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亮起蒙蒙光亮,白霧彌漫。小橋之上,灰衫怪人戴著斗笠抱著一把有著黑劍。
豆冠少女挽著竹籃,從小橋走過,猶豫很久才開口說道:“天亮了?!?p> 怪人是聲音很難聽,“天亮了。”怪人抬起頭,臉上纏著灰色紗布,露著眼睛鼻孔。
少女咬了咬嘴唇,心中還有些不甘心,“真的不能告訴我是誰嗎?”
怪人沒有說話,走到少女前面。少女遲疑片刻,還是跟了上去。
一處小院子,里面有著雞鴨,用籬笆圍著,但沒人。
少女推開籬笆,走進屋內(nèi)。怪人在外面默默等著,不催促,也不怕少女跑了。
大約半刻鐘,少女拿著三根香和一個圓形玉佩走出來,把玉佩交給怪人,一言不發(fā)的走到院子后面。
怪人跟上去。
院子后面沒什么,只有一個墳包,連墓碑都沒有的墳包。
少女跪在墳包前,轉頭看向怪人,“我想給我娘上香。”
怪人拿出一個火折子丟給少女,拔出去黑色長劍,依舊沒有說話。
少女吹燃火折子,把香點上,插在墳包前。
寒光劃過,少女的頭顱出現(xiàn)在怪人的手上,火折子也落在了地上。
怪人將劍插回去,把少女的軀體扔到房頂,又把火折子也扔到上面。
房子著了,燒的很快,火也很大。
怪人隱入?yún)擦种?,不見蹤影?p> 正午,茂密森林內(nèi),怪人把少女頭顱扔到樹頂里,從里面拿出錢袋,轉身便走。
“你自己一個人,最后會死的很慘?!?p> 是一個瘸子,手里拿著拐棍和一個頭顱,對著怪人面帶笑意與戲謔。
瘸子有些許丑,笑容卻讓人如沐春風,還有些面向海面的感覺。
“說多了,就會倦。”怪人無視瘸子,抱著劍越過瘸子,再次隱入森林。
瘸子依舊樂呵呵,把頭顱扔進另一個樹洞,從中拿出錢袋,也隱入森林。
他們是殺手,這里便是這次交易的地點所在。
柳京城,小巷處,怪人進入一戶院子,摘下斗笠將錢袋放在桌子上,怪人走進側屋,拿出一塊發(fā)黃的白布,坐在床頭擦拭漆黑的劍。
怪人沒有名字,同行們給了怪人一個外號,叫黑鞘。
外號的來源取自一句戲話:劍才是本體,他只是個掌劍的人。
劍是黑的,鞘自然也是黑的。
黑劍被擦的油光發(fā)亮,黑鞘插入劍內(nèi),起身走向廚房。
他有些餓了。
幾日后,黃昏時分,巷口的大媽正在聊著最近的些許趣事,黑鞘抱著劍走過,腳步很輕,也很慢。
“城外那個姑娘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只剩了黑骨頭,老慘了,頭也沒了?!?p> “要我看啊,指定就是她那拋妻棄子的老爹在外惹了禍,然后仇家沒出發(fā)泄就找了她們。”
“她們母女也是可憐人,剛生下孩子男人就跑沒影了,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又碰上這種事,唉。”
“是啊,以后給我家找女婿的時候一定要看準,不然,唉?!?p> 一陣接連嘆氣,為那女孩感到可憐。
但轉眼,她們又轉移到了別的話題,女孩終究只是一個可以打發(fā)無聊時間的談資罷了。
黑鞘沒有說話,大媽們也沒有察覺到黑鞘的經(jīng)過。
從巷子里面出去,黑鞘低著頭,戴上斗笠,混入人群中。
黑鞘的裝扮很古怪,但沒人多言,可能是因為敬畏,也可能是早已習慣了這個古怪的人時不時就出現(xiàn)在此處。
入夜了,皎白月光灑落在城內(nèi),路人的行蹤開始匆忙,街上也出現(xiàn)了一些跌跌撞撞,胡言亂語地酒鬼。
將軍府肅穆莊嚴的氣氛依舊,每個人都如同機器一般按照固定的軌跡運行,人味在這里很淡。
黑鞘從后院的墻壁進入其中,呼吸變得緩慢,變得穩(wěn)定,腳步再次放輕幾分,如果不以肉眼去看,很難察覺到黑鞘。
黑鞘知道所有人的運行軌跡,緩步在碩大的將軍府內(nèi)走著,沒人察覺到。
將軍府的主人姓程,叫去惡,年歲五十多了。擁有著值得稱贊的一生,從死人堆里面爬出,從小在軍營里面摸爬滾打,又一次次從必死之局爬出來為下一個局扭轉局勢。
他是傳奇。
書房外能隱約看到人影坐在書桌前,身旁放著一盞油燈亮著光。
黑鞘沒有敲門,直接推開門走進去,步伐未變,依舊無聲。
書桌前的男人兩鬢斑白,披散著長發(fā),臉龐傷痕很多,幾乎把整個臉都蓋住了,有些滲人。
男人沒有抬頭,拿著毛筆在宣紙上寫著字。
大約一盞茶左右的時間,程將軍寫好了字,低頭吹了吹字跡,舉起來笑著問黑鞘:“字如何?”
