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碗有四個,令儀不知道為什么一套新碗有四個。
那幾個缺了口,殘破的舊碗終于被砸光了,媽媽叫令儀去買了一套回來,你看,不管你當下怎樣,有沒有傷,有沒有害怕,有沒有毆打,有沒有死,都是要吃飯的,好吃的飯,難吃的飯,自家的飯,別人家的飯,都是要吃飯的。
街上的雪晃暈了令儀的眼睛,四散的思維彌漫開來,她越走越慢,年下了,自己的豬也要出欄了,她想起媽媽并沒有吃到被男人掀翻的肉,血腸也被碾碎在地上。
自己家的豬,從來舍不得大吃特吃,更沒有像越子哥家里一樣,煮了一大鍋分散給左鄰右舍吃。只是送去殺了,給殺豬的老劉叔留一塊好肉,便分割了,到市場里去賣,換了年貨再留下一點肉,算是過年。
令儀的鼻尖似乎飄來濃郁的香氣,鬼使神差走到源頭,是老劉叔家正在晾曬用于售賣的干腸,在凜冬中冒著白氣一排排,一列列掛在那里。
“喲令儀啊,逛市場去啦?”老劉叔撥弄靠的太近影響通風晾干的干腸,并沒有停下手里的事兒。
“老劉叔,你灌的腸真香。”
“今年你們家啥時候殺豬???”老劉叔邊找著話題,邊拎了一根干腸裝在塑料袋里,直接塞進令儀的懷里。
“謝謝老劉叔,豬還沒夠稱呢,再等幾天呢要,老劉叔,你的肝腸放的啥,特別香,一點兒都不腥?!绷顑x想起去年和媽媽嘗試做的干腸,滋味兒平平,比起老劉叔這個差的遠著呢。
“想吃,就跟老叔說,你這小肚子能裝幾根腸兒~”老劉笑瞇瞇的,被夸獎后的心情躍然臉上,不禁有幾分自豪起來。
“媽,老劉叔給我一根肝腸呢,還問咱們家啥時候殺豬呢,你看~”令儀雀躍的舉起小臂長的腸兒,想讓媽媽也高興起來,分散單調渙散的注意力。
“又拿人家東西,跟人家說謝謝了沒有?!眿寢屗⑾粗柝i飼料的大鐵鍋,略抬抬頭。
“當然說啦~”令儀笑著回答道,有些緊繃的進屋去,不太大的磚房還是父親沒有單位沒有解散,工人沒有下崗時分配的公房。
一進門是六七米見方的廚房,有著一口人力操縱的抽水井,一個磚頭壘起貼著白色瓷磚的灶臺,上面兩個灶眼,左邊總是坐著一壺熱水,右邊做飯時坐著鍋,平時用一套三個疊套爐盤擋住,灶臺左下方是碼放木柴的方形坑洞,里面碼放著批的細細的木柴放著幾筒干燥卷曲的白樺樹皮。
令儀將細細的木柴放進灶坑,中間留出均勻縫隙,撕下一片半個巴掌大小的白樺樹皮塞進木柴縫隙中點燃,灶火引著后再從院里拿大瓣的柴火填進灶火里,燃燒的木柴噼啪作響,留有余溫的火墻漸漸熾熱起來。
令儀望向廚房左前方那個黑漆漆的小屋門口,想起小的時候,那屋里原本是有一扇窗子的,冬天蒙著一層透明厚實的塑料布,上面結著霜,做飯后的濕氣凝結在上面,用手指一劃一片薄薄的冰片就會再塑料上滑動……后來父親說那窗子漏風,用水泥磚頭砌死了,胡思亂想間,撿了幾根柴火,走進那漆黑的屋里去。
把遮擋炕洞的小鐵片拿開把柴火點燃。踢掉鞋,站到炕上去,到里面把煙插拔出一半,以便火炕引燃的煙順著煙囪疏散出去。
那男人狀似惡鬼又伴有嘲意的目光掃來掃去,兩只手交叉在腦后,令儀不愿多看一眼,趕緊下炕,走出去。
只要這些自己都干了,媽媽就不必到這屋里來,不必看到他,不必……
房子一進門廚房的右手邊是客廳,也是令儀睡覺的房間,客廳進屋左邊放著一個別人搬家不要的寫字臺,上面鋪著一塊媽媽結婚時候買的印著幾何圖案的圍巾,充當著桌布,面料絲滑的圍巾四周被泛黃的膠布固定住。
寫字臺后面擺著個藍色漆面的鐵架單人床,鋪著厚厚的褥子緊靠火墻。
令儀坐上床,似乎松了口氣……
“令儀,我到你劉姨家去一趟,你把飯熱熱和你爸吃吧。”媽媽進屋里來脫下干活穿的棉衣,從客廳衣柜里拿出羽絨服。
“好。”媽媽除了上班,家務,再忙一些總是好的,家中的空氣彷佛都是凝固的,中午的陽光照射進來也不足以驅散。
把酸菜凍豆腐倒進大勺里,上面放上蓋簾,把一盤剩飯放在上面。
靜待一會兒,鍋里冒出熱氣來,還要再等一會,否則米飯中間還是冰涼的。
令儀蹲在地上,靜靜看著紅紅火火的灶火,明亮的火焰映在臉上,暖的發(fā)燙,火苗跳躍在半截炭黑的木頭上,移不開眼睛。
“我成天吃你媽的軟飯,知道啥是吃軟飯嗎?”飯擺上桌,那男人的陰陽怪氣就又冒出來,那惡毒的話源源不斷,沒有來由,沒有重點。
“不知道”
“就是你媽養(yǎng)著我,女的養(yǎng)男的,就叫養(yǎng)漢,我就是吃軟飯的?!蹦腥岁帎艕诺?,桀桀的怪笑。
“懂了嗎,以后別人問,就說你媽養(yǎng)漢,能干著呢?!庇帜钸稁拙?,“記住了吧?!?p> 令儀不再搭話,確是媽媽養(yǎng)活著這個狗屎一樣的男人,她揣度這這兩句話的可信度,就算是真的,自己對誰說去,誰又會問起這個狗屎一樣的男人呢。
沒人會問起,只能瑟縮在小屋的男人會全世界遺忘,就在不開燈就黑黢黢的小屋里,蓋著這個大大的棉被,每天挪在炕沿兒吃飯,挪回里面躺著。
呵呵,這樣最好了,也許有一天,他會死在這個小屋里。
那樣再好不過了,對吧,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