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深夜交談
顧蘊冥抹掉淚水,看著遠處,獵獵的風(fēng)吹得她的臉有些緊繃。這一刻,她突然有些懷念邊關(guān)的生活,在這個世界還未曾見面的老蔣,不知道現(xiàn)在過得好不好。
她的情緒漸漸平靜,剛才的慟哭,似乎給了她說出心底話、承認自己不堪的勇氣。
“齊闕,我害怕,我害怕自己再次付出真心建立的關(guān)系,依然是利用被利用,我害怕真心被踐踏,可我更害怕的是再次重蹈覆轍,五萬將士人命換來的這次教訓(xùn),已經(jīng)足夠了?!?p> “很長一段時間,晚上我沒有辦法入睡,一閉上眼睛,他們的臉在我眼前徘徊,哀傷茫然,找不到回家的路?!?p> “齊闕,你很好,你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還是為我出謀劃策的好軍師。你在我的身邊時我總是很安心,但是也僅限于此。我沒有辦法接受你的感情,未來有更好的人在等著你,不要耗費時間在我身上?!?p> 風(fēng)帶走了顧蘊冥的聲音,飄渺空靈。她轉(zhuǎn)過身,面對齊闕,直視著他的眼睛,選擇赤裸裸將她的傷口展示給他。
齊闕亦回望顧蘊冥的眼睛,她的眼睛哭得紅腫,卻像剛剛下過一場雨,澄澈干凈。
許久,齊闕終于開口,聲音低沉。
“你要一人背負五萬人的痛苦嗎?”
“這本就是我的錯,自然要我來背負。”
顧蘊冥認真卻沉重的眼神,夾裹著冷風(fēng),吹進齊闕的心中,一腔熾熱,緩緩涼了下來。
從初遇那刻起,他將顧蘊冥當做自己,在黑暗痛苦過去中,偶然出現(xiàn)的一道亮光。她像個小太陽,光芒四射不畏懼世間任何。
循著這道光,齊闕終于一步一步離開深陷已久的泥潭。
可在此時,他卻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真正的認識顧蘊冥。原本的那束光,一直是自己的幻想。她的肆意任性,仿佛不被世間任何約束束縛,只是她保護自己的假象。
顧蘊冥靜靜地看著齊闕,等待著他的回應(yīng)。
“走吧?!?p> 意料之外的回答,顧蘊冥一怔。
齊闕只是微微一笑,“剛才不是趕著要回家嗎?送你回家?!?p> 顧蘊冥遲疑的點點頭,如在云里霧里。
齊闕是聽進去自己的話了?
她低下頭,看著手邊的酒壇,頓時心疼。實在是太可惜,自己埋得最后一壇酒才喝了不到一半,不能帶走豈不是浪費。
齊闕停下腳步,復(fù)又回到她的身邊,“好喝嗎?”
顧蘊冥點點頭,心疼的看著酒壇,嘴巴緊緊抿成一條直線,神情懊惱?!白詈笠粔?,剛才一激動,壇口被我磕破,帶不走了?!?p> 郁悶的神情,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齊闕啞然失笑,伸出手想揉揉她的頭發(fā),還未觸碰,“來都來了,一起喝完吧?!?p> 刺骨的風(fēng)浸入衣服,顧蘊冥裹緊了披風(fēng),搖了搖頭,“算了?!?p> 她將壇中酒盡數(shù)撒到地上?!斑@壺酒,贈飲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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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物!”
男人的怒喝聲回蕩在宮殿,地上已經(jīng)是一片狼藉。宮女們在跪在一邊瑟瑟發(fā)抖,卻不知道自己的主子為什么生氣。
“都滾出去,滾出去!”
男人抓起身邊的東西,便擲出去,幾位宮女不幸被砸中,卻只能暗自忍著,不敢出聲。
歇斯底里瘋狂的男人,讓人很難想到他平常儒雅斯文的樣子,宮女也暗暗叫苦,平常最是和氣的人,今日為何突然性情大變,發(fā)狂的樣子實在是可怕。
男人身體晃晃悠悠,站似都站不穩(wěn)。踉蹌幾步摔到地上。看著自己孱弱的模樣,男人癲狂的大笑出聲。
很快便嗆得咳嗽,劇烈地咳嗽仿佛要擠出肺里所有的空氣??粗稚系囊荒t,男人終于平靜下來。
他撐起身,緩緩走向后面的書架,拉開最上層的抽屜,找到一個墨綠色的藥瓶。手抖得厲害,藥散落一地,他一把放入嘴里,也不再顧忌什么體面,直接吞了下去。
痛苦終于結(jié)束,男人順著書架緩緩滑落到地上,看著自己癱軟的身體,他自嘲的笑出聲。以為很快便能結(jié)束的折磨,看來要伴隨自己進了陵墓。
他想起二十年前,父皇臨終前對他坦白的事,殿中的人全被清退,只留下了他和父皇兩個人。
父皇原本已經(jīng)渾濁的眼睛突然變得清明,說話聲變得清晰,不再斷斷續(xù)續(xù)。他摸了摸姜嵩離的頭發(fā),原本渾厚有勁的手,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得干枯無力。
“嵩離,都是父皇不好,連累了你?!?p> “姜氏有一個秘密,這個秘密父皇一直瞞著所有人,包括你的母后?!?p> “上高建國不久,玄祖微服出訪時,遇見一老道。那位老道斷言,姜氏一族的男性皆活不過三十歲,玄祖本不在意,卻未想果真應(yīng)驗,三十未到便駕鶴西去。后來的高祖太祖皆是如此,而唯有傳位于姜家女兒,才能躲過這一詛咒?!?p> “父皇臨終前,將這個秘密告訴了我,希望有一天可以終結(jié)這個詛咒,可我辜負了父皇的托付。嵩兒,你要記住,一定要找到破解之法,救姜家于水火之中。”
那時他才五歲,這些話對他而言,似懂非懂,心中只有父皇即將離開自己的悲痛。
隨著年歲漸長,他漸漸忘記了當年父皇臨終前的話。
直到有一天,他在校場帶兵操練,毫無預(yù)兆地猛然暈倒,太醫(yī)束手無策,查不出病因。躺在床上,側(cè)頭看著外面跪成一片的太醫(yī)。他想起了父皇最后的話。
二十歲,只有十年的時間。他的生命就這樣進入了倒計時。
他不甘心。
可天無絕人之路,一切的轉(zhuǎn)折發(fā)生在去年。四歲時便做了太子伴讀,從小一起長大的齊家大公子齊修平,給他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他說從梁國帶回了一種藥,或許可解眼前困境。
藥漸漸起了作用,他的身體逐漸恢復(fù)正常,可藥物的副作用也在顯現(xiàn),他越來越離不開那瓶藥,甚至每日服用的次數(shù)越來越頻繁。
原先兩三日一粒,漸漸變成一日一粒,而現(xiàn)在一日一粒也不能控制他的病情,甚至三四粒。
現(xiàn)在的樣子,比之前的他更加的痛苦。
絕望之際太醫(yī)卻傳來一個好消息,他們終于分析出了藥的成分,喜悅還未結(jié)束,壞消息隨之而來,太醫(yī)們發(fā)現(xiàn)無法復(fù)刻這粒藥。
藥中含的一味藥材,是梁國獨產(chǎn)的雪蓮草。
二十歲開始,姜嵩離活在了患得患失中,有時他想放棄不再掙扎,珍惜最后這段時間??墒敲慨斔胍艞墪r,便會出現(xiàn)那一點渺小的希望,就像沙漠中的旅人,恍惚間的海市蜃樓,引誘他站起來,繼續(xù)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