是什么時候了?太平盛世??!怎么能因為這點小事處理人呢?這三個守臺人啊,到處求爺爺,告奶奶,上下打點,就為了保自己一命去了?!?p> “這也能保的下來?”袁溪行覺得有點匪夷所思,這可是普通的城市治安問題,這里可是邊境墨城,往大了說,這就是國防問題啊。袁溪行想了想自己所在的那個藍(lán)星,覺得有點不敢想象。
柳景元眼神玩味,似乎真把袁溪行當(dāng)作了自家兄弟,在這傳授官場經(jīng)驗:“我告訴你啊,雖然說,這三個人,是先沒有發(fā)現(xiàn)敵人,直到敵人自己不注意,引起瞭望臺瓦片變故,那三個守臺人才后知后覺,引爆了警告煙花,怎么說都能判一個玩忽職守。但是上報上去,就真的這么上報了?”
“不然呢?”袁溪行問道,這還能有假?
柳景元說道:“當(dāng)然是說,自己及時引爆了煙花,嚇走賊子,賊子驚慌之下,才導(dǎo)致瞭望臺的變故了!反正看到的人不多,他們只需要好好打點幾個人就行,比如,當(dāng)時就在這附近的我?!?p> 柳景元洋洋得意,好像自己既不在觀星臺,也不在瞭望臺之上,而是在瞭望臺附近閑逛溜達(dá),是一件多么值得自豪的事情,就像是盡了望氣士巡城的職責(zé)。
袁溪行松了口氣:“所以上面那三個守臺人,對老哥您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不,是根本不在,他們忙著打點去了。反正現(xiàn)在,全城緊張,那賊子怎么可能還會跑到這里來?找死???燈下黑也不是這么個黑法???你說對吧,袁老弟,假如是你,你會來?”
袁溪行想著滿城搜查的衛(wèi)士,一臉沉痛:“我想賊子是肯定不會來的!除非被人家死活拉過來!”
柳景元哈哈大笑,拉著袁溪行就往上走:“老弟你可真幽默,哈哈哈哈!”
在他們身后,躲在陰影中的白耀和黃辰宇二人,憋笑憋得相當(dāng)難受。
瞭望臺三大死訓(xùn),全都成了擺設(shè)。
***
“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誰說十三歲的孩子,就不能掌握全城望氣士職司了?”王居舟端坐觀星臺內(nèi),送走了一位傳來信息的望氣士,發(fā)現(xiàn)又是抓錯了人,嘆了口氣,“不過我真沒想到,這次把全城翻了個底朝天,沒找到那個桃源的假使徒就算了,卻解決了這么多擠壓多年的人命官司。我說陳先生,你說說看,這合理么?”
“很合理啊,我看沒什么不合理的?!标愶嫳攘丝诒?,然后狠狠地咳了聲。
王居舟拿自己老師這個毛病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一把年紀(jì)了,還總愛好這一口冰酒,也不知道為什么父親這么慣著他。
陳飲冰咳完之后,好像更加精神了,臉色紅潤,說道:“亂世才能用重典,太平盛世,就應(yīng)當(dāng)用懷柔的路子。這個道理,我知道,家主也知道,但就是改不過來。既然改不過來,就要面對事實,咱們這個偌大的墨城啊,看著威風(fēng),骨子里面,不知道爛到什么程度咯!”
王居舟有些懷疑:“不可能吧?”
陳飲冰說道:“公子,咱們拭目以待就是。我有一種感覺,那桃源的假使徒,還會在墨城,鬧出點大動靜?!?p> “何以見得?”
陳飲冰默默不言,伸出一個手指,指了指觀星臺上的靜默天空。
一顆紅色的流星,劃過天空,空中千百年不變的玄武北斗星陣,嚴(yán)絲合縫的架勢,被一下攪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