他笑起來很難看,神似民間流傳的厲鬼,或許他就是。但字很不錯,剛勁有力,筆鋒強勁,有一種屬于軍營的鐵血,卻摻雜著幾分圓潤。
黑鞘沒有說話,把女孩的玉佩放到了書桌上。
程將軍笑著搖搖頭,把宣紙平鋪在書桌上,用玉佩壓住。
“我只要你拿玉佩,但沒叫你殺人?!?p> 程將軍便是那個走的男人,女孩是他的私生女,為了把這些往事徹底藏起來,他花錢要玉佩,但沒要殺人。
“程夫人要的?!焙谇书_口了,一如既往地難聽。
“手真快。”程將軍眼中閃過厲色,手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腰間,卻摸了個空,“罷了,一家人?!?p> 程將軍只是搖頭嘆了一口氣,拿出一個錢袋扔到書桌上。黑鞘伸手要拿,程將軍的手抓住黑鞘。
“我還想殺一個人?!?p> 黑鞘掙開程將軍的手,收起錢袋,默默的看著程將軍。
殺人,很簡單,他在等價格和目標。
“江北海,我小舅子,碰了我的妾,五兩黃金?!?p> 一兩黃金十兩銀子,五兩黃金便是五十兩銀子。殺手只收黃金,因為黃金貴,保值。
“多了?!焙谇收f。
江北他未曾聽說過,可以判斷其弱小,五兩黃金有些多了。
“我選死法?!背虒④娗弥烂?,風輕云淡,仿佛要殺的是一個陌生人。
黑鞘卻搖頭,“少了?!彼婪ㄊ莻€技術活,技術活就要加錢。
“錢無所謂,我要把他的那玩意喂狗,給我夫人看。”
到了程將軍這個地位,錢已經(jīng)無所謂了,面子才是重點。無論程夫人怎么知道私生女的事情,怎么聯(lián)系上的黑鞘,這些都無所謂。程夫人已經(jīng)碰到了程將軍的底線邊緣,程將軍要給些許警告。
這些對于黑鞘來說也無所謂,他只要收錢,然后殺人。
“二十兩?!闭f罷,黑鞘轉身邊走,出門順便把門關上。
程將軍拿起玉佩,大拇指在玉佩上拂過,眼神有些恍惚,最終只是苦笑。
黑鞘出了將軍府,到專門換黃金的地方換成銀子,揣進口袋。
夜晚的風有些涼,酒鬼們很躁動,拉扯著在外的女子或男子,討錢或討色。
一葉酒館據(jù)說是百年酒館,到了今日卻有些落魄,只有年紀大的人為了情懷,紀念曾經(jīng)而去一葉酒館。在里面很少見年輕人,三四十歲的都很少見。
黑鞘走進去,往柜臺拋下一點碎銀便往酒館深處走去。
柜臺里的掌柜看起來四十多歲,能用臉上看到他曾經(jīng)也俊俏。
掌柜與黑鞘也熟系了,朦朧著雙眼收起銀子,從身上的架子上取下一壺酒,走出柜臺到酒館角落。
黑鞘抱著劍靠著墻壁,有些孤寂。
