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蕭曉不想干護士的一天。

　　起因是20床老太太，也是朱主任她媽血糖高，交班讓晚上測完血糖打電話告訴值班大夫，值班大夫再問主任打多少甘精胰島素。晚上九點，蕭曉端著無菌盤給老太太測血糖。腦海記得白班交這個老太太白班空腹血糖14mmol/L，做下肢B超好多血栓，D二聚體6000多，加了燈盞細辛，那屈肝素鈣等活血抗凝的藥物。咔，滴，血糖儀蹦出來一個數:20.8mmol/L。蕭曉心里預感不太好。倒不是因為血糖實在過高，因為她是主任她媽。朱主任有名的潑辣，有理沒理的事情都大聲罵起來，哪怕在護理站，大多數情況是對護士。蕭曉想起以前看的日本醫(yī)療電視劇《白色巨塔》，有時候真的覺得如果醫(yī)院是個巨塔，那護士就是最底下的沙。誰都能踩一腳的那種。

　　蕭曉撥通的值班大夫的電話。在她們這個美其名曰的高干病房，性質如同療養(yǎng)院，住著一堆老年人，他們八九十歲比比皆是，不同于養(yǎng)老院，他們多數離休或者醫(yī)保，拿著國家的錢養(yǎng)老，或過度醫(yī)療，或替家屬開藥。只要人活著一天，家屬就能每月收獲一兩萬的退休金。他們年輕時是國家大大小小的干部，老了養(yǎng)著一家子，鮮有光輝延續(xù)，偶爾幾個借助余暉發(fā)跡，多數家屬如螻蟻般依附著，不復老一輩的榮耀。

　　“喂？”

　　“值班大夫，20床病人血糖20.8mmol/L，她是主任媽媽，跟我們交班需要打電話請示一下主任”

　　“好的，護士老師”

　　接通這個電話的只是跟值大夫，大多都是研究生和規(guī)培生，他們不能說毫無經驗，只能說臨床經驗很欠缺。在這個科室，一個正經科里的大夫值兩層樓，每層二十至三十個病人，護士有事打他們的值班手機，俗稱小靈通。而這個小靈通通常都在“乳臭未干”的跟值小大夫手里。大事他們會戰(zhàn)戰(zhàn)兢兢打給值班大夫，小事譬如開個藥開個簡單醫(yī)囑他們也可以應付。跟他們比護士就慘了，單崗的班讓很多人心力交瘁，沒有病危的還好，但凡有一個重的，一宿干到天亮，如果運氣好，碰到搶救的或者危重到需要轉往監(jiān)護室的，必須去對面病區(qū)叫個同事幫你。如果有什么活忙的忘了干，護士長也不會手下留情，一條微信就發(fā)過去，有時候可能就是一個執(zhí)行完畢沒有點的事。下夜班不敢睡覺，最是心力交瘁。蕭曉才二十多歲就竇速，有時候喘的上不來氣，真是跟神經衰弱分不開。

　　值班大夫戴個口罩梳個馬尾皮膚嫩的出水感覺還在大學校園里沒出來一樣。她對蕭曉說：老師，我給師兄打電話，師兄會開醫(yī)囑。

　　蕭曉哦了一聲，理所應當的覺得已經請示過主任了。

　　過了一會兒，電腦上彈出來中性胰島素4iu皮下注射的醫(yī)囑，值班大夫李大夫打電話過來簡單問了一下，說了一句甘精還打十個單位就掛了。

　　醫(yī)囑開畢，核對完畢，胰島素抽畢，很快就執(zhí)行完畢。

　　蕭曉清理完治療盤，隱隱覺得李大夫的電話有問題！好像沒問過主任一樣。

　　她猶豫幾秒鐘，打電話過去，輕輕的問你給朱主任打電話問了嗎，她讓我們測完血糖告訴她。李大夫大驚，“沒有！”蕭曉急了說，“我讓小大夫告訴你的！”“她沒說”

　　朱主任的大名，科里有名。哪怕身為主治醫(yī)師的李大夫也多有畏懼。電話里短暫的停滯，蕭曉說“要不我十點再給她測一個血糖看一下吧”李大夫說“我趕緊給主任打個電話”就匆匆掛斷了電話。

　　蕭曉愣神的幾秒鐘，護理站的座機響起來

　　“喂您好，10A”，

　　“喂，我是朱主任”

　　蕭曉心一驚

　　“是剛才測了血糖嗎，多少啊”

　　“主任，剛才九點測得血糖20.8……”

　　“20.8還行，甘精還打10個”

　　“主任，還打了四個單位中性……”

　　“不用打中性，打了還是沒打”

　　“打了……”

　　“打了？！打了還問我？！我明明白天跟你們護理部說測完血糖告訴我，你們怎么交班的……”

　　蕭曉耳邊嗡嗡的，在朱主任喋喋不休的抱怨如同心電監(jiān)護的聲音，一股火就竄了上來，正要發(fā)作時主任掛掉了電話。

　　李大夫打電話安慰，解釋說主任白天交班測完血糖讓護士直接打給她。蕭曉氣的惡狠狠的瞪著交班本上的每一個白紙黑字，“20床今晚打甘精前先測一個血糖，告訴值班大夫給朱主任打電話再定”，一個大寫的Excuse me？在蕭曉的腦子中出現，掛了電話，罵了一句神經病，明明自己沒做錯，卻無辜挨罵，忿忿不平中，不想干了的想法油然而生。

　　她掏出手機，給老公鄭達發(fā)微信說要不咱倆辭職開個店吧，或者開個公司，我學習能力強，可以學。鄭達回復說，一個人辭職還行。然后蕭曉說自己挨罵了，講了事情始末，鄭達聽了比她生氣，一直讓蕭曉回懟。干這行五年了，以前父母責怪都很少，工作以后什么難聽的話，堵心的事見全了。母親總一句吃虧是福，讓蕭曉的暴脾氣沒了脾氣，很多事情還不知道為什么忍，就忍下去了。

　　蕭曉想，離元旦還有一個月了，自己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干這行了……

　　從今天開始倒計時……