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終

　　顧媽媽做的還是紅燒肉，只不過這次帶著顏色，冒著油光的肉散發(fā)著誘人的味道。顧憐影坐在桌子旁拿著筷子，撥弄了半天，她才夾起一塊肉來，放在嘴里嚼著。

　　只是，那略顯憔悴的神情卻不像是在吃肉，而仿佛在嚼著一塊蠟。

　　顧媽媽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不過卻沒多問什么，只是夾起一塊肉放在她碗中，聲音溫和，“吃吧。吃飽了，我?guī)闳ズ舆?。?p>　　顧憐影抬頭看了她一眼，“河邊？為什么去那兒？”

　　顧媽媽沒再說什么，只是安靜地吃著飯。

　　顧憐影忽地想到，自己來時便是在河邊，她這是想讓自己回去嗎？

　　盡管有萬般疑問，可她最終還是抿抿嘴，全部憋了回去。

　　顧媽媽是很好很好的人，她不會騙她。

　　她看著碗中的肉，似乎香了許多。

　　外面也是一片平靜，人們依舊如常的來往忙碌，似乎昨晚什么都沒發(fā)生一般。

　　看著顧憐影疑惑的表情，顧媽媽輕聲解釋道：“外面的世界一下雨，這里就會像昨晚那樣，不過震動過后第二天一切就會恢復如初。這里的人都已經(jīng)習以為常了?！?p>　　顧憐影點點頭，盡管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來到那個河邊，顧憐影終于忍不住了，“我還有機會回去嗎？或者哪怕再讓我看一眼她?！?p>　　顧媽媽沒有說話，她靜靜走到河邊，蹲下?？粗锏牡褂?，她輕輕伸出手去，撩動著水面，原本平整的倒影瞬間被一圈圈漣漪切斷。許久，她才慢慢出聲：“你決定好了嗎？一旦離開這里，你就再也沒可能回來了。”

　　顧憐影沉默了。她環(huán)顧著四周，蔚藍的天空底下，每個人都衣著樸素，卻又都帶著純凈而安寧的笑容，活在這少見的桃源世俗之中。很美，讓人止不住的艷羨。

　　但……沒有她。

　　“我決定了。”她緩慢卻又堅定地點頭，從來沒這般認真，似乎就連不久前做出放棄身體的決定時，都不曾這般深思熟慮過，“不管曾經(jīng)對她有多失望，但她終歸是我媽媽，我無法離開她。況且，她對我的愛，我也想親自去確定，給自己一個答案?！?p>　　顧媽媽笑了。她眼中似乎有著琉璃一樣的光澤，在晨光下熠熠生輝。她走過來擁抱著顧憐影，聲音從未有過的柔和，“去吧，孩子，好好珍惜。記住了，可不是每次犯錯，都有后悔的機會；也不是每次逃避，都有人幫你認清的?！?p>　　顧憐影緊緊抱住顧媽媽，這個長得和媽媽一模一樣、給了自己兩天溫柔和關愛的女人。

　　“跳下去吧，好好睡一覺，醒來，一切就會好起來……”顧媽媽站在河邊，看著顧憐影。

　　顧憐影也笑了，淺褐色的眼中瀲滟著璀璨的光，和她身后河面上炫目的光芒交相輝映，整個人似乎從未有過的溫暖。她站在光里，輕輕地動著唇，無聲地說著再見。

　　也許踏出這一步，兩人便會從此再無相見之日。但她會記得，她曾有過兩個媽媽，永遠都會。或許在不久的將來，在某個未醒的夢里，便會再次來到這個屬于她的、秘密的大花園。

　　水的溫度蔓延至全身，淡淡的窒息感再次襲上心頭，顧憐影不舒服地皺起眉頭。

　　眼睛剛睜開一條不大的縫，就被明晃晃的陽光刺得發(fā)疼。顧憐影抬起手遮住，皺眉咕噥了幾句不太清楚的抱怨。她還有些迷糊，一邊打著大大的哈欠，一邊掀開被子從床上坐起來，走下床頂著一頭亂成雞窩的頭發(fā)很自然地向廚房走去。

　　她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還處在半睡半醒的狀態(tài)，“媽，幾點了……”

　　話音剛落，卻只聽“嘩啦”的一聲，是碗筷落地的聲音。

　　顧月來不及去關注被碎瓷片劃傷的腳，箭一般地沖了過來，抓住顧憐影的肩，“你的病好啦？”

　　“病？”被這么一吼，顧憐影還處于待機狀態(tài)的腦袋頓時就清醒了過來，來不及看自己在哪里，她就被顧月的話驚到了，“我沒病啊?！?p>　　顧月眼里閃著淚光，手發(fā)著顫，小心翼翼地撫摸著顧憐影亂蓬蓬的頭發(fā)，似乎怕她下一秒就跑了一樣，“上次你意外落水后，醒來就一直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我……”

　　她哽咽住了，淚水落下，泣不成聲，“都是我，都是我不好，光想著掙錢，卻一直都不關注你……都是我的錯……”

　　顧憐影怔住了，過了好久，她慢慢地伸出手去，落在她已然已經(jīng)有些紅腫的眼睛上，指尖在顫抖。

　　她這兩天一直都在哭嗎？原來她真的不是更愛錢嗎？

　　顧憐影輕輕蹭去她不斷涌出的眼淚，自己眼角卻逐漸濕潤，淚水蓄在淺褐色的眼中，在她眨眼之時盡數(shù)落下。

　　“是我的錯，我再也不會離開了……媽……”

　　她抱住顧月，緊緊地，就像兩塊嵌在一起的榫卯一般，永不分離……

　　“媽媽，第一次任務我完成的怎么樣??？”

　　“很好。”顧媽媽笑著看向在自己身邊蹦蹦跳跳的女孩——正是顧憐影之前在水里見到的倒影，語氣里滿是溫柔和贊許。

　　“人類的世界可真是好玩，我還沒玩夠呢。媽媽，下一次任務是什么時候??？”女孩笑瞇瞇地看著顧媽媽，閃著星光的眼中亮亮的，滿是期待。

　　顧媽媽笑著彈了彈女孩的腦袋，“你又不是去玩的。”

　　女孩癟癟嘴，“我知道，我會好好完成任務的。”說著，女孩眨了眨眼睛，問道：“對了媽媽，我們要一直做這種任務做到什么時候??？”

　　顧媽媽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問題。很快的，顧媽媽眼中笑容微收，神情變得有些深遠，靜靜地望向天邊。

　　許久，她才慢慢地開口。

　　“我們啊，要永遠做下去的……那錯綜復雜的世界上，還有千千萬萬的人，在等著屬于他們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