酒被放到了黑鞘面前,掌柜的便走了。黑鞘拉開嘴上的布匹,打開酒壺喝了一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酒喝的很慢,酒館也很靜。
能在這里喝酒的人酒品都不錯,也沒人會邀請朋友來這里喝酒,都是為了以酒消愁。
黑夜不再純了,夜色有些雜亂,天快亮了。
黑鞘將第七壺酒放在一旁,抱著劍起身離開,路過柜臺時又拋下些碎銀。
掌柜的只是抬眸看了一眼,收下錢又趴下半睡半醒。
街道零零散散有著幾個人,莫名的有幾分凄涼。
黑鞘沒有刻意去什么地方,只是漫無目的地游蕩,順便甩開了一些好奇的孩子。
粗大且茂密的梧桐樹下,黑鞘靠著樹干坐下,抱著劍看著東方,等待太陽升起。
時間漸漸過去,太陽露出了半個,黑鞘拿起身旁的一塊小石頭,從中取出一張小紙條,舉在陽光下。
紙條出現(xiàn)了一行字,“陳天慶,陌離候門客,三十兩。”隨后,紙便燃了,只留下灰燼。
太陽徹底出來了,黑鞘也站起來,往小巷的方向走去。
接下來的幾日,黑鞘在調(diào)查程夫人和江北海。
程夫人原名叫江蘇秀,長相嬌小可愛,為人也活潑,與將軍府的氣氛和環(huán)境完全不符,卻把握著將軍府的一切事務。
江北海是個書生,中過探花,長相也有些俊。
這一日,天色剛蒙蒙亮起,江北海在青樓喝的爛醉,跌跌撞撞地走出來,通紅著臉在街上亂走。
路過小巷時,一只手將江北海拉進去,江北海還未來得及說話,那手就探入江北海的咽喉,把江北海的聲帶扣破。
在江北海驚恐的眼神下,黑鞘將其打暈,拽著頭發(fā)走出小巷,繞著小路前往郊外。
此時是春季,正值萬物復蘇之際,郊外的風景很好看,是個郊游的好去處。
草叢后,黑鞘身旁躺著江北海的一條黑狗,靜靜等待著程夫人過來。
昨日黑鞘跟蹤程夫人聽到她們今日要春游,一群大戶人家的夫人們帶著仆從好好玩一玩。
這是一個好機會。
烈日當空,清風拂過,炎熱和涼爽之間讓人極其舒適。
黑狗醒了,黑鞘握著黑狗的嘴,黑狗無法掙脫,只能惡狠狠的看著黑鞘。
烈日偏移了幾分,天氣又有些微涼。
程夫人與一些大戶人家的夫人們邊走邊聊,后面跟著仆從??礃幼?,她們聊得很開心。
黑鞘將劍鞘插入地面,單手拔劍在江北海的胸膛劃出十字,隨后掰開黑狗的嘴咬住江北海的下體,用繩子綁上。
松開抓住黑狗嘴巴的手,黑狗拖著江北海跑出去。
“?。 ?p> 夫人們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黑狗還拖著一個流血的人頓時驚呼起來,但馬上就回過神,只是仆從們?nèi)タ纯丛趺椿厥隆?p> 程夫人看清那個人的面龐,頓時又驚了,“北海!”
夫人們燥亂起來。
黑鞘悄無聲息地走了,沒人察覺到黑鞘的存在,等她們反應過來,黑鞘早已消失無蹤。
夜晚,今夜沒有月亮,月亮旁邊的星星卻執(zhí)著的放著光亮。
在街上晃了一天的黑鞘再次潛入將軍府,進入書房。
程將軍依舊在練字,手很穩(wěn),穩(wěn)的出奇,似乎沒有什么能讓程將軍動容。
最后一筆寫完收筆,程將軍把毛筆掛著架子上,推了推旁邊的大金元寶,看起來有個二十兩左右。
死的是將軍府的小舅子,還是死在郊外,被那些夫人看到,自然瞞不住誰,半天都時間足以傳到為官者的耳朵里。
黑鞘不在意這些,他只想收錢走人。
拿起金元寶掂量一下,估摸著重量足夠,黑鞘轉身便離開。
程將軍靠在椅背上,手中摸著玉佩。
黑鞘剛出去不久,程夫人便火急火燎地進去了,隨后便是一陣吵鬧,跟在就是砸東西的聲音。
今夜,將軍府不太平了。
說起來,程將軍是入贅,畢竟再有本事,沒后臺也上不去。
第二日,黑鞘自己做完飯吃完,抱著劍又混入街區(qū)。
買了些干糧,香和冥紙,便從小道出了城。
路上黑鞘看到了一些通緝令,通緝殺害江北海之人的通緝令,提供線索十兩白銀,抓到或殺了兇手五十兩白銀。
對此黑鞘只是笑笑,便繼續(xù)往前走了。
的確是程將軍讓黑鞘殺的,也有人能猜到,但不能把事情拿在明面上說,樣子還是要做的。
路途很遠,具體多遠黑鞘也不清楚,他只想著走,走走就好。
遇到人就避開,遇到寺廟和道觀就進去燒燒香,捐些錢。遇到墳燒燒紙,燒燒香。
如若是荒蕪,長滿雜草的墳,黑鞘便會幫其清理雜草,再燒紙上香,之后會靠著墳包倒下半口酒,邊喝邊說:“老哥啊,你家的人不行,這也不知道多少年了,也不肯看看你。今天我給你燒點你在下面花,等我下去了,你記得罩我啊。”
隨后就是一些胡言亂語,等酒喝的差不多了,黑鞘會對著墳鞠一躬再走。
如若遇到干凈的墳,黑鞘就燒香燒紙,說:“老哥你家里人真好,我這也沒多少東西,給你上幾根香燒點零錢,等我下去了,記得罩著我?!?p> 之后黑鞘只會稍坐片刻,便走。
殺手不能相信鬼存在神,因為相信的都被自己嚇死了。但相信鬼神存在和信鬼神之間并不沖突,黑鞘信鬼神,但不相信鬼神真的存在。
更多的,或許是一種心理安慰吧。
一路上,黑鞘拜了很多墳,也拜了很多神,也去過城里買香和紙錢。黑鞘在路上并沒有殺過人,之前賺的錢,夠黑鞘這斷時間吃喝。
在無憂的歲月里,時間總是很快,快的猝不及防。
下雪了,黑鞘抱著劍看著遠處正在送葬的人,只是默默的看著。
有時黑鞘會想,自己死了會不會有人記得?會不會有人去燒錢燒香?會不會有人送葬?
隨后黑鞘就搖搖頭,把這些異想天開的想法甩出去,繼續(xù)看送葬的人。
送葬隊伍領頭的兩人忽然從隊伍里離開,徑直的走向山坡。
黑鞘沒動,他們的目的太過于明顯了。
來者一老一少,老的看起來五十多歲,體型較為圓滑。少的看起來二十出頭,一身的書生氣。
兩人到了黑鞘面前,畢恭畢敬的鞠了一躬,老的開口說:“在下陳途洛,這是在下小兒陳末歸。請問您與家父相熟嗎?”
黑鞘沒有說話,只是搖搖頭。
陳途洛眼中有些欣喜,連忙問道:“您會武?”
黑鞘點頭。
“大俠,家父與那清風寨無冤無仇,那清風寨將家父殺害,如若大俠愿為家父報仇,只要在我的承受范圍內(nèi),您要多少就給您多少?!?p> 說罷,陳途洛又是一鞠躬,陳末歸也跟著鞠躬。
清風寨很危險,如若是父親熟人,陳途洛不會讓人去,但不是,去便可,是死是活無所謂。
“二十兩黃金?!焙谇书_口了,說完轉身便走。
陳家父子聽到那難聽的聲音,楞了一下,但又立馬開始道謝:“多謝!”
黑鞘并不知道青風寨在何處,找人問了方向,吃了些食物就往清風寨走去。
在外快一年了,快一年黑鞘沒有入賬了,有些缺錢,有人花錢自然就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